夜晚下的锦绣皇城,花灯拂柳,如梦如幻,悠扬的箜篌声顺着江边泛起的烟波,荡漾着向远方渡去。

    盛大鼎沸的闹市里,两男一女并立着,他们带上不同的面具,混入寻常百姓中。

    “你和柳鹤眠先待在这,我去看看。”扶光回头叮嘱孟姝,随即抬步往那些鬼气消失的地方走去。

    孟姝皱了皱眉,还没等反应,旁边的柳鹤眠突然拉了拉她。

    “我们上去看看吧?”

    岸边的各游船即将离岸,为首的那只挂着八角琉璃灯,是皇家专门请来唱戏的苏春班所在。

    他好像还挺喜欢听戏的,可眼下孟姝却没什么心思,她有些担心扶光,“你先去,我等等他,待会就来。”

    柳鹤眠没多想,也不知道两人神神秘秘的在干什么,他只顾着开心了,话音刚落,人便跑了个没影。

    孟姝独自站在岸口等候,身边人群涌动,都在争先恐后地想要登上随行的游船,去一睹苏春班的风采,唯独孟姝一动不动,格外不同。

    无意间,她好像在人群中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今日并没有再穿那件杏黄色繁琐朝服,而是身着绯色常服,衣着简单不失风度,俊秀于林的气质在人群中很是显眼,而在他身后,还跟着两个随从。

    是沈褚礼。

    孟姝只看了一眼,并没有多想,正欲移开视线时却发现,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尾巴。

    那尾巴鬼鬼祟祟的,虽然戴着面具远远不看清,可孟姝还是一眼就能察觉出,此人不怀好意,沈褚礼怕是被人盯上了。

    她蹙了蹙眉,此事本不该归她管,可一想到楼璇兰的处境,她又有些无奈。

    沈褚礼是一国储君,又是楼璇兰的爱子,若他出事……

    罢了,就算是她骗了楼璇兰的补偿吧。孟姝下了决定,不动声色地跟在那尾随者的后头,见沈褚礼登上了游船,便也跟了上去。

    沈褚礼上的是为首苏春班所在的那只,里头的人想来都是非富即贵,轻易不能入内。

    孟姝只瞥了船上守卫一眼,便飞快地侧身遁入了他们看不见的角落里。

    “太子殿下来了!”

    船内,好像有人在说些什么。

    隔着迷蒙的珠璧残影,孟姝勉强看清了里头的情形。

    明亮摇曳的灯火下,沈褚礼刚一走进,便有人笑着相迎。里头站了不少达官显贵,说话的便是一位中年男人,他脸侧有一道浅疤,身形魁梧,言行举止看上去都像是个武官,可他对沈褚礼谄媚的形容,却让孟姝有些不适,与他的形象大相径庭。

    沈褚礼礼貌地点了点头,黝黑深亮的眸子却隔着他和船上浮沉的花灯美酒,抬眸看向了坐在主座上的男人。

    上头的人举止狂妄随意,虽是坐着,脚却踩上了铺着昂贵白绒狐裘的椅,葳蕤的灯火下,他眉弓高挺,眼眸沉邃,处处透露着凶狠。

    见到沈褚礼,他轻蔑地勾唇笑了笑,撩起金锻玉绫勾织的黑袍,朝他招了招手。

    “四弟来了,快请坐。”

    四目相对间,看似平和热闹的场景下,无声的博弈早已悄然开局。

    “二哥来的倒是早。”沈褚礼轻笑一声,脚下却没动。

    一旁的众人看了看,发现气氛有些怪异,不少人都在心里嘀咕沈从辛的无礼,却没有一个人敢出面忤逆他。

    毕竟太子还在,沈从辛跑到主座上去坐不说,如今沈褚礼来了,他竟也不行礼。

    “邀人看戏,自然是得来早。”他倒是摆出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拿起手边的樱桃吃了一口,笑着看向沈褚礼。

    “这苏春班还是父王为了上巳节特地请来的,如此好戏,你我兄弟定要一同观赏才是,独我一人,有什么意思。”

    他起身,走到沈褚礼面前,琉璃灯盏燃起火光给众人的脸色抚上一抹暖意,沈从辛面色如常,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看似关怀地拍了拍他的肩。

    可仔细瞧去,却不难看出他唇边的挑衅。

    沈褚礼却好似并没有看见,他自然从容地走到方才沈从辛坐过的位置,随意地拂了拂上头,动作流畅高雅,处处透露着贵气。

    只是不知他拂的是灰尘,还是别的什么了。

    沈从辛冷哼一笑,幽深的眸子划过一抹暗光,隐隐约约藏着一丝兴奋,就像嗅到血腥味,蠢蠢欲动的狼。

    他挥了挥手,一旁站着的属下见了,便屏退了其余众人,一时间船屋内便只剩下两位皇子和几位随从。

    见那些人陆陆续续出来,孟姝侧了侧身,往阴影处躲得更深了些,眼见着他们从扶梯登上了旁边的一艘小船,孟姝这才反应,原来这艘大船除了即将演出的苏春班,便只供给两位皇子所坐。

    不知怎的,孟姝突然心生异样。

    她望了望四周,船只已经离岸,皇城内的这条江河虽然不长,却弯曲幽深,眼下没了岸边闹市灯火的相映,夜色下的几艘游船就如同大海中的孤岛,除了船上游离的火光,周遭皆是黑蒙蒙的一片。

    “噔噔蹬——”

    一阵锣鼓声传来,孟姝知晓,是苏春班开场了。

    来时她曾听柳鹤眠说过,今日苏春班主要唱两出戏,一折是荆轲刺秦,一折是西厢记。

    今日上巳,除了涤尘祭神,姻缘相会也是上巳所求的一大喜事,上演才子佳人的《西厢记》并不奇怪,可荆轲刺秦,又是为何?

    伴随着船首悠扬的戏曲声传来,孟姝已经听不太清里头人的对话,隔着窗上的纸糊,她正极力辨认着二人动向。

    沈从辛看上去并不像个善主,他对沈褚礼的敌意可以说是不加掩饰,孟姝心里隐约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却后知后觉地背后发寒。

    若沈从辛真的要在这里设局行刺太子,她能做什么?

    下意识地,因着楼璇兰的缘故,就连孟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已经有意无意地偏向沈褚礼。

    夜色渐浓,伴随着戏声高潮的迭起,船已驶近江心,弯刀般的明月遥挂在浓墨的黑夜里,从远方飘来的阴云逐渐覆盖住皎色一角,江心一抹白正在消失,船只忽地一抖,高高悬挂的八角宫灯在激烈晃动着。

    孟姝霍然绷直了身体,眼眸沉得发亮。

    隔着一扇屏风,船首的戏班却好似浑然不觉,高迭的鼓乐遮盖住了擦鞘而出的剑鸣,浮掠的光影间,她看见里面的人影逐渐混乱,与此同时,荆轲刺秦的时刻终于到来,伴随着生角的一声冷哼,“荆轲,你好大的胆子——”

    “噗嗤——”有什么躲在鼓乐下……

    是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

    孟姝怔然回眸,就在那一刹,浓艳的血色喷溅在她面前的窗纸上,淡淡的血腥味传来,有人破窗而出,险些扑倒她。

    一抬头,是沈褚礼的脸。

    “孟姑娘?”男子向来儒雅温润的脸染上血色,方才的淡然闲适早已不见,他眼里带着生死存亡的焦急,紧蹙的眉透露出了他的不安和恐惧。

    在看到她的那一瞬,他瞳孔微张,有些意外。

    “殿下,你快走!”

    方才跟着他的随从只有两个,透过捅破的窗楣,孟姝看见其中一个已经倒地不起,另一个正在奋力抵御着,而在他对面,沈从辛面露狰狞,带着狩猎者的兴奋与凶狠,正冷笑着看向这里。

    他发现了孟姝。

    “快走!”来不及解释,孟姝马上反应过来,拉着沈褚礼就往外跑。

    可这里是船上,四周是深暗的江水,而他们的船早已不知在何时悄悄远离了其他几艘,如今明亮的琉璃灯落了一盏又一盏,船身剧烈摇晃着,刀光剑影的声音伴着浓烈的血腥气从四周逼近,他们真的成了一座孤岛!

    后头沈从辛埋伏的死士追了上来,孟姝抽刀应上,翻飞的银绣在晦暗的月光下泛着冷光,梨木刀刃染上鲜血,她一脚踹飞了眼前的死士,转身拔刀利落无误地划过了背后偷袭之人的脖子。

    沈褚礼被她护在身后,迷蒙游船的光影浮掠上他白皙分明的轮廓,黝黑的瞳孔里映照出眼前晃动的船只,深深浅浅的江水,还有女子厮杀的身影。

    “噗嗤——”锐利的箭矢划过她的右肩,血痕透破素衣,狭长的伤口赫然暴露在夜色之下。

    孟姝的白裙早已染上血色,肩上背上亦有伤痕,她抬头,发现船上竟然还埋伏着弓箭手。

    她回头看了一眼沈褚礼,看来沈从辛是真的破釜沉舟,不顾一切也要取了他的性命。

    “孟姑娘,你别管我了,快走吧!”他吼道。

    对面不远处,沈从辛正站在一众黑衣死士后,浅笑着看向他们。

    来不及了,沈从辛看到了她,已经认定她和沈褚礼是一伙的,今日沈褚礼若死了,她也活不了!

    孟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殿下,你的人还有多久能到?”她用着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

    她怎么知道?沈褚礼愕然抬眸。

    孟姝不是傻子,沈褚礼和沈从辛势同水火,他既然能来赴沈从辛的约,就说明肯定备有后手。

    孟姝猜对了,沈褚礼的确早有准备,可不妙的是,到了街市他才知道,苏春班是在游船上开戏,因此那些人手都留在了岸边。

    如今若要等他们发现不对赶来,沈褚礼和孟姝怕是早就死了。

    见他不答,孟姝心里一沉。

    她抬眼对上人群后的沈从辛,他眸子黝黑,带着阴鸷之气,正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们,似在欣赏猎物的垂死挣扎。

    “会凫水吗?”

    沈褚礼一怔,点头。

    “我数三二一,我们一起跳下去。”游回岸边怕是不可能,但是其他的船他们可以搏一搏。

    孟姝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前头的死士,见他们逐渐逼近,神情严肃,低声道:“三,二,一……”

    “扑通——”

    原本平静的水面炸开,水花四溢,没想到他们居然跳了下去!沈从辛面色一黑,“给我追!谁要再像上次那样失手,就等着做成人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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