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林冬醒来时发现孙雍策已经不见了，天还未亮透，以往孙雍策是没可能那么早醒的。
林冬迷迷糊糊的撑死身子，出了门就看见孙雍策站在阳台上，晒着什么。
林冬揉着双眼，嘟嘟囔囔，奇奇怪怪。
孙雍策回过身，正瞧见林冬披散着的松散长发，眼睛还未睁开，难耐努着嘴，半睡不醒。
孙雍策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放下脸盆。林冬好奇的凑前看。
“你在晒内裤，之前不都是让我晒的吗，真是稀奇，你这个懒鬼有一天还能变勤奋。”
“去去去，瞧见你火气大。”
“不舒服？”林冬也有细心的时候。
“……嗯，有点儿。”
说完，女孩柔软的手就盖在了孙雍策的脑袋上，确实是热热的，却不像发烧。
孙雍策像是被烫了一下，急忙躲开，一把握住林冬的手腕。
柔软的像细细的柳枝，孙雍策握着，不自觉揉了揉。
他看向林冬的目光越发幽深，像是一方深潭，要将眼前的人溺闭。
“要掰手腕？”林冬见孙雍策的手有越握越紧的架势，茫然抬首，脱口而出。
孙雍策没想到林冬能冒出这句话，着实让他愣了许久，有些恼羞成怒道:“掰个锤！”
“掰个锤？这是什么玩法？”林冬毫无察觉，张牙舞爪的晃了晃小胳膊，追着孙雍策往回走。
她是迟钝的，很多人和她这样说。
同桌洪歌扯着她的胳膊小声说：“你看不出来吗？陈雪儿刚刚就是故意的。”
林冬惊讶：“什么故意的。”
“哎呀傻子，故意把水倒在你桌子上啊，还把陈齐远拉走，本来他都答应给你讲题目了。”
林冬低头用纸巾将桌子擦干，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幕，有些迟疑。
“不会吧，我又没惹她，而且他们是兄妹嘛，肯定是要亲一点的，回头我去问锋哥。”
锋哥是我们班主任，脾气好好，人也年轻，我们给他取了个外号。
洪歌撇撇嘴：“亲兄妹可不这样，你没听说吗，陈齐远是收养的。”
林冬有些惊疑的抬头。
洪歌：“傻子聋子，小学时候全班就传遍了，就你不知道。”
洪歌戳着林冬的脑袋，小声叮嘱：“小心着点吧，哪时候被人卖了还得给数钱。”
林冬没心没肺的笑道：“这不还有你吗，我的好歌歌。”
“我可不是你的好哥哥，你的好哥哥呢，最近都没看到他，你是不是喜欢他。”
林冬知道她说的是谁，没来由的闹了个大红脸，又有些茫然的解释道:“他和我都住在王老师那，所以一起回家。”
洪歌笑的暧昧，耍流氓似的捏住林冬的胸脯，林冬吓了一跳，喊着：“女流氓，松手，我喊人了。”
“你叫吧，叫破喉咙也没人救你！”
“哈哈哈哈破喉咙破喉咙！”
林冬和洪歌正打闹，猛的身旁的玻璃窗传来“通通”两声。
林冬顺着身音瞧去，下午的阳光很柔和，窗户上贴了绿色的玻璃纸，光线流转着，印出熟悉的面孔。
洪歌笑得更为暧昧，戳了戳林冬的胳膊：“你的破喉咙来了。”
林冬听到“你的”这两个字，像是有了什么应激反应，脑子一下子清醒了。
清清淡淡的吐出四个字：“不是我的。”
林冬很多东西都不是她的，她的书包是哥哥淘汰的，用了三年，她唯一的玩偶是舅舅送的，一个穿着碧绿色吊带裙的可爱玩偶，有金黄色的麻花辫，眼睛碧蓝，林冬很喜欢。那时六一，舅舅领着表妹去买玩具，金光闪闪的橱窗上放着两个玩偶，一个红色，一个绿色。舅舅把娃娃递到她的手里，她爱不释手，直到表妹抢走她的娃娃，瞪着眼睛：“这是我爸爸给我买的，不是你的，你要就管你爸妈要。”
后来兜兜转转娃娃又落在她手里，只是表妹不要的，她的玩偶太多了，以至于她都想不起自己还有一个碧绿色的漂亮娃娃。
小林冬把它挂在橱柜的钉子上，没拿下来过，她没有管林父母要玩具，因为又不是没要过，反正不会有结果。
她也不爱那个娃娃了，因为不是她的东西。
林冬细数自己拥有的东西，只有零碎记忆和她自己本身了。
阳光浅浅的，落在少年凌乱的头发，他的脸侧着，看向远处的篮球场，一声声叫好声传来。
“阿策哥哥。”
少年回头看了一眼，又很快将目光移到赛场上，手里的书包自顾自的递过来。
“诺，给我带回去，我今天得迟点回来。”
林冬拧眉:“又迟，打篮球吗？校门六点就关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孙雍策撇撇嘴:“你敢管我，回头给我瞒着王胖子。”
“还有……”孙雍策奇怪的扯扯林冬的腮帮子，林冬没躲，歪着头等他还要说什么。
“你们现在女孩子都是这样玩的吗？”
林冬感受到视线从她的脸上往下移动，她赶忙把书包抱在怀里，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关你屁事！”
孙雍策眯着眼睛笑，挥着手后退，夸张的唇语，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林冬。
林冬看着他的嘴唇，读出他的话：我的小冬瓜长大了。
我的……
少年迎着夕阳蹦跳离开，白色的校服，篮球落地声，汗水落下，紧接着是紫藤萝落下的身音，轻到听不见，但林冬闻到了香味，夹杂着青春的甜味，酸酸的，化在口唇鼻尖。
孙雍策那天回来已经很晚了，林冬怎么瞒也瞒不住，着急的在房间里打转。
直到晚上八点半左右，王胖子拎着孙雍策的衣领往房间里头拉，扯着他的脖颈指着墙上的圆钟吼道:“几点了，你看看几点了？”
孙雍撇撇嘴，毫不在意的模样，一声不吭。
“你这是什么态度？”王胖子猛的抬起手掌。
林冬吓到了，慌忙打开房门，冲了出来。
“你打他，他爸妈回头找你，我就给他作证，说你虐待我俩。”
林冬挺着胸脯，一副正义的模样，实则外强中干。
孙雍策也被惊到了，一脸诧异的看着客厅里突然冒出的小冬瓜。
王胖子的笑容有些狰狞，强压下怒火，解释道:“老师正在教育他，你先回房间去，冬冬一直是乖孩子。”
乖孩子……
林冬皱眉，再听不得这些夹着棍棒的好话，执拗的站在客厅中央，站在两人之间。
夏夜的风夹着凉意，湿湿的，潮热的，还有栀子花香，灯光亮的晃眼。
林冬揉揉眼睛，手里攥着圆珠笔，在纸上一笔一划。
孙雍策，孙雍策，孙雍策……
“你抄到多少了？”孙雍策手里攥着三只圆珠笔，笔走龙蛇，效率第一。
“嗯……写了三百次。”
“才三百次！”孙雍策皱眉:“不是让你学我吗，三支笔一起抄，你怎么那么笨。”
“我看看。”孙雍策一把抢过林冬面前的本子。
本子干净整洁，一行行平行的直线，一笔一划，字迹秀气，工整。
“傻子，你写那么端正干嘛？”孙雍策惊讶，一巴掌拍在林冬的脑袋上，又晃了晃。
林冬蹙眉:“疼！”
“你还知道疼，你可抄吧，咋们之前说好的，你抄我的，我抄你名儿。小爷不陪了。”
孙雍策合上抄写本，将三只圆珠笔撇到一边，爬上了床。
林冬头也不抬，自顾自抄写。
这是小学两人就约定好的。
那时候林冬总是考试考不好，三年级就不及格，老师没办法体罚学生的，和王胖子说了成绩。
王胖子也不爱教导他们，只说成绩不好该是态度问题。
每月林冬都会被罚抄，有时抄名字，有时抄课文。
孙雍策看不过，有时候会和王胖子顶嘴，最后的结果就是两个人一起罚抄。
林冬的名字笔画少，孙雍策的名字难写。
孙雍策威逼利诱，最后就成了林冬抄他的名。
其实林冬自己是愿意的，像是一种隐匿的爱好，林冬喜欢抄写他的名字，一笔一划，她从未感觉时间如此安静漫长，一种只要笔尖落在纸上，古板的横撇竖捺，就能仔仔细细的描绘出一个少年的模样，奇异的魔法。
孙雍策眼神朦胧，歪着脑袋，看着林冬，看了许久许久，但是林冬都没有抬头。
房间很安静，很亮。
“第几遍了？”
“370。”
“第几遍了？”
“405。”
“第几遍了？”
“4……19”
“你是不是喜欢我？”
“459……啊？！”
林冬终于抬起头，目光对上孙雍策的双眼。
孙雍策看到她的脸涨得红红的，嘴唇微微张开，眼神有些迷糊，带着困倦，手指紧紧的攥着圆珠笔。
她在紧张，他感受到了。
孙雍策扬起嘴唇笑，手掌懒散的拖着脑袋，忽的从平躺转到盘着腿坐着，双眼直勾勾的看着林冬，认真的询问。
林冬感觉喉咙格外的干涩，她想喝点水，她的名字还没抄完，她在想自己刚刚写到哪了，是写到“孙”了，还是写到“策”。
她赶忙低下头去本子上找，食指抵着最后一个字，写了一半，“雍”字，一点一横，“乡”字还少一撇。
林冬恍然大悟，原来到这了。
“问你话呢。”孙雍策不依不饶。
林冬退到了悬崖边上，无从躲避。她感觉自己像是手术室里拿着冰冷刀剪的冷酷外科医生，从容的分析眼前的形式，毫无感情的吐出嘴里预备好的话。
“不喜欢。”
女孩的语气带着无所谓，孙雍策感觉到自己发射的子弹被一块厚厚的盾牌挡住。
“那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抄我的名字？”孙雍策再次发动攻击。
“我就是喜欢抄，你的名字，我的，别人的都一样，课文也爱抄。”林冬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那你为什么帮我洗袜子，为什么帮我带早点，那么多年，老王要打我，你干嘛拦着。”孙雍策打出一套组合拳。
林冬的手指攥得泛白，她甚至没问自己到底为什么，只是执拗的在心里告诉自己:不喜欢！不喜欢！我不喜欢！
“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啊，还是兄妹，我哥哥不喜欢我，我想要你当我的哥哥，亲哥哥。”
林冬终于抬起头，眼中毫无波澜，孙雍策甚至看到了妹妹对哥哥的濡沐之情。
林冬从来没有这样佩服自己，也相信女人从小到大，表演都有与生俱来的天赋。
“那你喜欢我吗？”
孙雍策正发愣，没想到对面发来一发突如其来的冷箭。
孙雍策看着林冬清澈认真的双眸，毅然决然的举起盾牌:“不喜欢你这样的小孩，我还是喜欢有女人味儿一点的，最好成绩优秀，漂亮纯洁的那种，像小龙女。”
林冬回想起射雕英雄传里刘亦菲饰演的小龙女，翩然出尘，是啊，她对自己说：嗯对，他就应该喜欢这样的女孩。
“那我们以后还是好朋友，好兄妹。”林冬看着孙雍策认真的说。
孙雍策洒脱一笑:“当然，我一定罩着你，我们从小说好的。”
林冬也笑:“嗯。”
抄完五百遍名字，已经晚上十一点了，林冬轻声轻脚的洗漱完，躺在床上，深深的松了口气。
透过木板，她仿佛看见了他的后脑勺，就像她每天跟着他的时候一样，他的小尾巴。
“林冬……”
“还没睡着啊？”
“你那么吵。”
林冬有些懊恼:“我已经很轻了，怕吵到你。”
“行吧。”
空气安静的，房间里可以透入月光，林冬看不清他的脸，但能想象到他的脸。
高挺的鼻梁，浓密的剑眉，挑起的凤眼，睫毛很长很密，总是喜欢坏坏的勾唇笑，有时露出牙齿笑，也是白白的，笑的灿烂，爽朗。
林冬这样想着也浅浅的笑了，沉沉的窝进软软的梦里。
迷迷糊糊间，听见上头传来的声音:“你以后会不会不理我。”
林冬毫不犹豫的回答:“不会。”
永远不会。
林冬迷迷糊糊的撑死身子，出了门就看见孙雍策站在阳台上，晒着什么。
林冬揉着双眼，嘟嘟囔囔，奇奇怪怪。
孙雍策回过身，正瞧见林冬披散着的松散长发，眼睛还未睁开，难耐努着嘴，半睡不醒。
孙雍策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放下脸盆。林冬好奇的凑前看。
“你在晒内裤，之前不都是让我晒的吗，真是稀奇，你这个懒鬼有一天还能变勤奋。”
“去去去，瞧见你火气大。”
“不舒服？”林冬也有细心的时候。
“……嗯，有点儿。”
说完，女孩柔软的手就盖在了孙雍策的脑袋上，确实是热热的，却不像发烧。
孙雍策像是被烫了一下，急忙躲开，一把握住林冬的手腕。
柔软的像细细的柳枝，孙雍策握着，不自觉揉了揉。
他看向林冬的目光越发幽深，像是一方深潭，要将眼前的人溺闭。
“要掰手腕？”林冬见孙雍策的手有越握越紧的架势，茫然抬首，脱口而出。
孙雍策没想到林冬能冒出这句话，着实让他愣了许久，有些恼羞成怒道:“掰个锤！”
“掰个锤？这是什么玩法？”林冬毫无察觉，张牙舞爪的晃了晃小胳膊，追着孙雍策往回走。
她是迟钝的，很多人和她这样说。
同桌洪歌扯着她的胳膊小声说：“你看不出来吗？陈雪儿刚刚就是故意的。”
林冬惊讶：“什么故意的。”
“哎呀傻子，故意把水倒在你桌子上啊，还把陈齐远拉走，本来他都答应给你讲题目了。”
林冬低头用纸巾将桌子擦干，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幕，有些迟疑。
“不会吧，我又没惹她，而且他们是兄妹嘛，肯定是要亲一点的，回头我去问锋哥。”
锋哥是我们班主任，脾气好好，人也年轻，我们给他取了个外号。
洪歌撇撇嘴：“亲兄妹可不这样，你没听说吗，陈齐远是收养的。”
林冬有些惊疑的抬头。
洪歌：“傻子聋子，小学时候全班就传遍了，就你不知道。”
洪歌戳着林冬的脑袋，小声叮嘱：“小心着点吧，哪时候被人卖了还得给数钱。”
林冬没心没肺的笑道：“这不还有你吗，我的好歌歌。”
“我可不是你的好哥哥，你的好哥哥呢，最近都没看到他，你是不是喜欢他。”
林冬知道她说的是谁，没来由的闹了个大红脸，又有些茫然的解释道:“他和我都住在王老师那，所以一起回家。”
洪歌笑的暧昧，耍流氓似的捏住林冬的胸脯，林冬吓了一跳，喊着：“女流氓，松手，我喊人了。”
“你叫吧，叫破喉咙也没人救你！”
“哈哈哈哈破喉咙破喉咙！”
林冬和洪歌正打闹，猛的身旁的玻璃窗传来“通通”两声。
林冬顺着身音瞧去，下午的阳光很柔和，窗户上贴了绿色的玻璃纸，光线流转着，印出熟悉的面孔。
洪歌笑得更为暧昧，戳了戳林冬的胳膊：“你的破喉咙来了。”
林冬听到“你的”这两个字，像是有了什么应激反应，脑子一下子清醒了。
清清淡淡的吐出四个字：“不是我的。”
林冬很多东西都不是她的，她的书包是哥哥淘汰的，用了三年，她唯一的玩偶是舅舅送的，一个穿着碧绿色吊带裙的可爱玩偶，有金黄色的麻花辫，眼睛碧蓝，林冬很喜欢。那时六一，舅舅领着表妹去买玩具，金光闪闪的橱窗上放着两个玩偶，一个红色，一个绿色。舅舅把娃娃递到她的手里，她爱不释手，直到表妹抢走她的娃娃，瞪着眼睛：“这是我爸爸给我买的，不是你的，你要就管你爸妈要。”
后来兜兜转转娃娃又落在她手里，只是表妹不要的，她的玩偶太多了，以至于她都想不起自己还有一个碧绿色的漂亮娃娃。
小林冬把它挂在橱柜的钉子上，没拿下来过，她没有管林父母要玩具，因为又不是没要过，反正不会有结果。
她也不爱那个娃娃了，因为不是她的东西。
林冬细数自己拥有的东西，只有零碎记忆和她自己本身了。
阳光浅浅的，落在少年凌乱的头发，他的脸侧着，看向远处的篮球场，一声声叫好声传来。
“阿策哥哥。”
少年回头看了一眼，又很快将目光移到赛场上，手里的书包自顾自的递过来。
“诺，给我带回去，我今天得迟点回来。”
林冬拧眉:“又迟，打篮球吗？校门六点就关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孙雍策撇撇嘴:“你敢管我，回头给我瞒着王胖子。”
“还有……”孙雍策奇怪的扯扯林冬的腮帮子，林冬没躲，歪着头等他还要说什么。
“你们现在女孩子都是这样玩的吗？”
林冬感受到视线从她的脸上往下移动，她赶忙把书包抱在怀里，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关你屁事！”
孙雍策眯着眼睛笑，挥着手后退，夸张的唇语，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林冬。
林冬看着他的嘴唇，读出他的话：我的小冬瓜长大了。
我的……
少年迎着夕阳蹦跳离开，白色的校服，篮球落地声，汗水落下，紧接着是紫藤萝落下的身音，轻到听不见，但林冬闻到了香味，夹杂着青春的甜味，酸酸的，化在口唇鼻尖。
孙雍策那天回来已经很晚了，林冬怎么瞒也瞒不住，着急的在房间里打转。
直到晚上八点半左右，王胖子拎着孙雍策的衣领往房间里头拉，扯着他的脖颈指着墙上的圆钟吼道:“几点了，你看看几点了？”
孙雍撇撇嘴，毫不在意的模样，一声不吭。
“你这是什么态度？”王胖子猛的抬起手掌。
林冬吓到了，慌忙打开房门，冲了出来。
“你打他，他爸妈回头找你，我就给他作证，说你虐待我俩。”
林冬挺着胸脯，一副正义的模样，实则外强中干。
孙雍策也被惊到了，一脸诧异的看着客厅里突然冒出的小冬瓜。
王胖子的笑容有些狰狞，强压下怒火，解释道:“老师正在教育他，你先回房间去，冬冬一直是乖孩子。”
乖孩子……
林冬皱眉，再听不得这些夹着棍棒的好话，执拗的站在客厅中央，站在两人之间。
夏夜的风夹着凉意，湿湿的，潮热的，还有栀子花香，灯光亮的晃眼。
林冬揉揉眼睛，手里攥着圆珠笔，在纸上一笔一划。
孙雍策，孙雍策，孙雍策……
“你抄到多少了？”孙雍策手里攥着三只圆珠笔，笔走龙蛇，效率第一。
“嗯……写了三百次。”
“才三百次！”孙雍策皱眉:“不是让你学我吗，三支笔一起抄，你怎么那么笨。”
“我看看。”孙雍策一把抢过林冬面前的本子。
本子干净整洁，一行行平行的直线，一笔一划，字迹秀气，工整。
“傻子，你写那么端正干嘛？”孙雍策惊讶，一巴掌拍在林冬的脑袋上，又晃了晃。
林冬蹙眉:“疼！”
“你还知道疼，你可抄吧，咋们之前说好的，你抄我的，我抄你名儿。小爷不陪了。”
孙雍策合上抄写本，将三只圆珠笔撇到一边，爬上了床。
林冬头也不抬，自顾自抄写。
这是小学两人就约定好的。
那时候林冬总是考试考不好，三年级就不及格，老师没办法体罚学生的，和王胖子说了成绩。
王胖子也不爱教导他们，只说成绩不好该是态度问题。
每月林冬都会被罚抄，有时抄名字，有时抄课文。
孙雍策看不过，有时候会和王胖子顶嘴，最后的结果就是两个人一起罚抄。
林冬的名字笔画少，孙雍策的名字难写。
孙雍策威逼利诱，最后就成了林冬抄他的名。
其实林冬自己是愿意的，像是一种隐匿的爱好，林冬喜欢抄写他的名字，一笔一划，她从未感觉时间如此安静漫长，一种只要笔尖落在纸上，古板的横撇竖捺，就能仔仔细细的描绘出一个少年的模样，奇异的魔法。
孙雍策眼神朦胧，歪着脑袋，看着林冬，看了许久许久，但是林冬都没有抬头。
房间很安静，很亮。
“第几遍了？”
“370。”
“第几遍了？”
“405。”
“第几遍了？”
“4……19”
“你是不是喜欢我？”
“459……啊？！”
林冬终于抬起头，目光对上孙雍策的双眼。
孙雍策看到她的脸涨得红红的，嘴唇微微张开，眼神有些迷糊，带着困倦，手指紧紧的攥着圆珠笔。
她在紧张，他感受到了。
孙雍策扬起嘴唇笑，手掌懒散的拖着脑袋，忽的从平躺转到盘着腿坐着，双眼直勾勾的看着林冬，认真的询问。
林冬感觉喉咙格外的干涩，她想喝点水，她的名字还没抄完，她在想自己刚刚写到哪了，是写到“孙”了，还是写到“策”。
她赶忙低下头去本子上找，食指抵着最后一个字，写了一半，“雍”字，一点一横，“乡”字还少一撇。
林冬恍然大悟，原来到这了。
“问你话呢。”孙雍策不依不饶。
林冬退到了悬崖边上，无从躲避。她感觉自己像是手术室里拿着冰冷刀剪的冷酷外科医生，从容的分析眼前的形式，毫无感情的吐出嘴里预备好的话。
“不喜欢。”
女孩的语气带着无所谓，孙雍策感觉到自己发射的子弹被一块厚厚的盾牌挡住。
“那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抄我的名字？”孙雍策再次发动攻击。
“我就是喜欢抄，你的名字，我的，别人的都一样，课文也爱抄。”林冬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那你为什么帮我洗袜子，为什么帮我带早点，那么多年，老王要打我，你干嘛拦着。”孙雍策打出一套组合拳。
林冬的手指攥得泛白，她甚至没问自己到底为什么，只是执拗的在心里告诉自己:不喜欢！不喜欢！我不喜欢！
“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啊，还是兄妹，我哥哥不喜欢我，我想要你当我的哥哥，亲哥哥。”
林冬终于抬起头，眼中毫无波澜，孙雍策甚至看到了妹妹对哥哥的濡沐之情。
林冬从来没有这样佩服自己，也相信女人从小到大，表演都有与生俱来的天赋。
“那你喜欢我吗？”
孙雍策正发愣，没想到对面发来一发突如其来的冷箭。
孙雍策看着林冬清澈认真的双眸，毅然决然的举起盾牌:“不喜欢你这样的小孩，我还是喜欢有女人味儿一点的，最好成绩优秀，漂亮纯洁的那种，像小龙女。”
林冬回想起射雕英雄传里刘亦菲饰演的小龙女，翩然出尘，是啊，她对自己说：嗯对，他就应该喜欢这样的女孩。
“那我们以后还是好朋友，好兄妹。”林冬看着孙雍策认真的说。
孙雍策洒脱一笑:“当然，我一定罩着你，我们从小说好的。”
林冬也笑:“嗯。”
抄完五百遍名字，已经晚上十一点了，林冬轻声轻脚的洗漱完，躺在床上，深深的松了口气。
透过木板，她仿佛看见了他的后脑勺，就像她每天跟着他的时候一样，他的小尾巴。
“林冬……”
“还没睡着啊？”
“你那么吵。”
林冬有些懊恼:“我已经很轻了，怕吵到你。”
“行吧。”
空气安静的，房间里可以透入月光，林冬看不清他的脸，但能想象到他的脸。
高挺的鼻梁，浓密的剑眉，挑起的凤眼，睫毛很长很密，总是喜欢坏坏的勾唇笑，有时露出牙齿笑，也是白白的，笑的灿烂，爽朗。
林冬这样想着也浅浅的笑了，沉沉的窝进软软的梦里。
迷迷糊糊间，听见上头传来的声音:“你以后会不会不理我。”
林冬毫不犹豫的回答:“不会。”
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