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洛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

    也就是在这一刻,阴云蔽月,时空交织,迷街之上裹尸袋中的鬼物被无声绞杀,陡然破碎。而那时的阮清宁与商洛正为用剑削掉麻袋口一事而争辩。

    阮清宁颇为嫌弃地将他的心丢到一边,爬行至刀鬼的身旁。

    此时的她与其说是一个人,倒不如说是一个半人半鬼的邪物。心中的恶念被无限放大,杀戮与进食的欲望快要将她整个人支配。

    眼前的刀鬼虽未彻底转变完成,可这一具鬼体与弥漫的鬼气,对她而言毫无疑问是大补之物,令人垂涎三尺。

    仔细打量它一番后,阮清宁确定了该如何下嘴。

    直接撕咬?

    不,哪怕此刻神智不清,对于这种进食方式,她心中仍抗拒不已。

    该如何优雅而得体地享用一顿美餐呢?

    狂化状态下与恶鬼没什么分别的驭鬼师陷入了思索中。很快,这个问题就有了答案。

    她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满头青丝似在这一刻有了自己的意识,它们缓慢无声地朝刀鬼的躯体游移。很快,密密麻麻的鬼发便扎根于这一片血肉之上。

    红色的发丝上泛起一阵阵朦胧的红光,在这光芒流动中,刀鬼的精华被一点一点地运送到另一个人的体内,而这邪物的身躯则一点一点地干瘪了下去。

    很快,片刻前凶猛无敌的对手,现在只剩下了一堆毫无价值的渣滓。

    阮清宁发丝一甩,毫不留情地将它砸烂后扫到了烈火之中。

    随即,她又用一股鬼发拍碎了暗淡的鬼刀。

    做完这一切后,意犹未尽的阮清宁才缓缓起身,目光扫视周围。

    大补一顿后,她恢复得更好了,实力也隐隐有了提升 。

    酒香已不可闻,商家的这座小屋在无情的火焰吞噬下,明显坚持不了多久。

    阮清宁却并未急着离去,而是来到了之前被她无情杀死的商洛身边。

    失去鬼气护体后,商洛的身体很快被点燃,此刻已烧得面目全非。

    阮清宁的目光落在了他正燃烧的身体上。

    一股鬼发无惧烈火,悄悄地缠绕上了他的脖子,只微微一扭,“咔嚓”一声,眼前的亡者便尸首分离。

    阮清宁顿觉无趣,一脚将商洛的残躯踹进了更为猛烈的火焰中,随即从二楼跃下,可怖的身影消失在了黑夜中。

    在她离去后不久,焦黑且泛着火光的商洛残躯挣扎着爬了起来,并强撑着随时都会散架的身体,艰难地在烈火中寻找着自己的头颅。

    忙忙碌碌了好一会 ,它才笨拙地将一颗脑袋安在了脖子上,同时心中不住地咒骂阮清宁。

    “哈!拉!斯基啦!!!”

    “摩!耶!斯基啦!!!”

    因为极端的气愤,平素生涩的话语都流利了不少。

    头顶成千上万根血红发丝齐齐垂落,藏匿在商洛残躯中的画鬼避无可避,当下便被扎了个透心凉。也因为这势不可挡的一击,本就摇摇欲坠的小屋轰然坍塌。

    漫天碎裂的砖墙尘土与烈焰中,坚韧如铁的鬼发织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网。一身红衣的阮清宁沿着网中丝线缓缓而来,恶意满满地打量着已无路可逃的猎物。

    画鬼心中“咯噔”一下,永不言败的鬼生中破天荒地感到了后悔。

    它的视线落在了阮清宁的手上。

    她的一只手和普通人类没什么两样,另一只手却是十指指尖锐利如刀,鲜红一片,还泛着幽幽鬼气,似乎随时可以把它的魂体开膛破肚。

    “呜~啦~”画鬼用商洛破碎的嗓音发出了哀鸣,以示求饶,被烧得空洞洞的眼眶也露出了惧怕绝望之色。

    系统:“在这即将死亡之时,死去的记忆忽然袭击了这不入流的邪祟,让它不由自主地反思。

    “眼下遭遇的一切,是不是来自于心怀歹念的报应?一只鬼在活着的时候,是不是也该行善积德,度过一个有意义的鬼生?画鬼如是想道。”

    “这这生与死的一瞬间,它做出了正确的反应,整只鬼的灵魂得到了升华,获得了进入家园的资格!”

    “请宿主选择是否收容?鉴于您当前情况特殊,只需用意念传达即可。”

    收容?阮清宁狂暴的头脑中模糊地闪过了这个词。

    凶残嗜杀的恶鬼本能,让她恨不得立刻将眼前瑟瑟发抖的鬼物吞吃入腹,可与收容绑定在一起的另一个词猛地窜入脑海。

    那个词名为积分!浑身闪耀着璀璨刺目的金光!诸天万界无人可以抵挡它的魅力,哪怕发狂的恶鬼也不行!

    犹豫挣扎间,系统捕获了阮清宁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

    系统:“好的,我已明白您的选择。”

    “恶鬼收容中……”

    黑光一闪,网中之鬼消失无踪。

    ???食物呢?凭空消失了?

    狂暴嗜血的欲念压倒一切,积分收容什么的通通滚开,眼下已无几分神智的阮清宁震惊地发现,她的网中餐没了!

    没了!

    刚刚脑子里好像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然后她今晚的夜宵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失去了踪影!

    忘却了系统和家园的狂暴恶鬼得出了一个结论:村子里一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就是那个东西偷走了她的猎物!

    从商洛家的废墟离开后,遵循鬼物觅食的本能,她来到了最近的一户人家。

    在低矮老旧的门前静静站立片刻,阮清宁不由皱眉。

    屋中沉沉的新死之气涌动,不像是新鲜的人类所能发出。

    皱了皱眉,她还是选择推门而入。扫视一圈后,除了那堆断肢残骸外,只感受到了残存的若有若无的酒气。

    片刻后,心中不悦的她面无表情地从屋中走出。

    怒火攻心的狂化恶鬼不信邪,气势汹汹地去往了下一户人家。谁知情况同样如此。

    不死心的她又到处游走了一番,不多时便将商家村转了个遍,结果村中无一活口,画鬼也没有附身于任何一具尸体上。

    天边传来一丝酒香。

    发鬼抬头,凝视着密不透风的夜。

    片刻后,似有所觉的她飞身而上,徒手撕拉天幕,整个商家村立刻摇摇欲坠。

    将似真似幻的天开了道口子后,阮清宁沿着缝隙钻出,来到了之前走不出的长街之上。

    不,这街和来时不一样了。

    只是暴走的阮清宁没能发现这一点。

    破坏和毁灭的欲望充斥心中,可这条街上空无一人,连鬼影也见不到一个,转来转去半天,却发现依旧在原地打转。

    怒极之下,一身红衣的恶鬼硬生生地砸毁了街道两侧的所有房屋,当她坐在高高堆起的瓦砾之上俯瞰这一片废墟时,才消了心中一口恶气。

    可是恶鬼没能如愿多久。

    很快,散落一地的残砖碎瓦又重新组合在一起,不慌不忙地重新构建这一条长街,与之前不差分毫。

    狂化的恶鬼更加暴躁了!

    淡淡的酒香从某一处飘来。

    这酒香似深似浅,分外诱人,连天上并不明朗的月也醉于其中,唤来一片如翳的阴云将自身掩盖。

    不知是不是错觉,鬼化的阮清宁总觉得有什么东西隐藏在暗处。

    不像人,也不像是什么妖魔邪祟。

    它在这条街上,在那阵酒香里,引她前往。

    阮清宁开始追着那阵酒香狂奔,一路不停飞檐走壁。

    按理说这点消耗对恶鬼而言不算什么,可不知为何,这一路还是消耗了她极大的体力,使得她的气息有些不稳。

    跑了不知多久后,红衣鬼物心中怪异。

    酒香未停,跑不出这条街也就算了,可为何两侧的楼阁越来越靠近,像是即将要把人怼在墙上。

    脚下的街道究竟何时越变越窄?

    如果此时她从远处俯瞰此地,就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

    此刻,随着她的狂奔追逐,整条街都像是被拉长了一般,框在了墨色深浅不一的画幅中。

    哪怕停滞不前,整条街也会继续收缩,后退已然无用。

    街的两侧即将合拢,恶鬼纵身一跃,想跳出这方寸间,可发现街边的屋舍也会跟着往上。

    走投无路间,尽头莫名其妙闪现一道老旧的木门。

    恶鬼果断飞扑至门前,毫不犹豫地进入其中,也就是在这个瞬间,两侧的屋舍于此时彻底融合。

    门后是另一处所在。

    庭院深深,九曲回廊,白色纱幔轻飘,似身形曼妙的女子舒展轻摇。待气息平稳后,红衣恶鬼步入其中。

    酒香始终不曾消失,它越发浓郁了,掩藏其中的未知之物似在身后,又似在身侧,又似在上下左右任何一个地方。

    在黑暗中连鬼化的阮清宁也不由浮想联翩,似乎下一刻,就会有另一张怪异的鬼面闪现在她的眼前。

    前行数十步,越发开阔,可谓别有洞天。

    迷离雾气中楼阁无穷,连廊无尽,似缥缈仙人之地,人间难得一见。

    在一处山石流泉边,阮清宁低头,见到了此刻自己的模样。

    人身而鬼面,一身红衣更似被鲜血浸透。

    一阵“桀桀”怪笑响起,在空荡的殿宇楼阁间回荡。

    阮清宁心中悚然一惊,作为人的意识顷刻恢复,压倒了鬼物的狂暴与邪念。

    脸上不知何时长出的黑红鳞片脱落,双目中的鲜红褪去,阮小姐那张如春日雾柳般温煦的脸重新显现。

    酒香浓醇,扑鼻而来。

    流动的波光中,另一张鬼面立刻将少女温柔美好的脸覆盖。

    长夜漫漫,永无尽头,阮清宁于不见尽头的万千宫殿间狂奔,推开了一扇又一扇的殿门。

    泛着酒香的鬼物扎根在她的身上。从脸开始,它一点点地往下,细密地侵占着眼前特殊的人类。

    阮清宁被压下的那股鬼念冲破桎梏,再次席卷而来。

    她心中暴怒,直欲将这新来的恶鬼残忍撕裂,连带着她寄居的这具躯体一起。

    一阵铜铃声响起,圆月倏忽间破云而出,将万千光华洒向地面。

    只是这光华却不甚皎洁。月光幽微,将世间一切照的如死般青白,半明半暗中那个人代替鬼物出现在了她的世界,她竟离奇地看不真切。

    像是即将窒息时破水而出,又像是梦中将死时突兀醒来,迷离恍惚,如梦似幻。

    昏黄的油灯被点亮了,他的脸在黑暗中浮现,被绝望的灯光一点一点涂抹了颜色,也一点一点地填满了整个世界的空白。

    在微弱的灯火中静默良久,她才从强烈的冲击中反应过来,对方到底是长什么样子。

    那是一位风华绝代的白衣美人。

    他单手托腮,随意地倚靠在乌木椅上,满头长发肆意披散,此刻正歪着头平静地看着她,眼底一片漠然。

    一身白衣冷如月华,清雅难言。同样冷白的手骨节分明,一条细细的红线从宽大的袍袖间延伸而出,最后消失在他的手心中。

    阮清宁似有所感,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一条阴冷恶毒的红线同样静静地生长在她的皮肤下。

    她向前走了几步,正要开口说点什么,迎面飞来两张符纸,不由分说地贴在了她的脑门上。

    她正要将符纸揭下,“喀嚓”一声,有什么东西从身体内部碎裂开,并向外一点一点地扩展,从内脏、骨骼到血肉。

    白皙的皮肤上一寸一寸的黑色裂痕蔓延,像是一张又一张蛛网密布全身。目之所及处尽是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整个世界都在不受控制地崩坏。

    “砰”的一声,阮清宁整个人一下子炸开,光影泯灭中,世间一切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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