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令人难以置信,不过这事还是发生了。

    许天师在台上唾沫横飞地讲解《道枢》符箓篇时,齐铭以手支颐,漫不经心地听着。

    此刻他感到有些无聊,便略微歪头,懒懒地看着商洛奋笔疾书。

    他握笔的手修长有力,也是这只手,轻易就能扭断鬼物的脖子。

    此刻,他正靠窗坐着,锋芒毕露的眉眼被斜洒而入的阳光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色彩。

    他竟然和商洛在一起上课!齐铭心中感到不可思议。

    更不可思议的事还在后头。

    为了快速赚取功德以兑换学宫中的修行资源,两人往往会一起接取难度较高的任务。

    和以往那种小打小闹不同,此时他们所要面对的鬼物具有一定的危险性。它们或是实力强横,或是残忍诡诈,并不好对付。

    这样的任务中,齐铭无法再充当一个看客的角色,他需要亲身参与,与商洛并肩作战、共抗强敌。

    好几次,两人濒临险境,商洛被恶鬼捶得半死不活,齐铭也没好到哪去。虽然最后的结果总是转危为安,可过程的确异常凶险。

    齐铭一闭上眼就能回忆起,那面目丑陋的恶鬼狞笑着,俯身向他凑近。

    腥臭的涎水滴落在他的脸上,他听到自己的心在胸腔之中狂跳。

    商洛咬牙捂着伤口,从地上一跃而起,他长剑一挥,精准地砍下鬼物的首级。

    恶鬼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它的身上伤痕累累。

    齐铭扬起头,目光中充满了骄傲。虽然给鬼物致命一击的人是商洛,但在此之前,恶鬼身上那些或深或浅的伤口,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整整一十八刀!他一刀一刀地数着,心中的豪情压过了恐惧。

    虽然商洛大部分时候都沉默寡言,但两人熟悉后,齐铭发现,他总喜欢把那句我是大魏天师挂在嘴上。

    像是在证明什么,又像是在激励自己。

    对此,齐铭嗤之以鼻。

    而当鬼物一次又一次亡于他们的刀剑之下时,齐铭的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也被商洛的那句话点燃了。

    我也是大魏的天师!齐铭想,我们都是大魏的天师!

    在与鬼物厮杀奋不顾身的热血中,在这句斗志昂扬充满理想的话语中,齐铭看到了一雪前耻的希望。

    ---

    人生路独行十几载,商洛终于有了自己的第一个朋友。

    说是朋友好像不太恰当,因为齐铭拒绝承认这一点。

    “哈?朋友?就你?”齐铭疑惑的语气中带了几分嘲讽,“我才不是你的朋友!”

    说完把头一扭,拍拍屁股离去。

    商洛露出迷茫的神色,心头悄悄浮现一丝失望。

    “喂,傻瓜,还不跟上?”见他呆愣在原地,齐铭忍不住出声催促,“快点,不然要错过今晚的灯会了。”

    “啊?”商洛摸摸鼻子,心中的失望很快被喜悦代替。

    小公子总是口是心非!他想。

    不是朋友那就不是吧!商洛思索了片刻,觉得叫小伙伴也可以!

    他偷偷地在心中这样称呼齐铭。

    于是孤单的商洛在广陵城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小伙伴,

    而有了小伙伴,人生就不会再孤单了!

    灯会上游人如织,两人身着学宫弟子服,一个挺拔俊朗,一个眉目清隽,很快吸引了不少女子的目光。

    当少女们兴奋地围过来,然后低头羞涩地把丝帕或花灯塞入他怀中时,商洛只觉头脑发蒙。

    此时的他还不是后来那个嘴贱又冷酷的平宁天师,青涩的少年在面对热烈如火的少女时,也会因对方珍贵的心意而不知所措,继而头皮发麻、无力招架。

    在女子面前游刃有余的齐铭自然不能体会商洛的苦恼,他用充满兴味的眼神打量着对方,而当对方投来求救的目光时,齐铭又会别过头去故作不知。

    他脸上一本正经的,实则心中狂笑不已。

    商天师啊商天师,你不是一向杀鬼如切瓜吗?你也会有感到为难的时候吗?哈哈哈哈……

    所幸齐铭没有彻底丧了良心,当商洛那张因羞涩而变得通红的脸有转黑的迹象时,他终于大发慈悲挤到对方身边,解决了令人窘迫的局面。

    当两人好不容易突破重围,来到一条游人略少的河边时,商洛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河边杨柳依依,微风中如窈窕少女舒展身姿,明艳亮丽的灯火中,如雾如纱的柳枝轻抚过水面,仿若在人心深处拂出一道道涟漪。

    齐铭掏出一瓶美酒,与商洛分而饮之。

    温柔明丽的夜色下,小公子收起满身尖刺,姣好的面容上浮现一抹温柔友善的笑意。

    他轻轻地开口,诉说着那些快乐与悲伤的往事。

    他轻柔的嗓音似今夜杨柳,若有若无地拂过商洛的心湖,漾起满池湖水。

    商洛的心不受控制地被触动了,尘封在记忆里的旧事猛然开闸,倾泻而出,带着滚烫的温度。

    在这样春风沉醉的夜晚,少年的心受到了深深的感动。

    今夜他有理解自己的小伙伴,深埋心底的仇恨与痛苦终于有人可以倾诉,在这一刻,乱世与恶鬼仿佛在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而他正体味着人世深深的幸福。

    齐铭以袖掩唇,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中笑意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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