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司哲脑子轰然炸开,立即冲过去,“你闭嘴!”

    “我偏不!”俞司贝为了防备,抓起桌上的生菜叶子和烤串朝哥哥丢去。

    “你——”俞司哲伸手挡住生菜叶子,没挡住烤串签子。他手背被划好几道血痕,旧伤没好,又添新伤。

    “都给我住手!”麦玉春一声令下,兄妹俩终于安静。餐厅已经一片狼藉。

    “司哲跟我进书房。”麦玉春转身就走。

    俞司哲从头发里抽出一根羊肉串丢掉,又抽纸巾擦擦身上的葱花香菜以及手背上的血迹,跟着母亲进书房。

    俞司贝抓着两根烤鱿鱼当武器,亦步亦趋地跟过去,结果被麦玉春挡在书房门外。

    “妈妈?”她十分愕然,没想自己会被排除在这场家庭会议之外。她从向晓鸥那里威逼利诱到很多细节还要跟妈妈说呢。

    然而麦玉春还是径直关门。

    书房内,俞司哲坐在椅子上,慢慢地垂下头,做好被母亲批评的准备。他还记得七岁那年,妈妈给钱让他去买酱油。他买回来却少了五毛钱。不管他怎么辩解,麦玉春都骂他偷钱买零食去了。他气不过便跑出家门,在学校的篮球架下一直坐到天黑。

    直到现在午夜梦回,他还是会梦到幼时独自一人坐在寒风中的篮球架下,屁股底的铁杆冰得刺骨。他根本没有偷钱,他从来不会偷拿家里任何东西。可母亲不信任他。

    “你快要结婚了,这件事必须处理好。”麦玉春说。

    俞司哲一震,抬眸看向母亲。虽然自己的确脚踏两条船,可他还是希望母亲能问一句,“这事是真的吗?”但她没问。她永远都不信任他。

    他瞬间有一种心脏七零八碎的痛楚与释然。反正默认他下三滥,那他就真的做个下三滥的人好了。

    而麦玉春则觉得自己做到了足够理性,她给儿子面子,她把脾气控制得很好,“还记得你五年前谈的那个女朋友吗?”

    俞司哲没有吭声。

    “我让你跟她分手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如果她真的优秀,我肯定让你俩相处。可是你扪心自问,她配得上你吗?好的爱情是什么?是相互成就,是在人生道路上做彼此扶持的伙伴。她能做到吗?”

    俞司哲实在忍不住纠正母亲的观念,“没有谁配不上谁,我根本没那么好。”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没志气?”麦玉春的音调立即扬起来。

    俞司哲张了张嘴,哑然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心想你教过我自信吗?然而他还是选择了沉默。

    麦玉春静静地看着儿子,“我说过很多遍。你眼光不好,那妈就来替你筛选。夏染就是一个完美的老婆人选。虽然她爸只是个清水衙门小领导,可人家是全国排名第一的学校毕业的。夏染自己也是全国排名前五的大学毕业。这才是名副其实的高知家庭,不光有学历,做人还谦虚。”

    学历是麦玉春在王之敏面前最抬不起头的地方。麦玉春喜欢夏家,除了因为黄梅戏,还因为拥有高学历的夏家父母从没像王之敏那样背地里看不起人。在夏森学和乔梅面前,是麦玉春第一次在学历面前拥有足够的自信与底气,甚至她才是高出夏家一大截的人。

    “孩子的智商随妈,有夏染做老婆,还愁你的儿子不优秀吗?更何况她漂亮又听话。等你们结婚,我就让她辞职,安心在家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有这样的贤内助,你就能把所有心思放在事业上,后顾无忧地打拼,成就自己的人生。”

    见俞司哲还是沉默着,麦玉春继续苦口婆心,“儿子,你一表人才,留学回国,肯定懂妈的良苦用心。我不允许任何人耽误你的前程。所以不管这次的女人怎么样,该断就得断。做男人坚强一点,不要在儿女情长上浪费光阴。等你足够强大,就会发现这些都是不足一提的小事。妈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你要听进去。”

    而俞司哲越听越陌生,母亲口中的人是他吗?她为什么要将他拔高到一听就离谱的地步?留学回国怎么了?这就逆天改命成天之骄子了吗?大把的海归还是普通人一个。他更是普通人中的普通人,唯一的世俗底气可能就是家里有钱,而这层底气,说回来还是他妈妈带来的。

    麦玉春叹口气,神色之中多了苍凉,“别人到了我的岁数都退休了在带孙子,我还在起早贪黑地工作。以前大冬天洗床单洗得双手发白,到现在年年生冻疮,我为什么这么拼?就是为了给你铺条好路,让你的人生轻松点。你不要让妈失望。你是妈这辈子唯一的希望,你更是司贝唯一的哥哥。以后我不在了,她能依靠的只有你。”

    俞司哲眼眶通红地盯着矮几上的茶杯。国外重视心理健康,他的白人室友考试失败就恨不得焦虑症发作,天天跑去看心理医生,因此俞司哲也逐渐耳濡目染了一个词——愧疚诱导,指的是一方通过诉苦、抱怨、自虐、煽情等等手段,让另一方感到愧疚,从而达到让对方服从自己的目的。最常见的就是父母以牺牲自己的亏欠方式来爱孩子,让孩子听话顺从。

    他很清楚自己的母亲在对他进行愧疚诱导操纵。这是他从小到大习惯的教育方式,严重剥削了他的自信心与自尊心。可他不忍反驳,他清楚母亲从身无分文到家财万贯一路付出了什么,他全部看在眼里,所以实在不忍心让她伤心。

    “你现在已经是成家立业的年纪了,别的我不多说。你再好好想想。”麦玉春起身打开门,发现女儿还在门口等着。

    “你们聊什么了?”俞司贝连忙问。

    “你哥哥这事儿,你往外说了吗?”麦玉春问。

    “没有。”俞司贝摇头。

    “对外一个字都不要提,知道吗?”麦玉春叮嘱女儿。

    “妈妈?”俞司贝愕然至极。从小,她就被母亲教育要成为一个正直体面的人。可现在妈妈怎么……于是乎,母亲的形象在她心里有了从未见过的一面。

    “让你别说就别说。他是你哥,不是外人。”麦玉春转身去收拾餐厅。

    俞司贝站在灯光的阴影里,垂下已经凉透的鱿鱼串,许久一动不动。

    ……

    第二天,泰阶。

    临近下班时间,夏染突然见楼层工作群里有人发了一条消息——“有人的男朋友是翡月湖酒店的公子?三楼一个美利坚海龟说的。”这句话被迅速撤回,那个人又发了个尴尬的表情,“不好意思,发错群了。”

    夏染盯着这句话,感觉胸中腾起一股焦郁感,这时有人敲敲她工位的挡板。

    宁恩勤背着包站在她桌边,“晚上有约吗?”

    夏染突然大脑短路,数秒才回神,“……没有。”

    “一起吃晚饭吧。”

    夏染心里一晃,“啊?”

    “反正大家都知道,无所谓避不避嫌了。这样更光明磊落。”他知道此刻就有同事盯着他俩。

    他说的有道理。夏染取下眼镜,“等我两分钟。”她起身收拾东西。

    十分钟后,出了大楼,夏染脚步轻松起来。她下意识就往食堂的方向走,被宁恩勤拽住袖子拉回来,“去哪儿?”

    想不出说辞,夏染只好抿唇笑了。

    “吃韩料吗?有一家店很不错。”

    “好。”

    宁恩勤今天没开车,但他说的韩料店就在公司后面的一条街上。所以两个人步行过去。

    街上,两排梧桐树高大耸立,树下都是特色店铺。古着店棕色的门脸上挂着捕梦网,花店在蓝色落地窗里摆满了花朵,纪念品商店的两层店铺则灯火辉煌,照亮墙壁上的地图,摆满店主环游世界带回各种商品。

    黎巴嫩餐厅门口坐着几桌不怕冷的外国人。而港式茶餐厅充满风情的霓虹招牌在夜幕中闪光。宁恩勤说的韩料店便在两家店铺之间,已经坐满客人,热闹极了。

    “您好,有预约还是取号?”

    “有预约。”宁恩勤拿出手机。

    夏染闻言侧目。

    进入下沉式餐厅,两人坐下脱下外套。夏染穿着一件宽松的鹅黄高领毛衣。而宁恩勤则穿着白色衬衫,他解开袖扣,将袖子卷了几道,“听说这家店的芝士排骨不错。”

    “那点一份吧。”她点好后,宁恩勤又加了几样。

    “我以为你平时不吃这些。”夏染看过宁恩勤的朋友圈,照片多是出门运动时拍的景物。如此自律大概不喜欢炸鸡饮料这些食物。

    “不高兴时,吃高热量的食物会开心很多。”他将服务生拿来的热毛巾递给夏染。夏染朋友圈没少晒甜食,所以他才说来这家店。

    她突然之间明白了他请她吃饭的原因。

    “饿了吧?看你中午没吃饭,开会时一个人坐得远。”宁恩勤继续说。而平时夏染和大糕、带哥走得最近。

    夏染没有否认,“我是在生闷气。”

    “工作场合,同事就是同事而已。不必太在意其他人的眼光。其实很多人在跳槽之后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所以只要在乎那些在乎你的人那就好了。”宁恩勤说,“而且你才来公司,大家还不了解你。”

    夏染琢磨着,“可他们了解你。”所以为什么还要造谣宁恩勤?

    “他们不了解我。我并不是一个外放的人。”宁恩勤很随意地说。

    夏染打量着他的眉眼,他虽态度随意,但语气认真。

    服务员将芝士排骨端上来,也拿来两双手套。夏染突然觉得自己大意了。如果跟闺蜜一起吃饭,她徒手吃排骨没有任何形象负担。可对面是宁恩勤。

    她开始用筷子跟排骨作战。

    “你可以用手。”宁恩勤往烤盘上放嫩牛肉。他动作仔细,衣服上没溅到一点油花。

    “不行,我要在你面前注意形象。”夏染专注于跟排骨较劲,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宁恩勤动作一顿,语气更温和,“你平时周末做什么?”

    “出门就是跟闺蜜一起玩。在家就是看——”夏染的舌头打了个结,“书。”

    “什么书?”

    “《活着》。”说完,夏染深深埋头。她明明就爱看网文,看耽美小说。刚刚扫码点餐时,她手机都弹出来阅读界面,为什么要拿《活着》出来挡驾。余华老师,对不起!

    而宁恩勤在意的却在于她压根没提俞司哲,仿佛她的生活里完全没有这个人。他静静地看着她,这目光逐渐超过了同事之间该有的眼神接触程度。

    夏染何尝没有注意到,她下意识喝了口冰凉的柠檬水,换了话题,“你是不是看过《人生切割术》?”

    宁恩勤记得只在俞家乔迁宴那天跟俞司贝提过,没想到夏染记住了。他瞳仁映辉,凝视着她,“你也看过?”

    “专属社畜的黑色幽默,惊悚级别五颗星。”

    宁恩勤笑了,“注意到了吗?导演是本·斯蒂勒。”

    “小时候我很喜欢他的《博物馆奇妙夜》,演技很好。”

    果然,她知道他在说什么。宁恩勤给她倒果汁。两人都同时笑了。

    ……

    从餐厅出来时,夜色已深,街道上灯光闪烁。两人各自端一杯果茶,边走边聊到广场。这里竖立着还未拆掉的圣诞树,连景观树都星光点点。还有做成长颈鹿模样的灯架,伫立在道路两侧。

    从美剧英剧聊到美食餐点,从体育活动聊到社会新闻,夏染从未觉得自己跟谁的三观如此契合过,还有很多共同话题。宁恩勤很聪明,当夏染提到潜意识,他就能联想到相关心理学家荣格,不需要她多解释便能开始聊对荣格理论的看法。这种沟通顺畅流利极了,让夏染的心情十分轻快。

    “上个月还有一条新闻很离谱。”夏染说,“一男子躺大货车底下碰瓷不肯出来,民警丢了二十块到地上,随后男子为了捡钱爬出来而被抓住。”

    “确实是真的。”宁恩勤忍俊不禁,“我当时骑车路过,当了个目击证人。”

    夏染笑着,发现竟然已经到了地铁站门口。时间过得真快。

    “你先回去吧,我还得去公司一趟。”宁恩勤停下脚步。吃饭时,他就接到同事消息,说有个问题得他来解决,一个小时之内到就OK。

    “今晚谢谢你。”夏染郑重地道谢,脸颊也微微发烫,“我很开心。”

    “那就好,”宁恩勤弯弯嘴角,“明天见。”

    “明天见。”夏染踏上地铁口台阶,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望向他的背影。然后她深呼吸一下,朝扶梯走去。

    “我跟俞司贝——”背后突然传来他的声音。

    夏染刷地转身。宁恩勤站在几米之外。他身后是夜色中星光灿烂的长颈鹿灯光造景。

    “我不是她男朋友。”宁恩勤陡然提高音量,“我只是配合她应付一下她家里。”

    夜风寒凉,一呼一吸之间,夏染胸中寒意满满,可她竟不觉得冷,反而胸腔有一股火焰腾起来,就像她说话间腾起的白雾一般清晰可见。她听见自己一字一句地问,“为什么要告诉我?”

    宁恩勤微笑起来,笑容一如第一次见面时那般。“我也想知道。”

    他后退几步,纵然唇角的弧度一直未变,可他却决绝地转身离开,没有回头。直到走出很远后,他的脚步才缓下来。他慢慢地深深地出了一口气。成年人的感情,应该是克制。而他似乎又冲动了。

    夏染站在原地,仿佛被施了一动不动的魔法,她脚下生冰一样被浇筑在这冬夜里人来人往的地铁口,直到她看不见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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