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舒予脑中空白一瞬，她一点都未曾预料到司清泫的举动。
这是在干什么？
司清泫的动作突如其来，没给她反应的机会，也一时没让她能反应过来。
她身上渡上他的体温，那点温暖在冰冷的水中不由分说地提醒它的存在。
握住银簪的手一晃，心口不讲理地泛起苦涩，一丝丝扩开，抵抗着那点温暖。
是死的太久了，还是他们没从未这样亲昵拥抱过，让她没能一时推开他？
好不容易平稳住的心绪一下就被打破，她理智上知道她不应再为这个人付出太多的情绪。
她对他只剩了恨，足以让她再也不想跟他有任何瓜葛。
不应该再有其他情绪，不应该像现在这样，带着无措和茫然。
这辈子的他不是上辈子的他又如何？
她凭什么要去管他为什么这么做。
待洛舒予反应过来后，她用尽力撕拽推搡着他，满心疑惑不解的震惊化为厌恶。
朝他们有过来的侍卫将近，而她莫名其妙被人抱住不得脱身。
快憋气受不住了，那根银簪在手中调了个方向，准备再度朝他刺去。
难不成这辈子的司清泫真是个傻子？
那样也好。
但是先松开她，她可不打算陪着他溺死在水里。
若是再远些，便要以为这是在水中互相拥抱依偎等待救援的情人，毕竟两人之间几乎要毫无间隙，男子将女子拥的极紧，女子好似将头枕在了男子的肩膀之上。
可侍卫游过来靠近他们时，眼尖地看到洛舒予扬起的手中有一根银白的长簪正朝着司三爷扎去，当即眸中一震，拼了命地游过来。
这个女人疯了？！
没看错的话……这是准备行刺？！
那可是司三爷，她怎么敢的？？？
什么情况都不知道的两名侍卫急疯了，他们恨不得下刻就握住女子的手分开两人。
然后他们后知后觉，司三爷就是好心伸手拉她被她拽入水里的。
两名侍卫怀着五味陈杂的心情和看死人一样的眼神终于在洛舒予银簪扎进男子胳膊上前赶到了。
侍卫抓住了洛舒予的手腕，银簪尖端堪堪抵住衣料，再晚点，以她的力气就能极深的刺进去。
场面混乱起来，少女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断，涌出来的力气就散了。
她憋气快到了极限，身体仍旧被人抱着，视线一晃，看见了水中飘起来的几缕深红血线。
不止她，侍卫也注意到了。
侍卫傻眼了，一边忙慌的扣住洛舒予要拖起来，一边看向血线来源的方向。
是从司三爷臂膀上流出来的。
原来已经行刺过了吗？
侍卫震撼着然而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司三爷怎么也不放开这名女子，反常的像被人夺舍了。
一名侍卫绕到女子身后去掰司清泫的胳膊，一名侍卫从司清泫身后抱住他，手拽在他侧腰的衣料上，使出全力朝上拖游。
洛舒予配合着侍卫的动作向后挣扎，她没丢弃手中的簪子，思索要不要偷个空隙扎在他的手背上，这样总能脱离松开她。
几人费劲地朝水面上移动，洛舒予憋得眼冒金星，摸索过司清泫的胳膊，以极其别扭的姿态拐了下手腕，银簪尖端紧密划过华贵的衣料，慢慢触及到手。
这会儿功夫没有时间让她去想重生的事，更没空去梳理一肚子团成麻线的各种情绪。
唯独恨，明明白白。
光影浮动，水面荡波，一片金星点点模糊中，她终于看到了水草水花。
趁还没出水，抓紧银簪，稍微调动手腕，再把银簪扎进他的手背——
洛舒予这么想着，手上也是如此准备着，就在这时，一直没反应抱着她的人动了。
司清泫不知抽哪门子疯，他的手抓住了她的手，一边拥着她一边主动带领她朝上游起来。
那根银簪的辉月抵在两人的掌心之中，他像是用力拥抱她勒得她肋骨都作痛般，与她用力地十指相扣。
她痛的张嘴，一串咕嘟的泡泡溜进水中，发丝牵绕，他看向了她。
少女嘴唇轻启，锁紧的眉头显示着痛楚，刚才那个冰冷冷盯着他的人终于鲜活起来。
对，不要光是冷冷看着他。
要疼便疼的狠一点吧，司清泫未能清醒，他只觉这是梦境。
觉察到洛舒予没有消失，他又开始期待这梦亦或是地府中的幻境久些，让他和她再多在一起待久些。
只是为何如此真实，她扎过来伤口的一点钝疼，水中不能呼吸，提醒着这里不能久留。
司清泫一面拉住她向上游，一面看着她的脸庞。
疼吗？十指相扣，辉月抵在掌心咯地他也疼，可不及她抛下他的千万分之一。
少女满是抗拒，手在挣扎，眸中怨恨，难受得仿佛再度要昏过去，然后消失。
他不准！
司清泫手上力道不减，另一手扣住她的后颈，拖着她胁迫她令她抗拒不得地仰起头。
而后他低下头，快速地吻上她轻启的唇。
两人鼻尖处水流湍湍，他心无杂念地给她渡了口气。
只是，在瞬息之间，司清泫感念着唇上冰而软的触感，流进五脏六腑的温血刺地他心脏生疼，分离时不由自主地咬了那时常浅粉不涂口脂的唇畔。
别走，别消失。
这咬唇的力道稍微有些重了，带着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泄愤。
“哗啦——”
“哗啦——”
水面破出来了四人的人头，接着是身子。
他们团成团的拥簇似的，岸上人下意识朝动静的方向看去，呆愣后开始惊呼。
“救上来了救上来了！”
“快快快！”
“司家三郎在哪儿呢？”
“那儿啊，哎他怎么抱着那个姑娘啊？！”
“那是谁啊？”
“不知道，谁知道，能得司家三郎相救挺有福气的。”
“话不能那么说，你忘刚才司家三郎怎么掉下去的了吗？定不定她的罪还难说呢！”
“到底谁家的女儿啊，也不知这么一来是福是祸……那长公主之女不会……”
“快别说了，这也是你我能说的？”
“……”
听到这话的人扭过头跟说话的人对视上，面面相觑。
可要知道，长公主之女长至十八，就等着跟司家三郎定亲，谁敢不长眼送死惹得她不快。
他们小幅度的跟旁边的人指点讨论起来，不敢直白。
“那姑娘是不是晕过去了？”
“好像是……”
“哎——”
所有诸如此类的议论声在某刻一同戛然而止，因他们关注着的池水中，发生了不得了的事。
只见司清泫怀中虚弱闭眼脸色惨白的女子，蓦然睁开眼，就着被人托抱的姿势，扬手“啪”地一下扇在了司家三郎的脸上。
那声音离得远听不到，但动作确实利落干脆。
岸上的众人一时间连呼吸声都小了下去。
她不要命了？把司家三郎拽下水，还敢扇人巴掌？
与众人在岸上等着顺带围观的施柳：“？”
他十七八的年岁，直楞毛糙，心事全写在脸上。
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看到的画面，施柳急促地来回眨了好几下眼。
那位女子不知哪家小姐的手，正被他的主子抓住了手腕。
看上去不仅不介意她扇了他，他还很体贴的、在有侍卫在的情况下、要拉着她往岸边游。
施柳：“？？？”
他还记得主子来的时候蹲在地上跟他交代的话。
主子说：“你不用出手了，我只是得保住她性命，你暗中盯着别出意外。”
主子说：“等我把她拉上来，你就将我一见钟情的消息散播出去。”
主子说：“我这么做，计划应该能成功。”
计划是指这一切都是人为设计的英雄救美戏码，隔日将聘书下到洛家。
现在看起来，除了最后一条看起来有点困难，前两条做的确实挺到位的。
只是主子他能忍得？
施柳惊掉下巴，茫然看主子怀中的姑娘挣扎还不肯放开她的主子，想起一见钟情四个字……
是演的还是……来真的？？？
洛舒予第二次被司清泫震惊到了，这回甚至生不出因为上辈子的过往而产生的情绪。
她半晕着看他，气的脑仁突突跳，要不是没力气，她能攥拳头打过去。
上辈子的司清泫，骗她真心换真血；
这辈子的司清泫，二话不说搞轻薄；
真是哪个都是神经病！
洛舒予心中梗了一团火，牙齿打颤，她狠狠闭眼又睁开，看见他拉着自己的手腕扭头就朝岸边游，嘴角浮上气笑的浅浅弧度。
变的是重生，没变的是，一旦撕破和谐虚假的表象，就是一点能炸的导火线。
岸上围观的人异常沉默，想也是，像她这么大胆子不要命敢当众扇司清泫巴掌的，也只有她能做的出来。
清醒后，已经觉得把司清泫拽入水中太鲁莽行事，要杀他不能这么杀。
本想着事后道歉远离不与他有接触，报仇这种事等待时机暗中行事；
没想到这辈子的司清泫比上辈子还要不正常，神经病到连她扇他一巴掌都不计较受得住。
上辈子的司清泫哪会如此，司家人人宠之、长公主之女悦之的司家三子，永远都有张狂的傲气。
他想做的、要做的，一定会做成。
不惜前期演戏再后期千百倍的讨回来，冰冷地站在高处俯瞰她的一切狼狈和挣扎，连错都不曾觉得有。
她的性命，轻贱的很，离了宋妙灵什么也不是。
可现在，司清泫竟然真的跟傻了一样，还拉住她朝岸边游。
就算是为了什么目的做戏，她也开始佩服他了。
在司清泫背过去的地方，洛舒予笑容渐冷，唇边直直一抿收了笑，漠然跟着他。
余光中，岸上人的目光每一个少了的，全数落在他们之间。
她知道，一定有不少人骂她不知好歹、恶毒心肠，也一定有很多人觉得司清泫的人品更加风清月洁、待人友好。
那又怎么样，她不会再上当了，那些对司清泫越加赞扬的人里，甚至心动的人里，不会有她。
感恩不可能，更别说他还轻薄非礼她。
精疲力尽地游到了岸边，洛舒予动了动手，她说：“松手。”
听见她的话，司清泫扭头看着她，一瞬间又变得神情呆滞，他盯着她不知在思索什么，那两个字跟没听到似的。
侍女侍郎离得极近半弯着身，双手捧着干巾，等他们上岸拿取。
洛舒予忍着破口大骂，身上因风吹的寒意在发抖，水珠滚落，她不耐烦地重复一遍。
“松手。”
有位侍女没忍住，一个不知名的小姐能以几乎训斥的口气跟司三爷这么说话吗？
“你……不可对司三爷无礼。”
二月中旬的天，浑身是水，阳光照在身上没点热意，她视线有些昏黑，强忍着不适，冷眼扫向说话的侍女。
是站在她面前的侍女。
侍女眼含担忧和困扰，但更多的是警戒。
总不好把火气发在无关的人身上，洛舒予这么想着，语气温和了一点，面无表情地说：“不松手我怎么上岸？”
于是她们周围的人才留意到，司清泫到了岸边还在拉着这位女子的手腕、没有松开的迹象。
并且司清泫还痴痴盯着洛舒予看。
说话的侍女：“……”
洛舒予只想上岸快点离开这儿，离开司清泫。
做做样子赔礼道歉是应该的，可不是现在，她一点都不想被外人盯着她和司清泫之间来回看。
种种目光上辈子已经看够了，再看要吐了。
不过拉住她不松手的人显然并不这么想。
洛舒予准备放弃跟司清泫沟通，她看向这个侍女，声音又温和了点，是很有礼貌、很难令人拒绝的语气。
“这位姐姐，你能给我条大的干巾么？我很冷。”
司三爷不松手，没人敢让他松，谁敢在他面前指指点点。
于是侍女蹲下来，将捧着的大干巾递给洛舒予。
洛舒予说声谢谢接过，艰难的把干巾披在身上，隔绝不少温凉的风。
这时候司清泫终于又有反应了，他再次伸出另一只手，去触碰少女的脸庞。
这一触碰，他的手指止不住的颤抖。
是有温度的、还是软的真实的触感、就跟……活的一样。
充满血丝的桃花眼，溢出浓重的悲情，渐渐夹杂上惊恐的小心翼翼，纤长浓黑的睫毛上沾着水珠，一眨眼，水珠混进脸上的水痕滴落。
司清泫用眼睛隔空描绘着她的眉眼、鼻梁、唇，他被她用无法发作的怒意的眼睛注视着。
她，是鲜活的。
会不会……有可能，这一切不是梦，也不是地府造出的幻境……
而是重来一世的现实？
这一念头惊雷的炸开他残缺破碎的心，他的心跳惊颤地一下比一下跳的重起来。
对，他还有心跳，他是活的。
他喉咙发紧，看了眼周围，再看眼面前的少女，想说话却也怎么说不出来，张开口又合上。
不是大雪纷飞自杀的现实，这一切，拨回到了他救落水的她的那天。
“司三爷？”
侍女小声询问喊着他，“是出什么事了吗？”
他没有理睬，他的眼中只有洛舒予。
司清泫刹那间想了很多，他想哭出来，却只悲痛呛地咳嗽起来，收回触碰她的手。
下意识地以为要呕血出来去捂嘴，低头一看，没有血。
干净的掌心再次提醒着他，已经不是上一世了。
恍惚间，司清泫想起自己曾在佛前跪了七天七夜，祈求能不能重来一次，把她还给他；
在第八天，他觉得这是不会实现的愿望。
他脑海中是她身上怎么也流不完的血，她死的那么坚决，死的那么恨他，拿剑刺穿胸膛时没有一点犹豫，她那么恨他，不肯信任他一丝一毫，他怎敢再许重来？
故而此后余生都在念着，求她入梦来。
如今，一切要重新来过，司清泫眼角淌出一行清泪，明明悲伤到极致，满是血丝，那双桃花眼里却似万千桃花纷飞，溢出的不是多情柔水，不是含情柔水，是心头挤出来的心尖血。
无声、盛大又绚烂。
这一刻，清风月朗、恣意潇洒的郎君不见了，站在那凝视少女的是历经风雪、沧桑等得故人归的旧人。
随后，他喉结滚动，用力咽下梗上来的酸胀涌上如刀割的痛，在洛舒予低头等他松手的面前，伸手环抱住她。
水中的拥抱跟偷来的一样，怕她消散，怕她再也不会出现。
而现在，她不会消散了，她是活生生的洛舒予。
洛舒予连气笑都没了，正当她冷脸侧过头要一口咬在司清泫耳尖上，她听到了很轻很轻的一句呢喃声。
她听见他声音颤抖地说，“予儿，你还活着。”
顷刻间，洛舒予浑身血液寒凉彻骨。
这是在干什么？
司清泫的动作突如其来，没给她反应的机会，也一时没让她能反应过来。
她身上渡上他的体温，那点温暖在冰冷的水中不由分说地提醒它的存在。
握住银簪的手一晃，心口不讲理地泛起苦涩，一丝丝扩开，抵抗着那点温暖。
是死的太久了，还是他们没从未这样亲昵拥抱过，让她没能一时推开他？
好不容易平稳住的心绪一下就被打破，她理智上知道她不应再为这个人付出太多的情绪。
她对他只剩了恨，足以让她再也不想跟他有任何瓜葛。
不应该再有其他情绪，不应该像现在这样，带着无措和茫然。
这辈子的他不是上辈子的他又如何？
她凭什么要去管他为什么这么做。
待洛舒予反应过来后，她用尽力撕拽推搡着他，满心疑惑不解的震惊化为厌恶。
朝他们有过来的侍卫将近，而她莫名其妙被人抱住不得脱身。
快憋气受不住了，那根银簪在手中调了个方向，准备再度朝他刺去。
难不成这辈子的司清泫真是个傻子？
那样也好。
但是先松开她，她可不打算陪着他溺死在水里。
若是再远些，便要以为这是在水中互相拥抱依偎等待救援的情人，毕竟两人之间几乎要毫无间隙，男子将女子拥的极紧，女子好似将头枕在了男子的肩膀之上。
可侍卫游过来靠近他们时，眼尖地看到洛舒予扬起的手中有一根银白的长簪正朝着司三爷扎去，当即眸中一震，拼了命地游过来。
这个女人疯了？！
没看错的话……这是准备行刺？！
那可是司三爷，她怎么敢的？？？
什么情况都不知道的两名侍卫急疯了，他们恨不得下刻就握住女子的手分开两人。
然后他们后知后觉，司三爷就是好心伸手拉她被她拽入水里的。
两名侍卫怀着五味陈杂的心情和看死人一样的眼神终于在洛舒予银簪扎进男子胳膊上前赶到了。
侍卫抓住了洛舒予的手腕，银簪尖端堪堪抵住衣料，再晚点，以她的力气就能极深的刺进去。
场面混乱起来，少女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断，涌出来的力气就散了。
她憋气快到了极限，身体仍旧被人抱着，视线一晃，看见了水中飘起来的几缕深红血线。
不止她，侍卫也注意到了。
侍卫傻眼了，一边忙慌的扣住洛舒予要拖起来，一边看向血线来源的方向。
是从司三爷臂膀上流出来的。
原来已经行刺过了吗？
侍卫震撼着然而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司三爷怎么也不放开这名女子，反常的像被人夺舍了。
一名侍卫绕到女子身后去掰司清泫的胳膊，一名侍卫从司清泫身后抱住他，手拽在他侧腰的衣料上，使出全力朝上拖游。
洛舒予配合着侍卫的动作向后挣扎，她没丢弃手中的簪子，思索要不要偷个空隙扎在他的手背上，这样总能脱离松开她。
几人费劲地朝水面上移动，洛舒予憋得眼冒金星，摸索过司清泫的胳膊，以极其别扭的姿态拐了下手腕，银簪尖端紧密划过华贵的衣料，慢慢触及到手。
这会儿功夫没有时间让她去想重生的事，更没空去梳理一肚子团成麻线的各种情绪。
唯独恨，明明白白。
光影浮动，水面荡波，一片金星点点模糊中，她终于看到了水草水花。
趁还没出水，抓紧银簪，稍微调动手腕，再把银簪扎进他的手背——
洛舒予这么想着，手上也是如此准备着，就在这时，一直没反应抱着她的人动了。
司清泫不知抽哪门子疯，他的手抓住了她的手，一边拥着她一边主动带领她朝上游起来。
那根银簪的辉月抵在两人的掌心之中，他像是用力拥抱她勒得她肋骨都作痛般，与她用力地十指相扣。
她痛的张嘴，一串咕嘟的泡泡溜进水中，发丝牵绕，他看向了她。
少女嘴唇轻启，锁紧的眉头显示着痛楚，刚才那个冰冷冷盯着他的人终于鲜活起来。
对，不要光是冷冷看着他。
要疼便疼的狠一点吧，司清泫未能清醒，他只觉这是梦境。
觉察到洛舒予没有消失，他又开始期待这梦亦或是地府中的幻境久些，让他和她再多在一起待久些。
只是为何如此真实，她扎过来伤口的一点钝疼，水中不能呼吸，提醒着这里不能久留。
司清泫一面拉住她向上游，一面看着她的脸庞。
疼吗？十指相扣，辉月抵在掌心咯地他也疼，可不及她抛下他的千万分之一。
少女满是抗拒，手在挣扎，眸中怨恨，难受得仿佛再度要昏过去，然后消失。
他不准！
司清泫手上力道不减，另一手扣住她的后颈，拖着她胁迫她令她抗拒不得地仰起头。
而后他低下头，快速地吻上她轻启的唇。
两人鼻尖处水流湍湍，他心无杂念地给她渡了口气。
只是，在瞬息之间，司清泫感念着唇上冰而软的触感，流进五脏六腑的温血刺地他心脏生疼，分离时不由自主地咬了那时常浅粉不涂口脂的唇畔。
别走，别消失。
这咬唇的力道稍微有些重了，带着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泄愤。
“哗啦——”
“哗啦——”
水面破出来了四人的人头，接着是身子。
他们团成团的拥簇似的，岸上人下意识朝动静的方向看去，呆愣后开始惊呼。
“救上来了救上来了！”
“快快快！”
“司家三郎在哪儿呢？”
“那儿啊，哎他怎么抱着那个姑娘啊？！”
“那是谁啊？”
“不知道，谁知道，能得司家三郎相救挺有福气的。”
“话不能那么说，你忘刚才司家三郎怎么掉下去的了吗？定不定她的罪还难说呢！”
“到底谁家的女儿啊，也不知这么一来是福是祸……那长公主之女不会……”
“快别说了，这也是你我能说的？”
“……”
听到这话的人扭过头跟说话的人对视上，面面相觑。
可要知道，长公主之女长至十八，就等着跟司家三郎定亲，谁敢不长眼送死惹得她不快。
他们小幅度的跟旁边的人指点讨论起来，不敢直白。
“那姑娘是不是晕过去了？”
“好像是……”
“哎——”
所有诸如此类的议论声在某刻一同戛然而止，因他们关注着的池水中，发生了不得了的事。
只见司清泫怀中虚弱闭眼脸色惨白的女子，蓦然睁开眼，就着被人托抱的姿势，扬手“啪”地一下扇在了司家三郎的脸上。
那声音离得远听不到，但动作确实利落干脆。
岸上的众人一时间连呼吸声都小了下去。
她不要命了？把司家三郎拽下水，还敢扇人巴掌？
与众人在岸上等着顺带围观的施柳：“？”
他十七八的年岁，直楞毛糙，心事全写在脸上。
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看到的画面，施柳急促地来回眨了好几下眼。
那位女子不知哪家小姐的手，正被他的主子抓住了手腕。
看上去不仅不介意她扇了他，他还很体贴的、在有侍卫在的情况下、要拉着她往岸边游。
施柳：“？？？”
他还记得主子来的时候蹲在地上跟他交代的话。
主子说：“你不用出手了，我只是得保住她性命，你暗中盯着别出意外。”
主子说：“等我把她拉上来，你就将我一见钟情的消息散播出去。”
主子说：“我这么做，计划应该能成功。”
计划是指这一切都是人为设计的英雄救美戏码，隔日将聘书下到洛家。
现在看起来，除了最后一条看起来有点困难，前两条做的确实挺到位的。
只是主子他能忍得？
施柳惊掉下巴，茫然看主子怀中的姑娘挣扎还不肯放开她的主子，想起一见钟情四个字……
是演的还是……来真的？？？
洛舒予第二次被司清泫震惊到了，这回甚至生不出因为上辈子的过往而产生的情绪。
她半晕着看他，气的脑仁突突跳，要不是没力气，她能攥拳头打过去。
上辈子的司清泫，骗她真心换真血；
这辈子的司清泫，二话不说搞轻薄；
真是哪个都是神经病！
洛舒予心中梗了一团火，牙齿打颤，她狠狠闭眼又睁开，看见他拉着自己的手腕扭头就朝岸边游，嘴角浮上气笑的浅浅弧度。
变的是重生，没变的是，一旦撕破和谐虚假的表象，就是一点能炸的导火线。
岸上围观的人异常沉默，想也是，像她这么大胆子不要命敢当众扇司清泫巴掌的，也只有她能做的出来。
清醒后，已经觉得把司清泫拽入水中太鲁莽行事，要杀他不能这么杀。
本想着事后道歉远离不与他有接触，报仇这种事等待时机暗中行事；
没想到这辈子的司清泫比上辈子还要不正常，神经病到连她扇他一巴掌都不计较受得住。
上辈子的司清泫哪会如此，司家人人宠之、长公主之女悦之的司家三子，永远都有张狂的傲气。
他想做的、要做的，一定会做成。
不惜前期演戏再后期千百倍的讨回来，冰冷地站在高处俯瞰她的一切狼狈和挣扎，连错都不曾觉得有。
她的性命，轻贱的很，离了宋妙灵什么也不是。
可现在，司清泫竟然真的跟傻了一样，还拉住她朝岸边游。
就算是为了什么目的做戏，她也开始佩服他了。
在司清泫背过去的地方，洛舒予笑容渐冷，唇边直直一抿收了笑，漠然跟着他。
余光中，岸上人的目光每一个少了的，全数落在他们之间。
她知道，一定有不少人骂她不知好歹、恶毒心肠，也一定有很多人觉得司清泫的人品更加风清月洁、待人友好。
那又怎么样，她不会再上当了，那些对司清泫越加赞扬的人里，甚至心动的人里，不会有她。
感恩不可能，更别说他还轻薄非礼她。
精疲力尽地游到了岸边，洛舒予动了动手，她说：“松手。”
听见她的话，司清泫扭头看着她，一瞬间又变得神情呆滞，他盯着她不知在思索什么，那两个字跟没听到似的。
侍女侍郎离得极近半弯着身，双手捧着干巾，等他们上岸拿取。
洛舒予忍着破口大骂，身上因风吹的寒意在发抖，水珠滚落，她不耐烦地重复一遍。
“松手。”
有位侍女没忍住，一个不知名的小姐能以几乎训斥的口气跟司三爷这么说话吗？
“你……不可对司三爷无礼。”
二月中旬的天，浑身是水，阳光照在身上没点热意，她视线有些昏黑，强忍着不适，冷眼扫向说话的侍女。
是站在她面前的侍女。
侍女眼含担忧和困扰，但更多的是警戒。
总不好把火气发在无关的人身上，洛舒予这么想着，语气温和了一点，面无表情地说：“不松手我怎么上岸？”
于是她们周围的人才留意到，司清泫到了岸边还在拉着这位女子的手腕、没有松开的迹象。
并且司清泫还痴痴盯着洛舒予看。
说话的侍女：“……”
洛舒予只想上岸快点离开这儿，离开司清泫。
做做样子赔礼道歉是应该的，可不是现在，她一点都不想被外人盯着她和司清泫之间来回看。
种种目光上辈子已经看够了，再看要吐了。
不过拉住她不松手的人显然并不这么想。
洛舒予准备放弃跟司清泫沟通，她看向这个侍女，声音又温和了点，是很有礼貌、很难令人拒绝的语气。
“这位姐姐，你能给我条大的干巾么？我很冷。”
司三爷不松手，没人敢让他松，谁敢在他面前指指点点。
于是侍女蹲下来，将捧着的大干巾递给洛舒予。
洛舒予说声谢谢接过，艰难的把干巾披在身上，隔绝不少温凉的风。
这时候司清泫终于又有反应了，他再次伸出另一只手，去触碰少女的脸庞。
这一触碰，他的手指止不住的颤抖。
是有温度的、还是软的真实的触感、就跟……活的一样。
充满血丝的桃花眼，溢出浓重的悲情，渐渐夹杂上惊恐的小心翼翼，纤长浓黑的睫毛上沾着水珠，一眨眼，水珠混进脸上的水痕滴落。
司清泫用眼睛隔空描绘着她的眉眼、鼻梁、唇，他被她用无法发作的怒意的眼睛注视着。
她，是鲜活的。
会不会……有可能，这一切不是梦，也不是地府造出的幻境……
而是重来一世的现实？
这一念头惊雷的炸开他残缺破碎的心，他的心跳惊颤地一下比一下跳的重起来。
对，他还有心跳，他是活的。
他喉咙发紧，看了眼周围，再看眼面前的少女，想说话却也怎么说不出来，张开口又合上。
不是大雪纷飞自杀的现实，这一切，拨回到了他救落水的她的那天。
“司三爷？”
侍女小声询问喊着他，“是出什么事了吗？”
他没有理睬，他的眼中只有洛舒予。
司清泫刹那间想了很多，他想哭出来，却只悲痛呛地咳嗽起来，收回触碰她的手。
下意识地以为要呕血出来去捂嘴，低头一看，没有血。
干净的掌心再次提醒着他，已经不是上一世了。
恍惚间，司清泫想起自己曾在佛前跪了七天七夜，祈求能不能重来一次，把她还给他；
在第八天，他觉得这是不会实现的愿望。
他脑海中是她身上怎么也流不完的血，她死的那么坚决，死的那么恨他，拿剑刺穿胸膛时没有一点犹豫，她那么恨他，不肯信任他一丝一毫，他怎敢再许重来？
故而此后余生都在念着，求她入梦来。
如今，一切要重新来过，司清泫眼角淌出一行清泪，明明悲伤到极致，满是血丝，那双桃花眼里却似万千桃花纷飞，溢出的不是多情柔水，不是含情柔水，是心头挤出来的心尖血。
无声、盛大又绚烂。
这一刻，清风月朗、恣意潇洒的郎君不见了，站在那凝视少女的是历经风雪、沧桑等得故人归的旧人。
随后，他喉结滚动，用力咽下梗上来的酸胀涌上如刀割的痛，在洛舒予低头等他松手的面前，伸手环抱住她。
水中的拥抱跟偷来的一样，怕她消散，怕她再也不会出现。
而现在，她不会消散了，她是活生生的洛舒予。
洛舒予连气笑都没了，正当她冷脸侧过头要一口咬在司清泫耳尖上，她听到了很轻很轻的一句呢喃声。
她听见他声音颤抖地说，“予儿，你还活着。”
顷刻间，洛舒予浑身血液寒凉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