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跟着急匆匆赶了一路,到门前忽然停了下来,他睁着一双朦胧的眼试图去辨认过往的痕迹。

    顾意茗没有催促,陪着一道在看,若非不合时宜,她很想问一句,您后悔过吗。

    大爷默默收回视线,扶着门框跨进屋内,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进屋时轻轻抚摸着门框,如同多年不见的好友。

    一行人进屋,顾意茗让齐易让出位置,齐易见来的是这么个老大夫心里直觉不靠谱,只是这地盘由不得他做主,只能默默看着。

    顾意茗仍是将顾悠悠按在怀里,遮挡着她探究的目光,此刻能顾得上了,轻轻安慰着,“没事的,一会爸爸就好了,悠悠上次生病不也是的吗,吃了药就好了的,对不对”。

    大爷检查着穆远伤口的间隙,分神看了看站在边上的一大一小,很快又低下头继续,屋里不够亮堂,他的眼神也不大好,看了许久才动手。

    顾悠悠坚定的点点头,无比的相信,“对,悠悠现在好了,爸爸也会好的”。

    顾意茗轻轻拍打顾悠悠的后背,小声询问,“悠悠先睡觉好不好,一觉醒来,爸爸就好了”。

    顾悠悠摇摇头,要在边上等着,见她坚持,顾意茗也不再劝了,给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抱着。

    大爷吩咐齐易打下手,一面告诉顾意茗病情,“伤口崩了,不能再用麻药,一会可能会疼醒,你抱孩子出去吧,会没事的”。

    “需要准备什么吗”。

    顾意茗心里不太安稳,总觉得需要做点什么。

    大爷想了想道,“把灯光调亮一点,多去烧点热水”。

    见顾意茗不动,大爷挥了挥手开始赶人,“去吧,用不了多久的”。

    齐易正按着老头交代的把药水倒进水盆里稀释,无意间与顾意茗对视上,两人互相看一眼,并不言语。

    顾意茗最后看了眼躺在床上无知无觉的人,慢慢的走了出去。

    这一刻顾意茗想,等他醒过来,以后就好好和他说话吧,毕竟人生没有多少个明天。

    大爷要的东西顾意茗很快准备好,许是怕吓到他们,在一切准备就绪后,齐易听从大爷的吩咐关了房门。

    顾意茗迟疑一瞬,抱着顾悠悠去了隔壁的房间,那是外婆的房间,昨天收拾的时候,特意铺上了被褥,那时只图心安,今天晚上倒是派上用场了。

    房门一关,屋里静悄悄的,无事可做的时候,夜里是极漫长的,顾悠悠早已经困了,却强撑着不睡,这倔强原来觉得是像她,现在看倒像是另一个。

    屋外的风不停歇的吹着,呜呜咽咽的声音无端觉得悲切。

    顾意茗搂着顾悠悠躺在床上,一双眼虚空的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顾悠悠聊天,“我们还有几天假呢,悠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顾悠悠头一次来,哪里知道。

    “那爸爸呢,他也一起吗”。

    顾意茗顿了顿,试探着问道,“悠悠想要爸爸和我们一起吗”。

    顾悠悠揉了揉眼睛,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睁大了才回答,“想”。

    说着她又举起从胸口掏出来的平安扣,“妈妈,这是爸爸送给我的,是不是可以不用还了”。

    顾悠悠还惦记着上次顾意茗让她归还玉佩的事情。

    顾意茗清楚她有多在意,还不知道那是自己的父亲就开始维护的人,现在只有更爱护的。

    “当然”。

    顾悠悠笑了起来,又问,“那爸爸是不是以后都会和我们在一起了”。

    这个问题,顾意茗没有办法回答,穆远的事情只怕还没有结束,要不然今天身边跟着的就不会是齐易了。

    穆远和齐易并不是一路人。

    那天穆远救了她后,她最初怀疑过是不是穆远杀了周黑子,后来警察问话的时候穆远的回答让顾意茗疑惑,穆远振振有词不像说话,如果不是穆远,也不是萧毕,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了,她一直忽略的人-齐易。

    穆远或许从一开始就知道周黑子的死因,他不说是不想让她去探究下去。

    顾意茗走神细想的时候,顾悠悠一个人不停的说着话,嘴里的温馨,与隔壁的鲜血淋漓好似两个世界。

    不知道过了多久,水盆摔落叮咚的一声响,撕裂眼前的安静,顾意茗突然坐起身来,刚要下床,顾悠悠紧张的盯着她看,顾意茗忽然顿住了动作。

    是了,那边还有齐易在,穆远敢把他放在身边定然是笃定自己会安全无恙的,她不能先乱了,吓到顾悠悠。

    转身对顾悠悠笑了笑道,“妈妈想去洗手间,悠悠要去吗”。

    顾悠悠点点头,她其实想出去看一看。

    顾意茗没有拆穿她的意图,与她一道去了。

    屋外的声响已经停了,空气中隐约飘散着鲜血的气味,刚出门与大爷碰了个正着,他满面的憔悴,整个人有些站不住,顾意茗忙放下顾悠悠过去扶着。

    大爷喘了会,知道顾意茗担忧,摆了摆手示意没事,开口交代她,“他没事了,晚上可能会发烧,身边留个人照顾着,这两天要连着吊药水,剩下的就靠养着了,平日里多注意点伤口就行”。

    大爷说话的杂音很重,是累极了的样子。

    顾意茗心里本还有一肚子的话,瞧大爷累的脱力,只得歇了问话的心,心里的愧疚更甚。

    “我送您回去吧,劳累您了”。

    大爷摆摆手,想自己走。

    顾意茗哪里肯,“您让我去吧,这么多年承蒙您照顾,从未为您做过什么,已让我十分愧疚了”。

    大爷不知想到什么,笑了笑,没再推脱,

    走到半路,大爷突然问起顾意茗,“他的伤你清楚吗”。

    到底是顾忌孩子在,没有细说。

    听大爷的话音,顾意茗便知伤口不寻常,顿了一会看着老人道,“我知道”。

    顾意茗知道穆远是什么人,也知道身边的人是为的什么给予提醒。

    顾意茗一个人在外飘荡的时候,总觉得在这世上除了顾悠悠身边再无其他人,当是困苦就能把她轻易的击败,回到这个小镇熟悉的人蜂拥而至,为她披荆斩棘,仿佛她还是躲在大人怀里的小孩。

    大爷点点头,“你知道就行,我看他也是极坚毅的人,与你很相称,这样也好,你外婆该放心了”。

    提起外婆,顾意茗不禁笑了笑。

    “您现在怎么样”。

    “你在家呆多久”。

    两人同时开口,说完都笑了。

    顾意茗先回话,“看他的病情吧,好了再走”。

    大爷点点头,“这样也好”。

    对自己却是避而不谈。

    顾意茗不禁又问了起来,“太外公,你打算一直在这里住着吗”。

    大爷看了看顾意茗但笑不语。

    很多年前顾意茗也问过类似的话,却是为外婆鸣不平,她不懂,为什么人可以言而无信,说过的话好像放屁一样,却要外婆难受煎熬。

    那些年的事情,放到如今,除了感叹命运,好像也别无他法。

    大爷是有儿子孙女的,却一个也没有跟着照顾,说来和她和她外婆有很大的关系。

    那时候的人条条框框约束的太多,谁要是出格一点,必要遭受谴责。

    她外婆是,妈妈也是,所以说起来,她们一家在乡里的名声是并不好的。

    太外婆说她运气比她妈妈好,这样看起来确实是,若非这个时代已经能够容忍她这样的人,也许她会与她外婆她们一样也未可知。

    人生总是无法让人参透的,美好参半,遗憾,追悔,却要伴随一生。

    顾意茗自顾自的说起,“外婆走的时候念叨过您,她说您是守信的人,是你们缘分不够,她从来没有埋怨过您”。

    大爷的步子微微一滞,依然是没有开口。

    最后的一段路顾意茗没有主动提起什么,她已经说完了想说的。

    大爷没让顾意茗送进屋去,关门的时候踌躇半晌道,“我都知道”。

    大爷笑了笑,有些沧桑,还有顾意茗无法解读的东西,太深不敢触及。

    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个无论风吹雨打也不改初衷的坚持,或是无用,或是飘渺,不足为外人道,却是此生赤诚的向往。

    顾意茗眼眶发热,一步一回头。

    顾意茗隐约明白,外婆的那些话是希望她转达给太外公的,她的不甘最终流失于这一场无终的追逐。

    那是顾意茗不能懂的,但他们懂彼此的不容易,不去埋怨,也不去探究,将自苦留给自己。

    这世上鲜少的一些人是可以心意相通的,他们懂彼此,也尽自己的一份去劝解彼此。

    相遇很难,相守更难,行过了那么多的艰难,怎好再去苛责,这是属于他们彼此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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