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月娥来找丁香。

    “城里的车不长眼睛,你出门要长眼睛,走路要小心,不仅要小心车,也要小心人。”相月娥说。

    “没事你别回来,实在想家了才回来。老师说放周假也可以在学校里住,有饭吃,不会饿着你的。”相月娥变得唠叨了。

    “要么你还是放月假才回来吧?有事我会去找你的,我找你比你找我好。”相月娥是真的不想丁香动不动往家跑。也许是担心丁香的人身安全,也许是她遇到了其他的事情。

    “你……又有男人了吗?”丁香说。她的话让相月娥吃了一惊。相月娥连忙摇头否认:“没有没有,你想哪里去了?”

    “那你怎么这么不希望我回家?”

    “我……”

    “有男人没什么,乡下的女人都有男人……我听说城里有些女人也没有男人。”丁香说。

    “没有男人也能过得很好……不管是城里的女人还是乡下的女人,这是肯定的。”相月娥说。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有男人呢,明明那时候……”丁香哽咽着说。

    “住嘴……”相月娥生气了,她跺了跺脚,气愤地说:“我不希望你身上留疤,不希望,看不见的疤也不行。”

    “……”

    “……我怕你碰到盛夏他爸,碰到盛夏也不行……你回家的话,只有那趟车,你们会遇到对吧?”相月娥说话结结巴巴。

    “……”

    “你答应过我,你不会和他讲话,是不是?”

    “我没答应你。”丁香叹了一口气。

    相月娥气坏了,愤怒得大叫:“你……你!”

    “我没和他讲话……那天后我们就没讲话了。”丁香冷静地说。

    “……”相月娥平复了一下,默默地摸了摸丁香的头发,这是她第一次这样抚摸丁香的头。

    “集市里有人说,盛夏的爸爸离开出走了,他妈快疯了。”相月娥说。丁香懂了,这才是相月娥最想对她说的话。相月娥总是将最重要的事留在最后关头说。

    丁香踢了踢路边的小草,安慰相月娥:“草很柔弱,但它有韧性,所以你别担心。”

    依了相月娥的意思,周六周日,丁香将更多的时间留在城里。盛夏的情况也差不多。他的英语学得好,利用寒暑假给城里有钱人家的孩子当家教。丁香寒暑假则在夫妻俩都是公职的家庭当保姆,替人打扫卫生或者照顾孩子。她上高中的学费几乎都是从这些寒暑假期中赚来的。相月娥每个月也会走到县城给她送钱,顺便送一些干菜。

    相月娥比以前更省吃俭用,她瘦得眼眶都凹下去了。

    三年高中生活过得很快。

    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丁香高高兴兴地回到山里,亲手将师范大学的通知书捧到相月娥面前。

    “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我这些年确实过得还不错。”丁香说,笑了一下。她绝少对相月娥笑。

    相月娥哭了,这是丁香第一次看见她的眼泪。

    “……丁香,可怜的孩子……谢谢你,你从没让我失望过。”相月娥泣不成声。

    她们聊了很久。丁香要求相月娥再一次讲那个仙女风的故事。她知道相月娥就是被贬到凡间的仙女,她的森林王子住在城里,他将她送回深山前,她怀了他的孩子,他也许是不知道,也许是装着不知道。他没有陪在她的身边,理由是他的城需要他,事实是他离不开他的城。

    “丁香丁香,莫欺杜郎。”丁香斜靠在相月娥身上,相月娥轻声念。

    “丁香丁香,不要受伤。”相月娥盯着丁香清亮的双眸。

    “丁香丁香,会有港湾。”相月娥看向窗外。山里的星星离人更远,淡漠,稀薄。

    隔天晨起,丁香收拾东西,准备回到县城去。相月娥在灶台煮面条,粗陶印着兰花的大碗,端到丁香面前:“要不,再歇一晚?”相月娥试探的语气。

    面条下卧着两个鸡蛋。这些年,相月娥改变了很多,她甚至圈养了2只公鸡4只母鸡,还有一头猪。

    “家里的鸡蛋好吃。”丁香边吃鸡蛋边说。

    “你这一走,不像之前了,上了大学,少则一年半年,多则几年,我们见不到的。”相月娥说。

    “家里的鸡蛋有股腥味,城里的鸡蛋没有。”丁香说。

    “你不愿意再歇一晚吗?”相月娥问。

    “我愿意。”丁香笑了。

    山上的夜很美,微凉,神秘。丁香看了一会书,困了,熄了灯趴在桌上。窗外的月光洒进来,勾勒出她修长的脖颈,高挺的鼻子,皎洁的额头,粉嬾的双颊。

    突然,她感觉身后有异样。这是多年来晚上睡不踏实的警觉。她睁开眼睛,那个男人在窗外。一开始,她以为是盛夏,多年来,只他爸爸出门,盛夏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她窗外守着。细看不是,身影没盛夏高,没盛夏修长。

    是盛夏的爸爸。他拿了一只铁锤,直接砸在窗户上。玻璃碎了。丁香咬紧嘴唇,盯着他。他发出邪恶的笑声。

    “我失去耐心了。”他直愣愣地看着她,缓慢地说。

    “都怪你,你知道吗,你是个祸害。”他说完,又往窗户上敲了一铁锤。

    “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我老婆,我儿子,村里的人,镇上的人,他们防贼一样防着我。”他像是累了,歇了一会儿。相月娥醒了,她在疯狂地敲打卧室的门。丁香走过去打开门,拥住相月娥。

    “你想干什么?”相月娥喊。

    男人脸上变得狰狞,他不笑了,轻声问一句:“你猜?你们死劲猜猜看?”

    相月娥用她瘦弱的身体整个挡在丁香面前,整个人都在止不住瑟瑟发抖。她对丁香说:“别怕,丁香,有我呢。”她表现得比丁香还要害怕一万倍。

    “我想清楚了,反正我也背了这个名声,无所谓了……”他恶狠狠地。

    丁香能听见相月娥的喘息声。相月娥的牙齿拼命咬着嘴唇,她的声音是沙哑的:“盛夏,你想想他,他好不容易考考上大学……”男人又笑起来,边笑边说:“盛夏,我现在怀疑他不过是个野种。你跟我提他干什么?我已经不在乎他怎么看我了。我他妈的不在乎这些了,你还不明白吗?”

    “哦,不不不,你不能这样……你放过丁香,她以后的路还很长,你放过她!”相月娥想了想,又说:“山上有大眼睛盯着我们呢,有山神守着,你想想看。”

    “相月娥,看你,你都想哪儿去了?我能把你们怎么样呢?我不能把她怎么样。她是美丽的大学生,她会从这座大山像只孔雀一样飞出去。孔雀东南飞,也飞不远,她呢,她比孔雀强。”他像玩魔术一样轻巧,边说边将窗棂大卸八块了。

    他站在窗洞的窗户外,外面的月色变成了深渊。以丁香的体力,她跑出去不到5分钟就会被他抓回来。

    她在心里默念盛夏的名字。盛夏、盛夏、盛夏。

    盛夏没有出现。他爸跳进房间里。丁香拉住相月娥的手往门外逃。跑出客厅,跑出房门,跑向森林。相月娥摔了一跤,她不肯跑了。她把丁香往外推,边推边喊:“你走,快,他不能把我怎么样……”丁香摇头,哭起来:“不不不,我不能……”

    “不要哭,快走!”相月娥嚎,像受伤的母狼。她打丁香,一下又一下。丁香挪不开步子。丁香脸上全是泪,她哭着说:“我不怕死……相月娥,你不知道吧,我一直不怕死……”

    “你这个蠢货,还有比死更可怕的……”相月娥的眼泪终于滑下了她的脸盘。

    他过来了,一把将相月娥掀翻到一边,走到丁香面前,喘了一会粗气。他手上的铁锤不见了。他用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她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他笑了一下,说:“别怕。”

    她看向他身后某个虚无的点,眼睛瞪得大大的,用尽全身气力惊呼:“盛夏!”他转过头去。她往山下狂奔,发疯一样,她从不知道自己能跑那么快。她听见他在身后说:“你不该骗我的。”

    一边跑,她一边喊:“盛夏,救我……盛夏,盛夏……”不知跑了多少,她才惊觉后面根本没有任何声音。她想起了相月娥。她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喊:“相月娥……你在哪,相月娥……”

    相月娥倒在家门口,浑身是血。丁香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她慢慢将相月娥抱在怀里,压抑地哭着,小声地喃喃地唤她:“相月娥,你怎么啦……相月娥,你别吓我……我害怕……相月娥……妈妈……”泪眼中,盛夏来了。医生来了,警察来了。村民来了。

    山下的救护车在夜里显得很滑稽,盛夏的妈妈在人群中像个巫婆。丁香被浓烈的血腥味包围着,相月娥也是。

    盛夏找到那把铁锤,指认了他爸。盛夏坐上警车走了,他低着头坐在最后面的座位上,自始自终没看丁香一眼。车门“呯”一声关上,像是晴天响了一个霹雳,盛夏整个身体缩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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