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战医院,四楼。

    护士给伍六一拆了绷带,嘱咐他日后一定要小心。他却光顾着为“重获自由”而高兴,护士前脚一走,后脚他就下地试探着走了两步,确定没有什么不适,他原地来了个大跳庆祝,然后就开始急急忙忙地收拾行李,准备办出院回连队。

    “伍六一!你小子真是一时半刻也消停不下来!”

    伍六一转了个身,便看到,三连的指导员何洪涛正站在门口,一脸不赞同地看着他。他立刻站直敬礼“指导员!”

    何洪涛走进了病房,随手摘了军帽坐在了隔壁的空床位,抱着手臂看向了伍六一。

    伍六一被他看的心慌,军姿笔挺,无比庄严。

    “还真是照着老七的话去了,昨晚上老七从驻训地给我打电话,说你小子今天拆石膏,怕是一时半刻也待不住就要往回跑,特意让我过来拦你。”

    伍六一听三连指导员提到了自家连长,露出了一个笑“还是连长了解我,指导员,我这都好了,还在医院住着干啥,再躺人都要躺废了!”

    “我刚去找大夫问了,你这伤得精心照看着。现下看着是好了,可保险起见,还是不能马上恢复训练,正好咱团里接了个任务,你跟我去出趟公差。”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那大夫……”伍六一越说声音越小,看着一脸严肃的何洪涛,最终收了抱怨“那指导员,出啥公差啊?”

    “L市一中高一学生军训,得出点人过去给学生当教官。”

    “训学生啊?我不去!指导员,我想去跟兄弟们驻训。这都好久没摸机枪了,回头怕是要拖我们班成绩的后腿……”

    “你这小子怎么回事!”何洪涛看着伍六一,气不打一处来“老七说的还真没错,你这一天天脑袋里光长肌肉不长心眼。我这是跟你商量吗?这是命令!”

    “是!”一听命令两个字,伍六一立刻严肃了起来,他虽然心里不太情愿,但还是对着何洪涛敬了个礼,而后办了出院手续,跟着何洪涛去跟一起办公差的战友汇合。

    唐晴刚到一个新的集体,并不太说话。她的同桌是班里的班长,名叫杜明峰。据说中考的时候考了全市前十,是老师的心头好。杜明峰带着一副眼镜,个子很高,但瘦的吓人,一眼看过去,就像是一根竹竿。而他原本的同桌马强则与他完全不同,马强个子不高,吃的胖乎乎圆滚滚的,一眼看上去就让人觉得憨厚可爱。这同桌俩坐一起,就像是那“胖头陀和瘦头陀”,带着莫名的喜感。

    这对胖瘦头陀组合据说是从小一起长大,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唐晴这一来,关系密切的两兄弟骤然分开,对唐晴的态度都说不上友善。他们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看着马强那摔摔打打收拾东西的动作,和他那气鼓鼓的脸,唐晴就知道,他是非常不乐意的。等她坐在了班长杜明峰身边的时候,杜明峰用油笔在桌布上划下了“三八线”,唐晴便越发觉得不自在了。

    原来,被画三八线是这个感觉啊……如果刘佳宇看到,一定会大喊“天道好轮回”吧。

    好在,除了这两人之外,唐晴能感觉到,其他人对她并没有什么恶意,反而有很多的好奇。下课铃声一响,唐晴前桌的姑娘便转过了身,看着唐晴露出了一个笑“你好,我叫袁梦,你叫什么名字啊?”

    唐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姑娘,几乎失了神。

    她长得,真的好漂亮啊,比画报上的人还要精致好看。袁梦的眼睛很大,睫毛很长,眼尾微微上翘,一眼看过去便觉得她娇俏可人,唇红齿白、明眸善睐、杏脸桃腮、双瞳剪水、章台杨柳……许多唐晴学过却没有实感的词语,在看到她的那一刻,都像是有了具象化的体现。袁梦很爱笑,笑起来,脸颊上出现的两个酒窝宛如盛着蜜,只是看看便也觉得甜到了心坎儿里。

    “诶?你怎么不说话?”

    唐晴回过了神,开口“我、我叫唐晴。”唐晴忍不住又看了看袁梦“袁梦,你长得真好看。”

    若是一般人,听了人家这样的夸奖,早就不好意思的否认了。然而袁梦却没有,反而一副特别得意的样子“谢谢夸奖,我也觉得我超级好看,全世界第二好看!”

    “第二?那谁是第一?”

    “是我爸爸!我爸爸全世界第一好看!”

    唐晴被她逗笑,心里的不适消退了不少。却听身后的马强在一边“切”了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

    “马胖子,你切个鬼啊切!我还剁呢!个大老爷们儿咋还娘们儿唧唧阴阳怪气的,少在新同学面前丢人现眼!”随即,她瞥到了唐晴和杜明峰中间的“三八线”翻了个白眼,转身拿笔又重新画了一道线,将杜明峰的“地盘”又生生削减了三分之一。

    “还班长呢,欺负新同学,真不要脸!”

    杜明峰瞪了眼袁梦,却不知为何,敢怒不敢言。

    袁梦将笔放回了自己的书桌上,笑着对唐晴道“你要去厕所吗?一起啊?”

    唐晴想了想,觉得认认路也不错,就跟着袁梦一起出了教室。

    “唐晴,你是从哪里转过来的?”

    “是H省一个叫下榕树的小乡村。”

    袁梦顿住了步子“下榕树?”

    唐晴见她如此反应,好奇问道“你知道下榕树?”

    袁梦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我觉得这地名耳熟,好像之前听人说过。那边有什么好玩的吗?”

    唐晴的脑袋里绕过了可以钓虾的草沟桥,挂满了柿子的柿子树,奶奶专门在家里竖起用来撑皮筋的大木桩,用许三多家大公鸡的尾巴毛扎的鸡毛毽子,还有成才爸爸用玉米粒填充的布口袋……想了想,她最终摇了摇头“没什么好玩的。”但是,对她来说,那些就是她过去九年的快乐……

    “真的吗?可是你刚刚好像想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笑得很开心呢。”

    “是想到了在那边的伙伴……”

    袁梦怕勾起唐晴的伤心事,便调转话头说起了校园。

    “咱们学校可是L市最好的学校啦!前头这边的操场只是一部分,主楼后院那边,还有排球场,篮球场和沙坑。学校正在建游泳馆,以后咱们就能上游泳课了!”

    唐晴点了点头,心里想到的却是小时候,她站在水泡子边上,看着成才和许三多他们在水泡子里打水仗的情景。

    “这边就是厕所了,要一起去吗?”

    唐晴摇了摇头“我在这里等你。”

    唐晴目送袁梦进了厕所,便转头透过窗子看向了外面的大操场。忽然,惹眼的松枝绿撞入了她的眼帘,她揉了揉眼睛,再一看,那并不是幻觉,是真的有一列穿着军装的人迈着整齐的步子进了校园。

    “唐晴,我好了!”

    唐晴眼睛不舍得离开那熟悉的绿色,仍旧盯着窗外,对袁梦道“你看那边,来了好多解放军!”

    袁梦也到窗边向外看“这些,应该是明天开始,给咱们军训的教官吧!”

    “军训?”

    袁梦点了点头“原本应该开学前一周就该进行军训的,不过据说之前闹洪水,L市周边的部队都去抗洪抢险了,这一抢险,好多计划都被耽搁,就连咱们的军训,也不得不跟着顺延了一个礼拜。”

    唐晴点了点头。

    新学校上学的第一天,唐晴在对下榕树疯狂的想念中度过。幸运的是,她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也不算太孤单。

    下榕树中学上课早,一般六点二十分就开始早自习了,可L市一中却是七点半才开始上课。在L市一中上课的第二天,唐晴习惯性早早起床,拿着母亲留在茶几上的早餐钱,到楼下的早餐摊吃了早饭,便来到了学校,而此时才六点一十五分,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唐晴看着空空荡荡的教室,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在下榕树。

    她走到了自己的座位,拿出了书本开始温书,习惯性地伸手去摸放在右手边的保温杯,却摸了个空。这才想到,自己身边没有拜她为师,每天帮她去热水房打水的刘佳宇了……

    三多、成才、奶奶、同学和老师……唐晴陆续失去了她最为熟悉依赖的一切,就连曾经的“死对头”都成为了她怀念中的一部分。

    她叹了口气,从背包里拿出杯子去接水,等回教室的时候,发现教室里有同学来了。他看了唐晴一眼,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唐晴也对他点了点头,便坐回了位置上继续温书。等过了七点钟,同学们陆陆续续地到了,袁梦像个快乐的小鸟一样,一进班级便叽叽喳喳地。她抱着个包子啃,见唐晴已经到了,转过头来跟唐晴说话。

    “晴晴,你来的好早啊!吃早饭了么?”

    “吃过了。”

    袁梦笑眯眯地看着唐晴“你看你看,大肉包!是我哥哥给我包的!”

    唐晴看着她手里的肉包,忽然就想起来,在下榕树的时候,奶奶也会早起给她包肉包吃,热腾腾的香气能传出好远。她总是叼着个包子便急匆匆地往外跑,而现在,再也不会有人早起给她做早饭了。

    “晴晴,那个……你要尝尝吗?”

    唐晴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竟是盯着人家的肉包子发呆。她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起来,在乡下的时候,奶奶早起给我包的包子了。”唐晴垂下头,不再说话,继续温书。袁梦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不敢再开口,生怕勾起唐晴的心伤。

    七点半钟,班主任准时到了教室门口,她在门口唤了声班长,又点了几个高高壮壮的男生,便再次不见了人影。大家都知道今天要军训了,没人能静下心来学习。教室里响起了众人小声交谈的声音,都在猜测着这军训要怎么安排。袁梦也不甘寂寞,她转过身来,对唐晴说“我哥就是当兵的,我都问过了,咱们就是普通学生,军训大概率就是练练队列、内务,最多也就教两招军体拳比划比划,不会很难的。”

    唐晴看向了袁梦“你哥哥是当兵的?”

    袁梦点了点头“不光是哥哥,我们全家都是军人。晴晴,你们家也有军人吗?”

    唐晴点了点头“我爸是军人。”

    袁梦看着唐晴的眼神忽然变得异常灼热“你爸爸是军人?那你能跟我说说,有一个军人父亲,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唐晴疑惑地看了下袁梦,心说这人怎么刚说完全家都是军人,就问起来军人父亲的是什么感觉了?她父亲不也是军人吗?难道……她父亲过世了?想到这,唐晴按下了心中的疑惑,没有多问,转而开始回答她的问题“大概就是,很久很久也见不到一次。见到了能接触的机会也有限,我小时候其实特别想他,可是后来太久不见,慢慢的也就没什么感觉了。现在的话,可能见面也不太说什么。”

    袁梦像是有点失望“怎么跟哥哥说的不一样啊……”她叹了口气,转回了身,唐晴看着她的背影,莫名就觉得,她在难过。难道,自己的猜测是真的吗?

    班主任带着班长他们回来的时候,每个人的手上都捧着大包裹。一眼看去,里面有军鞋、军帽、还有迷彩服。

    班主任安排班长给大家分发了装备之后,大伙便乱哄哄地换起了衣服准备去操场集合。

    唐晴和袁梦的个子都不算矮,在女生的队列里都在第二排。袁梦跟唐晴身边的那个女生商量了下,换到了唐晴的身边,唐晴看着袁梦,露出了一个笑。L市一中高一学年共有十六个班,按照广播里面的安排,唐晴所在的十四班是和隔壁十三班合并,被编为七连。

    随着大队辅导员的指令,众人开始鼓掌,而后,一众身穿迷彩服,身姿笔挺的军人,喊着气势雄浑的号子,迈着整齐地步伐走到了主席台下,他们简单整队之后,便按照指令分散进入了各个连队的排头,排成一列。

    高一十四班的队列前半截是男生,后半截是女生,唐晴虽然位置靠前,还是只能看到那个身穿迷彩训练服的军人的帽子,其余的什么都没能看清。直到辅导员发话,部队指导员讲话结束,高一学年的军训才算是正式拉开了帷幕。

    按照学校规划,十三班与十四班合并的七连,被分到了操场的东南区。此时正是阳光明媚的时候,众人被带到之后,都忍不住抬手遮挡这刺目的阳光。他们刚刚被分配的教官,此时成为了他们的“连长”,他迎着阳光,走到了队列正前方,将两个班级打散,重新整队之后,唐晴终于看清了未来半个月要陪伴他们的教官。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心脏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是他,混江龙大哥——伍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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