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咒一解,苏曈就活碰乱跳地醒过来,哪有一点原来濒死的可怜模样。

    她从裴信怀里起身,将鬼蛟吐出来,在众人的惊愕下目送他离开: “鬼蛟对人间没兴趣,只是向往自由而已,他现在要回老家了,不会留在人间。他是龙,不会因为他反对某些东西而改变,神仙说的有时也不一定对。”

    苏曈当初在镜湖里被蛟龙追杀不假,然而毕竟千年前有几面之缘,她很快就和时隐相认了。

    她想除了重生咒,时隐想回老家无间渊,一拍即合,谈好交易。苏曈故意留了漏洞,放他出来。唯一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借着晚晴的肚子出生,给自己认了个娘。

    这小插曲对大局影响不大,一环扣一环,苏曈终于是把重生咒这个无解的死局盘活了。

    “神木已经枯死了,柳妘只是我当初养在明月楼又被苏曈解救的柳妖。一切都是圈套。”高潜不知何时现身,拍拍裴信的背表示默哀,示意这把破剑可以丢了。

    裴信在此刻把自己定义成了释放妖族的罪人,他看着手中的柳木剑,绝望冷笑道:“妖龙残害了多少百姓,他说归隐,便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出?那这些苦命的人,他们的怨仇,何以得报?他们的家人再也不会回来了!在你们眼里人命贱如蝼蚁,可我今生的每一剑都为这些蝼蚁而挥!”

    裴信第一次生出身不由己的无力感,他不肯丢掉这把剑,他想干脆与苏曈痛快打一架,结局当然是他死在强大的妖族力量上。但是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如何摆脱这种感觉。

    “你杀了我,我也算解脱了。”

    苏曈却夺下他的剑,在众人面前亲吻他的手背,将自己妖力输给他:“人与妖都是天道的孩子,没有残杀彼此的必要。妖族也曾经被玄术师屠戮接近灭绝,我也曾在地宫千年,夜夜听同族的哀嚎。”

    裴信被她的吻吓得一激灵,妖力贯通他全身,他感觉自己的许多经脉被打开。

    “作为妖族精魄,我代表妖族原谅你们,千年前的屠杀,此后不再提。千年后的屠杀,让它不再有。我赐你长生不老,作为人与妖和平的象征,随我回妖界,以证我心。”

    这番话说得裴信愣在原地:他从大将军转为“和亲公主”的身份只用了片刻。

    众人倒吸凉气,都被震惊,本以为要看人族与妖族的决战,现在改成求婚了,纷纷停下来看戏,就差喊“答应她!答应她!”了。

    他还没来得及消化,苏曈却看向林衢。裴信的意见不重要,她等的是人皇的点头。

    林衢握着拳头,一言不发。就在刚刚,鬼蛟带走了同样向往自由的晚晴,说毕竟从她肚子里出来,有母子缘,算半个母亲,也没征得他这个便宜爹的同意,就翩然而去。

    这使得他作为帝王和丈夫的尊严都受到撼动。苏曈的提议很令人心动,但是妖的话从来不可信。

    王燚见僵持不下,从草棚里探头出来,赶紧打圆场说:“陛下,我愿做中间人,保人妖两界平衡,不再有屠戮发生。”

    “你?”

    所有人投来怀疑的眼光,发出同一个疑问。  这不能怪他们,王燚实在看着不靠谱。他头上插着稻草,被时隐揍得鼻青脸肿,衣服也破烂不堪了。

    “嘿嘿嘿,其实,刚刚你们都忙着,没看到有一个人,超脱红尘升仙了吗?”

    “……没有。”

    “刚刚天边那么一道彩霞金光,你们没看到?”王燚准备跳脚。

    这光大家倒是看见了,可是彩霞出现时,正是苏曈用最温柔的动作亲吻裴信右手的时候,她立下长生的誓约,戎马半生的男人手足无措,比戏台上演的还精彩。

    他们都看这两位去了,还以为彩霞是苏曈为了浪漫舞台效果用妖术幻化的背景……

    “哼,你们这是亵渎神灵!还好我心胸宽广,不和你们计较。”王燚从草棚下转出来,一个漂亮的翻身飞至空中,单手画了个阵法,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引得众人惊呼。

    王燚在时隐水淹皇城时救了千万百姓,重新集齐了功德气运,飞升成功了,成了绝地天通后的第一位人间神灵。他背靠都是天道,妖族人族,都没有他的对手。他说要执守天道,维持平衡,那肯定是有办法的。

    “苏庄主,神木的尸骨在哪里?”

    苏曈乖乖拿出来,本想丢过去,可转转眼珠子又递给了裴信。

    裴信接过神木茫然看着苏曈,他还沉浸在刚刚的“求婚”中无法自洽。

    “我说小侯爷你别愣着啊!把你夫人给你的宝贝递给我。”王燚知道苏曈想听这句话,想要他的态度。他故意喊得很大声,表示自己在中间斡旋,一定争取这段姻缘。

    神木入阵,不久化为齑粉四散,身上微弱的神力将为人间提供祛妖辟邪的力量。京城里桃树种得多,神力大多四散在桃木上,从此世间桃木便都有了鞭妖镇鬼的功效。

    受苏曈那个柳木谎言的启发,王燚引导玄术师用桃木制剑修炼,克制妖族,再也不用怕精怪肆虐人间了。

    “我将在灵山传道十年,天下玄术师尽听道门,以抗妖族。”王燚盘腿而坐,金光四现,传音入耳,把传道的消息撒播人间,林衢带着百姓一起跪拜。

    在王燚的斡旋下,裴信作为人族代表,实现了妖族人族的联姻,随苏曈回了妖界。

    王燚还划定楚河汉界,引镜湖水为界,人妖互不干扰,不可渡河。

    随着灵魄回归,镜湖所有妖族也终于重见天日。在苏曈授意下,碧落和黄泉两位左右护法带走所有的大妖,在结界另一边开启新的生活。

    然而苏曈带走了裴信,却并没有迎来理想的幸福婚后生活。

    裴信现在很纠结:他是个男人,在漠北的风沙里饮过最烈的美酒,在西南的沼泽里斩杀毒蛇猛兽,没有人会不承认他世间少有的英雄。然而现在他被自己的女人征服了。是的,从阴谋阳谋各方面都输得彻底。

    为了两族和平,他还得像和亲公主一样,千里迢迢奔赴妖界生活。

    若是个女子,气不过一头撞死也就算了。可他一个大男人若是为这事抹脖子,听起来更奇怪了……况且现在他也死不掉。

    最要命的是,他居然还挺庆幸的。苏曈没有被自己害死,对人类也没有恶意,一心求的是天地安宁,人妖共存。两人本就有好感,虽说骗来骗去,聚少离多,也顺顺当当结结为夫妻。

    他与自己的妻子有缘有份,不计前嫌,互相欣赏,实在是圆满。然而他这番庆幸就说明他连心都输了人家了,这就更惨了。

    人家欺骗他、利用他、戏弄他,还强制留下他,他居然还就动心了,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这么犯贱?

    裴信有太多迷惑,过不了心上的坎,自从来了妖界,就没有怎么搭理苏曈,虽然他们每晚都躺在一张床上。

    虽说在夫妻关系上发展得不太理想,裴信却莫名地受其他大妖的欢迎。如从前苏曈所说,裴信像太阳,光明磊落,豪爽仗义,没人会不喜欢太阳,幽暗里成长的怪物们尤甚。

    “我懂的,另一半太强势,我们作为男人压力是很大的。”黄泉恢复记忆后,跪了半年的搓衣板才重新获得进房间的资格。

    他安慰裴信,表示自己感同身受: “唉,你看,我这身衣服,是碧落亲手做的。非得让我天天穿着,连件换的都没有!我也不敢脱,都快臭了。”

    “……”裴信并没有感觉被安慰道,只是狗粮吃饱了。

    他换了个地方继续怀疑人生,却遇到了王燚。王燚从人间来,带来市场上最新的话本《裴将军喜结人妖缘》,还为众位没见过世面的大妖们大声朗读解闷:

    “'我是挺喜欢你,可是小侯爷,你想用这点杯水车薪的爱当狗链拴住我这个妖怪,恐怕少了点。轻轻一扯,就断了。'大红的婚书应声而碎,苏曈抬头,挑衅地看着他。

    裴信无奈笑笑,从袖口掏出那张催命的符咒,也学着她一下一下撕成碎片:'是狗链也罢,牵绳的那头给你总行了吧。虽然杯水车薪,求您将就吧姑奶奶',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封婚书递给她:'后院那间库房,足足叠了几十摞,夫人想撕我再去取'。

    他声情并茂,惹得众妖怪一阵唏嘘:人类伟大的想象力啊!

    裴信听得嘴角抽搐,一看笔名,果然个《裴将军三试狐狸精》是同一个作者。

    苏曈嘴上说“写的什么玩意儿?”身体还是很诚实地看到了大结局,并且偷偷留下了几本。

    她叹了口气:“世上的事如果也和话本一样简单就好。裴信只爱我,不爱这个人世,不爱他的百姓,也不爱他军人的天职。要真有这么一个裴信……”

    “那真是一段佳话!”王燚在一旁感慨。

    “那重生咒撕毁的那一刻他就会变成死人。”卯儿无情道出真相。

    “……”苏曈不得不承认卯儿是最了解自己的。

    看了王燚带回来的一些不正经话本以后,苏曈终于耐心耗尽,辗转反侧不肯乖乖睡觉。

    她躺在床上,看着装睡的裴信,叹了口气起身道:“我知道你在纠结什么。其实妖族灵魄都是不分性别的。实在不行,要不我化成男生也行?”

    裴信惊异于她的想象力,睁开眼睛,为了自己的屁股劝解她:“不用了,还是这样,就挺好的。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哦……”苏曈又失望地躺回。

    “你少看那些不正经的话本!”裴信为自己感到担忧,叮嘱苏曈。

    “可是我实在是很好奇。”

    “好奇什么?”

    “好奇你亲我的时候会把手放在哪里?”

    苏曈眨巴着大眼睛,想着床头话本上的一段描述文字,把裴信的手放在自己腰上问:“是这里吗?”

    “……你………”,妖族在勾引人这件事上,真是无师自通的。

    裴信压过她的手在头顶,附身在她耳边咬牙说:“放这里”。

    苏曈被吻得七荤八素,差点现出原形来。在被褪下身上最后一件里衣时,她欣慰地想:看来是想通了,话本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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