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在这里碰上了……

    顾菇菇想起横舟的回答,若无其事地低下头,默不作声把水收进掌心时,一只更宽大的手压在了瓶盖上方。

    她试图拖动瓶子,没拖动,侧头疑惑地看了一眼白羽,无声地询问他在干什么。

    白羽回以同样疑惑的一眼:“你打算一直拿着这瓶水上山吗?”虽然他们打算坐缆车上山,但从这里走到缆车所在地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她要一直拿着瓶水走路?

    顾菇菇懵懂地点点头。她没上过山,以为轻装上阵就是最好,自然不会带包,这瓶水当然只能握在手里。

    白羽无奈地轻轻拍了下她的头,不含任何意味,只像是拿她没办法又恨铁不成钢:“松手。”

    顾菇菇松了手。

    白羽拉开背包,把两人的东西一同收进包里,一边又忍不住说她:“我不是带了包吗?直接把水塞我包里就好了,干嘛自己拿在手里,也不嫌累。”

    顾菇菇眨眨眼:“我只是不想为了一瓶水麻烦你。”

    白羽没好气地瞥她一眼:“你也知道一瓶水不算什么?下次有什么不方便的一定要和我们说,知道了吗?”

    顾菇菇认真盯着他的眼睛:“好。”

    她不好意思地捻了捻自己两侧披散的发尾:“林遥月之前也这么说。其实我觉得平常已经麻烦你们很多了。基本都是你们在照顾我,我一直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白羽瞪她一眼,轻飘飘的,没什么威慑力:“说过你了还这样?你刚来,照顾你不是应该的吗?”

    他利落地背上收拾得整整齐齐的背包,转身就朝便利店外走去。

    他低声喃喃,并不在乎顾菇菇能不能听到:“我永远不会觉得你麻烦。”又在心里默默补充道,能多麻烦一点就好了。

    顾菇菇这个人,问她想买什么,说没什么想买的,其实眼神盯着软糖都走不动路了;问她中午想吃什么,说随便、你们决定,其实大家选了自己不想吃的东西会表情勉强。

    她总是这样,宁愿勉强自己去迎合他人的喜好也不愿说出自己喜欢什么。他多希望自己能有一个读心术,就能明白她到底需要什么、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了。

    他的心向她无条件开放,她却不知道他有多想读懂她的心。

    顾菇菇反应过来也快步跟了上去。便利店的感应门打开,她却没有立刻走出去,而是回头看了一眼余晖。

    收银台边的余晖已经坐下,伏案的样子像是在写作业。

    顾菇菇来不及深思,身体先她一步跨出了门口,白羽还在外面等她。

    等他们两人离开,余晖才抬头,盯着门口的地面,眼神晦涩。顾菇菇看不出白羽的心思,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可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而且,白羽也不像是会伤害她的人。

    秋高气爽的日子,他们两个可以一起相约上山看风景,他却只能在山脚的便利店抽空写作业、背书,他与他们的差距不必多言。

    他收敛了思绪,低头把注意力放回到眼前的书本上。

    另一边的两人还没走到缆车起点,顾菇菇就有点跟不上了。

    白羽察觉到她的吃力,停下脚步侧目看着顾菇菇。

    顾菇菇不明所以地也跟着停下,半晌她才犹豫着开口:“我们……休息一下?”

    白羽用沁满笑意的眸光注视她,随意点了点头,心里放松很多。他早就注意到路边的长凳,此刻听到自己想要的话语后就马上大步走过去,从包里拿出餐巾纸擦过后才让顾菇菇坐下。

    坐下后白羽解下自己的背包抱在怀里,又开始盯着顾菇菇不说话。

    顾菇菇已经明白他的用意,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我有点口渴……可以帮忙拿一下水吗?”

    白羽笑眯眯地飞速从包里翻出水递给她,又把包里的零食倒在腿上问她:“想吃哪个?”

    顾菇菇眼神闪烁,目光在这一堆零食间来回转了几圈,最后选了一包她和白羽都喜欢的。

    白羽抿抿唇,没说什么。

    白羽想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不愿意暴露自己喜欢的事物,这又没什么。喜好是很私人的东西,没有人会插手和指摘,可是顾菇菇就是在这一点上有着奇怪的坚持。

    他想,算了。或许他不该插手,还是顺其自然吧。

    休息之后,两人再次启程,慢悠悠晃荡到缆车起点。

    顾菇菇兴奋不已,坐上缆车之后就一直在四处张望,一会儿往左边的窗户看出去,又怕错过右边的风景,手机时刻准备着拍照。

    白羽就坐在她对面,没有往外看去,也没有拿起手机拍照,只静静地看她把额头和双手贴在窗户上小声发出“哇”的惊叹,觉得心里的疲惫被扫开、空缺的某处被填满。这就是“幸福”吧?他想。

    他看过很多回缆车上的风景,不同季节的、不同天气的,只有这次是全然不同的:之前的风景从未让他真正动容过。

    顾菇菇转来转去的时候发现白羽就这样坐着,不禁有些疑惑:“你怎么不看风景?”

    白羽只笑笑,不说话。

    两人一个下午走走停停,下缆车时正好赶上日落。

    缆车终点不远处就是一个看日落的绝佳地点。白羽对这里很熟悉,带顾菇菇找了一处椅子坐下。

    “你想和我说什么?不会你还有什么秘密没说吧?”顾菇菇边看着远处太阳一点点下沉边随口问道。

    白羽既然决定了便不会再犹豫:“你当时是不是还有点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觉得不自信?”

    顾菇菇一听他要说这个,眼神亮了亮:“嗯。我不明白你会觉得自己是镀金。明明你的技能你的荣誉你的奖项都是你的一部分不是吗?都是靠你自己得来的,为什么会因为这些不自信呢?优秀也是你身上的品质啊。”

    白羽眼眸深邃,平淡而坚定地回答她:“不,那些都不属于我,或者说,都不完全属于我。”

    顾菇菇被惊到:“为什么这样说?你拿到的奖、你考的名次、你学的东西怎么可能不属于你?”

    白羽预料到她的反应,事实上他自己也不敢相信,因此他把这些话都死死藏在内心最深处:“最开始,我是想要用这些来转移他人视线、掩盖身世,我拼命学很多东西、参加很多比赛,这是‘镀金’的由来。”

    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接着说道:“但后来我慢慢发现,即使我状态不佳,还是能获得好的结果。要是这样说是运气或是能力过人好像勉强能接受,可很多时候我明明觉得考不了第一,偏偏又是我考了第一。就算我不看题目乱蒙,也能全都蒙对。”

    “交白卷呢?”顾菇菇脱口而出。

    “我试过了。试题泄露,分数不作数。”

    “这样几乎强加式的成功和胜利,反而让我没有实感。这简直是在抹杀我的努力。”说到这里,他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厌恶。

    顾菇菇当然明白,从周六去学校自习到密室里脱口而出的答案,他除了作为主角的天赋,努力一定不比别人少。

    “这些东西对他人而言是光环,于我而言就像一顶王冠,一顶假的王冠,非但不能转移他人放在我身世上的关注,反而为我招来更多目光。艳羡也好嫉妒也好,他人越是关注这顶王冠,就越提醒我这是假的、不属于我的,我就越恐惧、越不安,越厌恶自己。”

    “靠自己获得的哪怕是失败,也是有分量的。”

    “这样轻飘飘的成功,就像一场笑话。尽管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它这样高傲而轻而易举地否定了我的所有努力,而我却甚至无从与别人说起。说我那天根本就不想拿奖,说我乱蒙也能做对题,说我学什么都很轻松是不是不对劲?我要怎么和他人说呢?”

    “我这个人本来就很招人恨了,还说这样的话,谁会听呢?别人只会觉得我在炫耀,在嘲讽他们。”他扯动唇角想笑又笑不出来。这样的笑,辛酸又苦涩。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这整个世界就像假的一样。或者干脆整个世界都是被什么操控的,我们就都是提线木偶,怎么也绕不开、撞不出安排好的命运。”

    顾菇菇越听越心惊胆战,白羽都快触及这个世界的真相了。这个世界可不就是一本小说嘛,操控这些的,可能就是作者和剧情的力量?

    顾菇菇暗自思索,这就是狗血小说吧,主角设定狗血到人家主角都觉得不对劲了。

    她用尽全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不露出异样和端倪,艰难开口:“这或许就是上天赋予你的?就像那种天选之子一样。”

    “那希望上天能换个人赋予。”白羽不假思索地开口,“我不想当什么天选之子。我不想要这样的赋予。”

    顾菇菇想,换个主角也许有可能,但谁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换主角。按套路来说是要主角失德或者想毁灭世界或者有比主角气运更强的人出现或许可以。

    可这些……要怎么实现?出不出现更强的人不是他们能决定的,那难道要让他去做坏事,去杀人放火,去毁灭世界吗?

    就算这里对顾菇菇来说是小说世界,对这里的人来说这就是他们所在的真实世界,白羽怎么能这样做,白羽也不会这样做。

    所以还是劝他接受命运吧,顾菇菇想。

    “或许你往好处想,你可以获得一切你想要的。”

    白羽摇摇头:“既没法获得他人的喜爱,也没法获得不是私生子的身世。”

    “而且,当世界在你面前唾手可得的时候,就算再贪得无厌的人,也会觉得没意思的吧。”

    “我不想这样。”

    顾菇菇不再说话,她觉得很无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开口问白羽:“那你还有别的什么想要的吗?”

    太阳已经消失在远处的小山下方,远处的天边只余火红的余晖。

    他盯着最后一点霞光,忽然觉得有些眩晕。

    他听见自己说:“我想抓住一颗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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