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里,林楚意手执团扇、新郎手执折扇,在礼官的唱和下,拜了堂。

    谢惟清又将方才白夫人门前的一番情形同众宾客讲过,算是正式礼成。

    在场之人瞧那新郎畏畏缩缩不露面,本有些微词。但一想,这小两口一波三折,总算是喜结连理,着实不容易,便也只是暗暗道着“这白家真怪”,没再多言。

    小半天折腾下来,已近晌午。

    白府管家余叔和大丫鬟允文,招呼着宾客移步偏厅宴饮作乐。

    林怿周芸满脸欣喜的引着一位耄耋老人走到林楚意和新郎跟前。

    “祈安,意儿,快见过外祖父。”

    周芸对新婚夫妇两介绍道。

    这位外祖父,正是林楚意远在徽州做过知府的那位外祖父,也是这桩姻缘的牵线月老。

    老人家见自己指的好婚事最终落成,无论如何也要来见证这桩好姻缘。只是路上耽搁了时辰,到的迟了些。

    “你外祖父同杭州知州有姻亲,知州又同故去的白老爷是拜把子的交情。要我说,方才也不用去叨扰白夫人,让你外祖父当这个高堂多好。”

    周芸一边说一边小心回望老人家的神情,言语里很有些讨好的意味。

    这位周家外祖父单名一个“诠”字,今年八十有余,已老得佝偻孱弱,却依旧掩盖不了眼里凌厉的气势。

    他听了周芸的话,一掌拍在周芸的手背,

    “芸儿哪里话,规矩便是规矩。是白府娶媳妇,我一个糟老头子凑什么热闹。”

    他的话显然是玩笑,却莫名有股冷冷的倨傲感。

    毕竟是在徽州府知府任上做了三十年有余的人,他怡然自得的被人群簇拥着,看得林楚意心生畏惧。

    周芸摸了摸自己通红的手背。她嫁来下禾郡太久,久到已经忘记了儿时在家中与周诠相处的情形,甚至也不太记得清周诠此人脾性如何。

    当着这么多人,她只能挂着笑意,啄米似的点头道着“是是。”

    一边应和她一边想,若是玉颖在,该不会让她这么难堪。

    思及此,周芸抬起头环顾四周,才恍惚发现,一上午都没有见着林玉颖了。

    “玉颖呢?”周芸不知道该问谁,只能直直盯着林楚意问了一句。

    没有人回答得出。周诠见状,恼意更甚,

    “今天是人家楚意大喜的日子,你想着玉颖做什么。”

    还在徽州时周诠就听说了,周芸这家子,放着亲骨肉不疼,还把假女儿带在身边,不知道多少人笑话呢。

    “行了,”

    周诠不耐烦的挥挥拐杖,挡开周芸,牵过林楚意的小手,

    “来,楚意,好孩子,今天是你的好日子,看看外祖父给你备了什么厚礼。”

    林楚意被周诠过分明显的区别对待搞的有点懵。

    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名仆从双手捧着一只鎏金匣子,毕恭毕敬摊开在她的眼下。

    那是一只四壁都用纯金刻了镂空花纹的匣子,盖子上一团金雕龙凤呈祥纹,还镶了玉。

    只看这匣子就知那宝贝一定价值连城!

    打开来,里面静静躺着一块翡翠吊坠。林楚意不懂玉石,却也被那温润匀称的光泽惊得说不出话来。

    “宫里赏的宝贝,”

    周诠眨着眼睛,俯身耳语道,

    “女孩子,就是要戴很多首饰的。可惜你娘不识货,还得看你外祖父的。”

    林楚意看着这半拉糟老头子,对着自己挤眉弄眼,感谢的话还没说出口,噗嗤先笑了出来,

    “多谢外祖父,挂念楚意,不仅赐了楚意美满姻缘,还送这份厚礼。外祖父心态如此年轻,楚意瞧着啊,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这番话把周诠逗乐了,连连赞叹楚意机灵、夸的好。

    身后跟着周诠来的周家叔伯甥侄,一一上前问好。人高马大的络腮胡二叔说给他们送汗血宝马,轻轻瘦瘦的大侄子说给他们带了名贵字画。

    绿袖送走俪大娘和松三伯,回到林楚意身边,一边接着礼帖,一边对林楚意耳语道,

    “徽州来了这么多人,杭州知州还派了人来;姑娘这场婚事,肯定下禾郡小辈里最盛大的一场,没有之一。”

    “哦?是么……”

    人头在林楚意眼前攒动着,越过人群,她感觉到有一道目光看向自己,温暖和煦,像轻轻拍在她的额顶。

    抬头,她发现是谢惟清抄手站在门边,面目温和的注视着她。

    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让林楚意恍惚想起刚才在白夫人门前,谢惟清一边帮她理裙摆,一边笃定的告诉她,别怕,她什么都不需要担心,她只管安安心心的出嫁。

    就好像被他说中一般,一切真的如此顺利,甚至如此完美。

    莫名的,林楚意看向谢惟清,笑了起来。

    她想,虽然林玉璟不得不抛下她,但林玉璟应该也很想这样看着她出嫁的。林玉璟在的话,也会这样看着她。

    而她,也会这样冲着林玉璟傻笑。

    ====

    礼帖送罢,谢惟清并着新郎和一些青年去了园内喝酒,林楚意回到卧房。

    卧房早被布置一番,红绸满堂,烛光摇曳,瓜枣遍地。

    扶林楚意进屋,绿袖兴奋的长叹一口气,

    “姑娘今日可算长足了脸面!当时姑娘去拜高堂了,没瞧见,徽州的人一来,就连那么耀武扬威的郡守一家,都吓得不敢说话了。”

    林楚意不敢摘了礼服礼冠坏了好兆头,只敢浅浅送了腰带,倚在妆台前,捻一把折扇抵着脑袋,侧头问绿袖,

    “郡守一家很耀武扬威么?拜高堂又是怎么回事?”

    “姑娘怕是忙糊涂了吧。白夫人卧病下不了榻,谢大公子出主意让你去白夫人门前拜的堂呀。”

    绿袖很是狐疑。

    林楚意此刻终于得了空闲,慢慢思考起今日的诡异之事。

    她确定,林玉颖给她下了迷药,然后她在白夫人门口清醒过来。

    而中途,关于她是如何到白家的,关于郡守、徽州亲眷的种种,她一概不知。

    所以,极大概率,林玉颖下药之后,换了她的身份,又在拜高堂之前换了回来!

    她醒来时谢惟清在身边,让新人在白夫人门口拜堂的主意也是谢惟清出的。应该是谢惟清看出了端倪,是他帮了她一个大忙!

    林楚意很快就想明白这一切。

    她一面庆幸着,一面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她问绿袖,

    “当时白夫人没有出现、谢大公子请我和白祈安单独去拜高堂时,白祈安是何种反应?”

    绿袖想了想,“姑爷自然是不乐意,不过他还帮姑娘说话……”

    是了,白祈安本来就想蒙混过关,这番安排他自然是不高兴的。

    所以他后来才全程遮面,一声不吭。

    绿袖后面的话林楚意没有再听,她已经领会到,白祈安和林玉颖之间的情意。

    这番计划不可能是林玉颖一个人完成的。她和白祈安两情相悦,他们算计了她。

    并且,这么深的感情,不可能是她回林府后短短三个月可以萌生的;这番谋划,也可能早在她定亲时便已开始。

    林楚意一阵赛一阵的心寒。

    她居然还那么期待嫁给白祈安,她居然,还曾有一些瞬间觉得或许真的可以和林玉颖成为姐妹。

    其实他们可以和她说的。

    但他们一个字都没跟她提过。叫她平白无故就成了棒打鸳鸯的罪魁祸首,还失去了天赐的良缘。

    林楚意脸色冷下来。绿袖说着“出去取些糕点”的话,林楚意也只是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

    外间,周芸安排了周诠上座。

    周诠迟迟未动,环顾厅堂半晌,有些意外,

    “许知州不是说他也要来?怎么没瞧见?”

    许廉,前任杭州知州,周诠远方连襟,两人是老乡,年轻时极为相熟。

    周芸赔笑解释说,

    “许知州称是身体抱恙,请了侄孙代为出席,那孩子此刻应该同年轻人一道在后院喝着酒呢。姥爷挂念许知州,去看看那孩子也好。”

    周诠难掩烦躁的冲着周芸一记白眼。

    稍稍了解周诠的人都知道,他哪里是挂念许廉,他分明是挂念杭州知州这个官位。

    周诠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怒气冲冲入了席,

    “许廉这厮,还在信中同我说,最好的兄弟娶孙媳,他无论如何要来捧场。还说我与他也是经年未见,正好借此机会叙叙旧。原来都是诓骗我这个糟老头子。”

    他拿着筷子愤愤朝上桌的酒席指了指,招呼徽州来的亲眷,

    “快吃快吃,吃完了回家!”

    周诠不给周芸好脸色,徽州亲眷跟着有样学样,乌泱泱围坐桌边,呼朋引伴,半点礼数都无。

    周芸忍了周诠半天,终于是看不下去,小声嘟囔道,

    “人家知州有妹夫高升,哪里看得起我们,能派侄孙来已属不易。反倒是姥爷,明知道知州妹夫高升,也不同我们只会一声。”

    周诠一听就知道周芸意指林玉璟之事。周芸怨,他更怨!

    周诠“啪”的一声摔了筷子,

    “我若是知道,我能不通知你们?倒是你教的好儿子,青天白日的去招惹人家做什么?累的我今天还得巴巴赶来这乡下地方来帮你们赔礼。结果人家看都不愿意来看我们一眼!”

    周芸正与辩驳,忽见一道大红色身影昂首挺胸、穿堂而过。

    他浑身散发着浓烈的酒臭,东倒西歪,显然已是烂醉。

    然而,他虚浮的步履却走得飞快,快到堂内争执的几人还没看清,他便已经跨步出门。

    他带着痴傻的笑意,神奇的躲开了无数路过之人的阻拦,一气呵成出得厅堂,绕过游廊,穿过后院,一把推开卧房的门。

    卧房里,林楚意正坐在床边,思索着前因后果,便一声“哐当”巨响,上好的木门被粗暴的大手掀开。

    暴躁的脚步声踩过地板,林楚意还没来得及抬头,珠帘已被撩开。

    她错愕的抬起眉毛,对上了一张酒气熏天的脸。浓黑的粗眉乱七八糟卧在脸上,油腻腻的胡须几乎快要和鬓角连在一起。

    许是醉得太厉害,他的眼睛充满血丝,浑黄不清。

    他晃了晃眼珠,看清眼前的新娘。

    他似乎是想笑,咧开嘴,却对着林楚意直直打了个酒嗝。

    老天爷啊!

    林楚意本能向后缩了脖子,看清了他一身正红的新郎装扮。

    正是早晨白祈安来接亲时那套装扮!

    强烈的不详感窜上心间。

    林楚意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绿袖哭花一张脸,跌跌撞撞跑摔在门边,

    “姑爷跑了——姑爷,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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