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镇外大营一片篝火通明。

    时至亥末,万簌俱寂,哨岗前的卫兵困乏不已,连连打着哈欠巡视周围动静。

    忽然,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一帮卫兵顿时精神一震,倦意全消,一人上前半步,厉声喝道:“什么人?!”

    声响渐近,却是无人应答。

    众人相视一眼,齐刷刷地拔出刀剑,围拢上前,下一刻,一个黑影从灌木丛中飞窜而出,定睛一看,竟是一头半大的野猪。

    虚惊一场,有人哭笑不得,有人不禁破口叫骂:“他奶奶的!你个小畜生,三更半夜的跑出来吓人,看老子不把你宰了下酒吃。”

    那野猪仿佛是听懂了一般,冲那人挑衅般地哼哼两声,便掉头跑了。

    “你丫的,有种别跑呀——”

    “嗨,我说你跟头猪斗什么气啊。”

    众人都乐了,纷纷收刀入鞘,重新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然而,就是这一时片刻的功夫,白芸兮和李闫已经悄悄潜入军营,来到了副统领霍忠朝所在的大帐外。

    白芸兮低声道:“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着。”

    李闫左右瞧了瞧,面有担忧。

    “殿下这是在担心我吗?”白芸兮微挑眉梢。

    巡逻的卫兵就在附近,随时可能巡到这里,李闫确实担心她被人发现。

    白芸兮轻笑,“放心吧,我若不想被人看见,自然也无人能看得到我。”

    李闫如梦初醒,倒差点忘了她是修仙之人,只要随便施展一个什么隐身障眼之类的道法仙术,自是可以轻松避开那些卫兵的凡人肉眼。

    于是,他放心掀开帐布,走了进去。

    “谁?!”

    察觉帐中忽有细微响动,霍忠朝立刻睁眼坐起,在黑暗中寒声质问。

    “霍统领,是我。”

    听得来者声音,霍忠朝陡然一愣,当即晃亮火折子,点燃榻边油灯,微弱幽火下,李闫的面容显现了出来。

    “殿下?”

    霍忠朝快步上前,欲行跪拜之礼。

    李闫连忙抬手扶住他,“霍统领不必多礼,我此番前来,是有要事相告。”

    霍忠朝顿觉奇怪,若真有要事转达,他大可让展御前来便是,又何须亲自到此,况且,还是在这大半夜的。

    李闫道:“霍统领心中之惑,正是我欲说之事。”

    霍忠朝颔首,“殿下请讲。”

    李闫尽量言简意赅道:“皇后暗中派了江湖杀手想要在匪山上刺杀我和展御,如今展御中毒未醒,镇内余下的四人当中,至少有一人是内鬼。”

    霍忠朝大惊,“这,皇后她怎敢……”

    李闫目光沉沉,“若能除却心头大患,她又有何不敢?”

    听到这话,霍忠朝一下明白了过来。

    倘若不是月贵妃出了那一档子事,东宫之位恐怕此时早已易主,现如今,圣上派李闫北下平匪,明眼人其实都能看出,他是想让李闫拿着一番功绩回宫,然后再名正言顺地改立他为储君。

    可是陈皇后呢,又岂能眼睁睁地看着李闰被废让位,退一万步来说,即便要让,她也得想方设法的让宁王李闵上位。而这最好的办法,就是趁李闫远离皇城之际,暗中派人杀之。

    思索间,只听得李闫道:“霍统领,如今营中布有皇后的眼线,我亦不可在此久留,以免暴露行踪。”

    “那殿下您……”

    “在展御苏醒之前,我会暂时和他留在匪山。”

    “这怎么能行?!”

    “霍统领大可放心,目前我们所在之处十分安全,而且……”李闫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帐外,道:“那里的人也值得信任。”

    霍忠朝难以苟同,拧眉道:“这两个月以来,我们一路北下平山,期间剿灭的匪寨大小有五,那些山野贼寇是何等凶恶狡猾,殿下焉能不知?所以末将以为,即便营中暗藏眼线,但比起匪山,还是此处更为……”

    “我有必须留在那里的理由!”

    霍忠朝满目诧异。

    李闫上前半步,将手重重地按在他肩上,让他感受一股被信任的力量,“霍统领,在此营地之内,你是我唯一可信之人,因此,我接下来所说的这一番话,你切记不可向外泄露丝毫。”

    霍忠朝郑重地点点头。

    李闫这才收回手,讲道:“事实上,我此行的目的不单只是为了平定北方一带的匪寇,在离京之前,我与父王私下另有约定,如果三个月内,我能寻回名医治好太子的怪病,那么届时,他便会下令重新彻查巫蛊一案。”

    霍忠朝万没想到,原来其中还有这么大的隐情,他顿了顿,猜测道:“莫非那位名医在……?”

    李闫轻点了下头,“此事关乎重大,绝不可让皇后知晓半分。”

    宫中早有传言,说太子之所以久治不愈,是因为月贵妃下了一种极为阴毒的蛊咒,寻常医者根本无法医治,吃再多的名贵药石也是枉然。

    可如若李闫寻到的那位名医当真能够治愈太子,那么月贵妃下咒一案,也就成了一桩实打实的冤案,而当初一口咬定,并找出人证物证的陈皇后,怕是会因此陷入困境,搞不好,还是一个欺君大罪。

    所以说,要是她知晓了那位名医的存在,还能让其活着进宫吗?答案显而易见。

    霍忠朝道:“那殿下需要末将做些什么?”

    “霍统领只需静待时机,擒下内鬼便好。”

    “静待时机?”

    李闫颔首,“他们特意选在匪山上行凶,就是想把一切都嫁祸给青虎寨,如今那人手中持有展御的统领腰牌,相信不日便会来营中请援。”

    霍忠朝顿时会意,“所以殿下是要我按兵不动,静待对方自投罗网。”

    “就算此人不来,等到展御醒后,我们亦是可以将其擒获。”

    皓月当天,银辉铺路。

    白芸兮走在前面,李闫在后跟着,打从离开军营之后,二人已经就这样沉默地走了许久。

    最后,还是李闫先开了口,“方才在帐外,白大夫应该全都听到了吧?”

    “……嗯。”

    白芸兮轻嗯了一声,然后就没了下文。

    这态度,是李闫完全没有想到的,他几步追上前去,狐疑道:“你……就不想问些什么吗?”

    白芸兮扭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问:“那位霍统领,你信得过吗?”

    李闫微愣了下,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但也点了下头,道:“霍忠朝为人刚正耿介,从不趋炎附势,谄媚权贵,也正因如此,年近不惑,还是一介从五品武官。”

    “可信便好。”一句说完,白芸兮又没了下文。

    李闫微抿薄唇,看着她的神色间有些复杂,本以为对方应该会问他很多问题,比如,巫蛊一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又比如,他是不是想让她回宫医治太子,甚至,问他到底会不会举兵剿灭青虎寨?

    可是,她竟一字不问,这让李闫心里着实没了底。

    事实上,也不是白芸兮不问,而是就李闫与霍忠朝刚才在营帐内讲的那一番话,她已经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猜到了七八分。

    无非是李闫想借着北下平匪之名,暗中寻医治好太子,而陈皇后又觉得他撼动了太子之位,想要借机除掉他,至于巫蛊一案,多半也与月贵妃有关。

    对了,还有青虎寨。

    想到这儿,白芸兮猛地脚下一顿,转头看向李闫道:“关于青虎寨……据我所知,眼下陆寨主已经有了弃恶从良,带领全寨老小安分过日子的打算,不知殿下届时能否高抬贵手,放他们一码?”

    她果然还是担心青虎寨的。李闫将心底的说法如实道出:“芟夷(shān yí)绝灭,终为下策,若是青虎寨众人愿意弃刀招抚,起誓从此不再占山做匪,以往之事我可以一概不究。”

    听李闫说的这般真诚,倒也不像是违心之言,白芸兮放心地点了点头,又顺势问道:“巫蛊一案,可与你母妃有关?”

    李闫颔首,“去年初春,太子突然生了一场怪病,之后一直卧床不起,连一众太医也诊不出病因,见太子久病难愈,朝中一些老臣开始频频上书奏请,望我父王能够改立我为王储,谁料想,陈皇后为了保住太子之位,竟然设计诬陷我母妃使用巫蛊之术暗中诅咒储君。”

    和自己猜测的八九不离十,白芸兮道:“所以,这一次你来找温神医,是想让他治好太子,以替你母妃沉冤。”

    李闫摆头,“之前或许是,但如今……我想让你跟我回宫。”

    “我?!”白芸兮不敢置信看向李闫。

    李闫亦是驻足看向它,用极其肯定地语气道:“比起温神医,我现在更加信任你的能力。”

    “……”

    白芸兮听闻,真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发愁,不得不说,眼下能得到李闫的信任自然是好事一件,可是要跟他回宫……这事儿还真有些麻烦。

    “白大夫~”李闫深深地凝视着她,仿佛要想要透过她的眼睛,望进她灵魂深处一般,“你可愿意帮我?”

    “这个……”

    白芸兮视线闪躲,一时犯了难。总不能告诉他说,帮你可以,不过每隔两个时辰,我就必须飞回翡山来续一续命。

    哎,也不知道有没有办法,能将庙公像里的本命元魂取出来用上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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