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波朝崇德十五年秋，江淮流域经历了一场大旱，江水截流，颗粒无收。甬州州府韩晋先隐瞒旱灾实情，后又贪污赈款，私吞赈粮，致使灾民流离失所，饿死无数。灾民涌入临州延州后，延州知府范和上报朝廷，刘氏皇族才知道州府欺上瞒下，犯下如此恶行。
十一月初，灾情最严重的甬州佛来镇，正经历着初入寒冬的一场料峭风寒。一辆装饰气派的马车里，小姑娘放下了车帘，嘟囔着抱怨：“走了这许久的路，天天都待在车里，脚都酸了。”
马车里坐着三个人，年纪都还不是很大，却是通身气派，贵气逼人。先前出声的小姑娘约莫十二三岁，虽然只梳着简单的流云髻，发上却簪着点翠宝簪，批着白色的狐毛大氅，底下一件天青色的绸裳，手旁放着一个金丝穿线牡丹的汤婆子，她却不拿着。马车里烧着上好的银丝炭，所以她并不觉得冷。一早吃的金柚，她扔了两瓣柚子皮进去，不止一点碳味都没有，满车里都是柚子的清香。
正中坐着的男孩子年岁要稍长一些，约有十五岁，个子已抽的十分高挑，听罢女孩的抱怨，皱眉道：“少说两句吧。”见小姑娘嘟了嘴，又低声吓唬她，“这次好不容易跟着大皇兄出来，你要是说错了话惹恼了他，以后他可不会再带你出来了。”
小姑娘抿着嘴，显然未把兄长的话放在心上。皇城无趣，这样出来透气的机会她可是求了又求才得来的，可皇长子是带着皇命来的，是以一路都是急行，连个下车喘气的机会都少有。她坐了这么多天的马车，真真是闷坏了。
那兄长见她沉默松了口气，便不再理她，转头对着坐在另一侧的男孩关怀道：“安梁，我看已经到了镇上，再过一会应该就能下车歇一会儿了，你再忍耐一下吧。”
小姑娘听罢也投来担忧的目光。徐安梁脸色苍白，他晕车，连日的舟车劳顿让他极为不适。可二人这般记挂，让他反倒担心自己成了拖累，他裹紧了大氅，笑着点了点头：“我挺好的，现在已经不觉得那么难受了，你们别担心。”
他的话方说完，车队前方便嘈杂起来，不一会儿马车果然缓缓地停下了。只听见有人小跑着跑过来，对着马车道：“四殿下，六公主，我们到了，大殿下请二位下车到前面汇合。”
“知道了，我们马上过来。”四皇子福庭对着外面，声音自带着几分威严，转头对着车里两个人，却又十分温和，“我们下去吧，别让大哥等急了。”
三人下车整理了一下衣衫，随着来领路的侍从一路走到了前头。天寒地冻，便是午后阳光正好，也感觉不到几分暖意。车道两旁都是饥肠辘辘的灾民，由官兵指挥着，正排着队领着救济粮食，排队的人群甚至望不见头。三人从未见过这般景象，一时谁也没说一句话，就是先前颇为不耐的六公主，此刻也为所见所震撼，看到人群里还有跟着大人一起排队，穿着破烂粗衣，瘦骨嶙峋的稚子，狠狠地咒骂道：“这天杀的刘永治，父皇如此信赖他，他竟敢瞒报至此。”
“父皇已下旨赐死刘永治，可这也无济于事，马上天冷了，但愿甬州的这些灾民能安然度过这个冬天。”四皇子的目光望向远处的大皇子。
大皇子正与此刻在赈灾的几个官员交谈，神色很是肃穆，三人自觉退到了后头，过了约半炷香的时间，大皇子才沟通完，意识到三人还在等他，他快步踱过来，见寒风中六公主裹着大氅，唇色冻得有些发紫，想她向来娇生惯养受不得一丝委屈，此刻居然也安安静静一点不吵闹，便温言问了句：“六妹还好吗？你们一路舟车劳顿，可要先去府衙处休息。”
六公主点了点头，她知道事情轻重，寒风了吹了半天也没敢闹。四皇子却省时度事，问道：“大哥，灾情处置的如何了，可需要我留下来帮忙。”
大皇子眼中露出几分满意，可又见一旁冻得瑟瑟发抖的六公主，摇头道：“先前未曾想刘永治这般胆大妄为，第一批下来赈灾用的银钱米粮本就不够，还被他搜刮去了大半。好在韩佩手段强硬，后续发来的灾款都落在了实处，如今环环相扣，派上得力的人时时监管，总算能喘上口气。只是，方才听官府主簿说起，离这里十里外的延凉山佛来寺中还困着许多灾民，那里没有官道，需要有人带着车马粮食进去才行。”
四皇子听罢拱手一揖，神色板正：“请大哥给我些人手，我立刻出发，日落前便能回来。”
大皇子神色顿缓，朝中诸事纷杂，好在还有同胞兄弟可以信赖。片刻后又被纷至沓来的烦扰敛了心绪，州府威霸一方，若非不及时上报，旱情也不至于严重到如今这一步，可退一步说，朝廷监管失察，督察院如同虚设，也是这环环脱轨失政的一环，从上到下，有多少人已腐烂到根里。可笑的是若非这次亲历灾情，他还做着盛世清平的美梦。
可这些他不能对着面前的幼弟幼妹袒露，四皇子福庭机敏，或许从沿途的观察中已觉察到蛛丝马迹，六公主福馨却还是单纯稚嫩的年纪，他脑中想了许多，到最后也只说了一句：“那你去吧，注意安全。”
四皇子福庭点了人，原想将六公主和徐安梁一起留在府衙，偏偏六公主现下却嚷着非要跟着，说什么“我来也是帮忙的，怎好自己去休息只让兄长操劳”，语气振振有词，甚至将皇帝也搬了出来，见四皇子面色稍有松缓，又连忙道“我绝不捣乱就是”，便也只能带着，三人遂带着人，一路骑马进了山。
佛来寺建在半山处，索性这边的山都不高，走起来倒也不算费劲。即便如此，一行人进山也花了一个多时辰。开门的是佛来寺的主持，花白胡须，已至古稀之年，由一个十来岁的小沙弥扶着。
“自七月起再未下过一场雨，余粮都吃完了，一些年富力强的就都离开了，只剩下我们这几个老骨头和这一群没长毛的孩子。”见满院空空荡荡，只有佛堂里歪七倒八坐着的十几个小沙弥，住持费力地解释着，一边带着他们往佛堂去，“灯烛残年之人，只需一蓬草席了了，稚子年幼，可如何是好，哦弥陀佛，总算把诸位盼来了。”
住持衣裳破败形容枯槁，但见来人穿的富丽堂皇，也未有多少异色。
四皇子见满院非老即弱，个个面黄枯瘦，住持露出来的那只手腕瘦的只剩下皮囊，心中已是深受震撼，嘴上却仍只得撑着头皮解释宽慰：“大师辛苦，朝廷也未曾想过刘永治敢这般欺上瞒下，我们沿路走过来，竟未想到此次旱情居然如此严重。”
住持却摆摆手，轻笑道：“老衲是世外之人，哪里能管这些事。我只可怜这些孩子，一个个饿的面黄肌瘦，他们生在这乱世里，举目无亲，不得已才遁入佛门，却并非真的与尘世了无牵挂啊。”话罢他们已踏入佛堂，孩子们见住持进来，纷纷爬起来围在他旁边。
六公主见这些孩子大的也不过十二三岁，小的只有六七岁，个个都剃了头，瘦的都只剩下一副皮囊，心里已经觉得十分难受，连忙叫人拿了干粮来，分给这些孩子吃。孩子们看到吃的，乱哄哄地围上来抢食，住持忙道：“慢着点，不可如此无礼。”一番哄乱下孩子们哪里管得了这些，就怕自己落到了最后，又要饿肚子。慌乱间也不知道是谁摔了，传来几声弱弱的哭声。
屋内哭闹声此起彼伏，那小沙弥又坐在角落里，徐安梁正落在后面，那小沙弥一摔便摔在了他的脚跟前。
徐安梁伸手将他扶了起来，问他：“磕到哪儿了吗？”
那小沙弥眼中含着泪，怔怔地望着扶着他的徐安梁，拽着衣袖不说话，呆呆的大眼睛里还有些许防备。
“不要哭，我这边有吃的。”六公主小跑过来，从怀里掏出自备的小点心塞到他的手里。小沙弥转头看向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带着几分晶亮，又看向住持师傅，见他点了头，才低头啃起来，一边还偷偷抬起头来看他们两眼，那可怜模样让人看着都心疼。
“这孩子倒和你们有缘。”住持笑着走过来，轻柔地抚摸着孩子的脑门，白胡子一翘一翘的，显然对这个孩子颇为怜爱。
六公主便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沙弥将点心小心放在裤腿上，规矩地做了一个佛谒，脆生生道：“小僧法号一松。”
六公主见他小手小脚，一派天真模样，却又因为饥饿瘦的脱相，只剩个大眼珠子突兀着，心疼道：“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出家了呢？”
住持摇着头，不以为意道：“无父无母的，家里的人都嫌弃他，就带了回来。”世道辛苦，多少人活不下去，这样有口饭吃，有片瓦遮，便不值得叹惋。
六公主便蹲下来问他家原住哪里，家里还有些什么人。那小沙弥也一一答了，正与住持说的不差，父母皆已亡故，被亲戚拒之门外，流落街头，因机缘巧合被住持带回了寺里。听罢愈发觉得他身世凄惨，又见他大大的眼睛，鼻头高挺，若不是瘦的脱了形，必定也是个漂亮的孩子，不由脱口道：“我们可以把他带走吗？”
语罢更觉得可行，她想着徐安梁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若可以把一松带回去，正好可以陪陪他。
住持似是怔住了，一时没有答话。四皇子连忙道：“童言无忌，还请师傅不要放在心上。”
偏偏这厢六公主却又十分坚持：“我才没有瞎说，我是认真的。”
四皇子道：“这么大的孩子，跟在你身边多不方便。”
六公主哼了一声，反驳道：“有什么不方便的，安梁在我身边不是带的很好？”
四皇子难得讥笑她一回：“那是你带的吗？”
六公主抱住那小沙弥，不悦道：“我不管，就是我带的。”
六公主脾气一向霸道，作为兄长，四皇子也不能说对她不纵容，可若是人家心有不愿，怎好强人所难。
索性住持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不过是怔了片刻，便已看清了眼前的局势：“今日遇见你们也是他的缘分，这些孩子自小在寺中长大，未曾见过外面的世界，留他们终日面对青灯古佛也是勉强。若看遍人间百态还有一颗向佛的心，那就再回来。”说罢露出一个笑来，师徒二人四目相对，一个早已洞察世事，一个却仍是懵懂无知。
这番话下来，六公主愈发坚持，四皇子最不欲的就是与六公主争个对错，便也由她了。
待四皇子指挥人搬运粮食，六公主便领着徐安梁到一松的住处收拾行囊。可又有什么可收拾的呢，不过是几件贴身穿的衣物罢了，屋中旁的东西都是共用的，环顾四周看了半天，一松也只是跳到窗台前拿走了几个木雕的小摆件，都是平日他无事自己雕的小鸟小兔子，和衣物一并放在一起，收拾了一个小包裹出来。
十一月初，灾情最严重的甬州佛来镇，正经历着初入寒冬的一场料峭风寒。一辆装饰气派的马车里，小姑娘放下了车帘，嘟囔着抱怨：“走了这许久的路，天天都待在车里，脚都酸了。”
马车里坐着三个人，年纪都还不是很大，却是通身气派，贵气逼人。先前出声的小姑娘约莫十二三岁，虽然只梳着简单的流云髻，发上却簪着点翠宝簪，批着白色的狐毛大氅，底下一件天青色的绸裳，手旁放着一个金丝穿线牡丹的汤婆子，她却不拿着。马车里烧着上好的银丝炭，所以她并不觉得冷。一早吃的金柚，她扔了两瓣柚子皮进去，不止一点碳味都没有，满车里都是柚子的清香。
正中坐着的男孩子年岁要稍长一些，约有十五岁，个子已抽的十分高挑，听罢女孩的抱怨，皱眉道：“少说两句吧。”见小姑娘嘟了嘴，又低声吓唬她，“这次好不容易跟着大皇兄出来，你要是说错了话惹恼了他，以后他可不会再带你出来了。”
小姑娘抿着嘴，显然未把兄长的话放在心上。皇城无趣，这样出来透气的机会她可是求了又求才得来的，可皇长子是带着皇命来的，是以一路都是急行，连个下车喘气的机会都少有。她坐了这么多天的马车，真真是闷坏了。
那兄长见她沉默松了口气，便不再理她，转头对着坐在另一侧的男孩关怀道：“安梁，我看已经到了镇上，再过一会应该就能下车歇一会儿了，你再忍耐一下吧。”
小姑娘听罢也投来担忧的目光。徐安梁脸色苍白，他晕车，连日的舟车劳顿让他极为不适。可二人这般记挂，让他反倒担心自己成了拖累，他裹紧了大氅，笑着点了点头：“我挺好的，现在已经不觉得那么难受了，你们别担心。”
他的话方说完，车队前方便嘈杂起来，不一会儿马车果然缓缓地停下了。只听见有人小跑着跑过来，对着马车道：“四殿下，六公主，我们到了，大殿下请二位下车到前面汇合。”
“知道了，我们马上过来。”四皇子福庭对着外面，声音自带着几分威严，转头对着车里两个人，却又十分温和，“我们下去吧，别让大哥等急了。”
三人下车整理了一下衣衫，随着来领路的侍从一路走到了前头。天寒地冻，便是午后阳光正好，也感觉不到几分暖意。车道两旁都是饥肠辘辘的灾民，由官兵指挥着，正排着队领着救济粮食，排队的人群甚至望不见头。三人从未见过这般景象，一时谁也没说一句话，就是先前颇为不耐的六公主，此刻也为所见所震撼，看到人群里还有跟着大人一起排队，穿着破烂粗衣，瘦骨嶙峋的稚子，狠狠地咒骂道：“这天杀的刘永治，父皇如此信赖他，他竟敢瞒报至此。”
“父皇已下旨赐死刘永治，可这也无济于事，马上天冷了，但愿甬州的这些灾民能安然度过这个冬天。”四皇子的目光望向远处的大皇子。
大皇子正与此刻在赈灾的几个官员交谈，神色很是肃穆，三人自觉退到了后头，过了约半炷香的时间，大皇子才沟通完，意识到三人还在等他，他快步踱过来，见寒风中六公主裹着大氅，唇色冻得有些发紫，想她向来娇生惯养受不得一丝委屈，此刻居然也安安静静一点不吵闹，便温言问了句：“六妹还好吗？你们一路舟车劳顿，可要先去府衙处休息。”
六公主点了点头，她知道事情轻重，寒风了吹了半天也没敢闹。四皇子却省时度事，问道：“大哥，灾情处置的如何了，可需要我留下来帮忙。”
大皇子眼中露出几分满意，可又见一旁冻得瑟瑟发抖的六公主，摇头道：“先前未曾想刘永治这般胆大妄为，第一批下来赈灾用的银钱米粮本就不够，还被他搜刮去了大半。好在韩佩手段强硬，后续发来的灾款都落在了实处，如今环环相扣，派上得力的人时时监管，总算能喘上口气。只是，方才听官府主簿说起，离这里十里外的延凉山佛来寺中还困着许多灾民，那里没有官道，需要有人带着车马粮食进去才行。”
四皇子听罢拱手一揖，神色板正：“请大哥给我些人手，我立刻出发，日落前便能回来。”
大皇子神色顿缓，朝中诸事纷杂，好在还有同胞兄弟可以信赖。片刻后又被纷至沓来的烦扰敛了心绪，州府威霸一方，若非不及时上报，旱情也不至于严重到如今这一步，可退一步说，朝廷监管失察，督察院如同虚设，也是这环环脱轨失政的一环，从上到下，有多少人已腐烂到根里。可笑的是若非这次亲历灾情，他还做着盛世清平的美梦。
可这些他不能对着面前的幼弟幼妹袒露，四皇子福庭机敏，或许从沿途的观察中已觉察到蛛丝马迹，六公主福馨却还是单纯稚嫩的年纪，他脑中想了许多，到最后也只说了一句：“那你去吧，注意安全。”
四皇子福庭点了人，原想将六公主和徐安梁一起留在府衙，偏偏六公主现下却嚷着非要跟着，说什么“我来也是帮忙的，怎好自己去休息只让兄长操劳”，语气振振有词，甚至将皇帝也搬了出来，见四皇子面色稍有松缓，又连忙道“我绝不捣乱就是”，便也只能带着，三人遂带着人，一路骑马进了山。
佛来寺建在半山处，索性这边的山都不高，走起来倒也不算费劲。即便如此，一行人进山也花了一个多时辰。开门的是佛来寺的主持，花白胡须，已至古稀之年，由一个十来岁的小沙弥扶着。
“自七月起再未下过一场雨，余粮都吃完了，一些年富力强的就都离开了，只剩下我们这几个老骨头和这一群没长毛的孩子。”见满院空空荡荡，只有佛堂里歪七倒八坐着的十几个小沙弥，住持费力地解释着，一边带着他们往佛堂去，“灯烛残年之人，只需一蓬草席了了，稚子年幼，可如何是好，哦弥陀佛，总算把诸位盼来了。”
住持衣裳破败形容枯槁，但见来人穿的富丽堂皇，也未有多少异色。
四皇子见满院非老即弱，个个面黄枯瘦，住持露出来的那只手腕瘦的只剩下皮囊，心中已是深受震撼，嘴上却仍只得撑着头皮解释宽慰：“大师辛苦，朝廷也未曾想过刘永治敢这般欺上瞒下，我们沿路走过来，竟未想到此次旱情居然如此严重。”
住持却摆摆手，轻笑道：“老衲是世外之人，哪里能管这些事。我只可怜这些孩子，一个个饿的面黄肌瘦，他们生在这乱世里，举目无亲，不得已才遁入佛门，却并非真的与尘世了无牵挂啊。”话罢他们已踏入佛堂，孩子们见住持进来，纷纷爬起来围在他旁边。
六公主见这些孩子大的也不过十二三岁，小的只有六七岁，个个都剃了头，瘦的都只剩下一副皮囊，心里已经觉得十分难受，连忙叫人拿了干粮来，分给这些孩子吃。孩子们看到吃的，乱哄哄地围上来抢食，住持忙道：“慢着点，不可如此无礼。”一番哄乱下孩子们哪里管得了这些，就怕自己落到了最后，又要饿肚子。慌乱间也不知道是谁摔了，传来几声弱弱的哭声。
屋内哭闹声此起彼伏，那小沙弥又坐在角落里，徐安梁正落在后面，那小沙弥一摔便摔在了他的脚跟前。
徐安梁伸手将他扶了起来，问他：“磕到哪儿了吗？”
那小沙弥眼中含着泪，怔怔地望着扶着他的徐安梁，拽着衣袖不说话，呆呆的大眼睛里还有些许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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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倒和你们有缘。”住持笑着走过来，轻柔地抚摸着孩子的脑门，白胡子一翘一翘的，显然对这个孩子颇为怜爱。
六公主便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沙弥将点心小心放在裤腿上，规矩地做了一个佛谒，脆生生道：“小僧法号一松。”
六公主见他小手小脚，一派天真模样，却又因为饥饿瘦的脱相，只剩个大眼珠子突兀着，心疼道：“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出家了呢？”
住持摇着头，不以为意道：“无父无母的，家里的人都嫌弃他，就带了回来。”世道辛苦，多少人活不下去，这样有口饭吃，有片瓦遮，便不值得叹惋。
六公主便蹲下来问他家原住哪里，家里还有些什么人。那小沙弥也一一答了，正与住持说的不差，父母皆已亡故，被亲戚拒之门外，流落街头，因机缘巧合被住持带回了寺里。听罢愈发觉得他身世凄惨，又见他大大的眼睛，鼻头高挺，若不是瘦的脱了形，必定也是个漂亮的孩子，不由脱口道：“我们可以把他带走吗？”
语罢更觉得可行，她想着徐安梁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若可以把一松带回去，正好可以陪陪他。
住持似是怔住了，一时没有答话。四皇子连忙道：“童言无忌，还请师傅不要放在心上。”
偏偏这厢六公主却又十分坚持：“我才没有瞎说，我是认真的。”
四皇子道：“这么大的孩子，跟在你身边多不方便。”
六公主哼了一声，反驳道：“有什么不方便的，安梁在我身边不是带的很好？”
四皇子难得讥笑她一回：“那是你带的吗？”
六公主抱住那小沙弥，不悦道：“我不管，就是我带的。”
六公主脾气一向霸道，作为兄长，四皇子也不能说对她不纵容，可若是人家心有不愿，怎好强人所难。
索性住持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不过是怔了片刻，便已看清了眼前的局势：“今日遇见你们也是他的缘分，这些孩子自小在寺中长大，未曾见过外面的世界，留他们终日面对青灯古佛也是勉强。若看遍人间百态还有一颗向佛的心，那就再回来。”说罢露出一个笑来，师徒二人四目相对，一个早已洞察世事，一个却仍是懵懂无知。
这番话下来，六公主愈发坚持，四皇子最不欲的就是与六公主争个对错，便也由她了。
待四皇子指挥人搬运粮食，六公主便领着徐安梁到一松的住处收拾行囊。可又有什么可收拾的呢，不过是几件贴身穿的衣物罢了，屋中旁的东西都是共用的，环顾四周看了半天，一松也只是跳到窗台前拿走了几个木雕的小摆件，都是平日他无事自己雕的小鸟小兔子，和衣物一并放在一起，收拾了一个小包裹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