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茵茵的不安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她就没有心思考虑这些了。六公主求了皇后让柳茵茵住在她院里,柳茵茵跟着前去谢恩,磕头磕的歪歪扭扭不说,宫里的规矩是半点不知。六公主哈哈大笑,不以为然,皇后却看不过去,指了个嬷嬷来教她规矩。

    虽然只是随口一说,那嬷嬷却是极为认真的人。四皇子和六公主每天卯时三刻去太学,她必是掐着时间来请安,等四皇子六公主出了门,就一头扎进了柳茵茵的屋子。每天上午学习仪容举止,练的她四肢僵硬,下午宫规宫训,听的她是头昏脑胀,第二天要考校前一天的内容,若是做的不对就要打手板罚抄书。柳茵茵虽吃过不少苦,却不曾受过这样的苦,晚上就着灯抄书,鼻子哭的红红的,偏偏那刘嬷嬷还要板着脸教训:“宫中礼仪森严,姑娘跟着六公主,一言一行不仅代表着六公主的脸面,更是代表着皇后娘娘的脸面……”云云。

    六公主每晚都来看她,刘嬷嬷板正严肃,因是皇后近侍,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拧着眉安慰柳茵茵,只道:“你好好学完这些,就可以和我一起去太学上学了。”

    柳茵茵好容易咽下去的眼泪差点又蹦出来,苍天见怜,她实不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徐安梁不曾来过,只是在听六公主聊起她的可怜样后,叫翡儿送来了几只上好的狼毫,知道她夜里抄书,又叫翡儿送来红梅插的花瓶来,还道是给她的案头添点趣味。可这种雅趣柳茵茵哪里懂得品味,倒是看着红梅,柳茵茵才意识到一眨眼已到了十一月底,她已经离开佛来寺一个多月了,心中惦念住持师傅,不知道他过的好不好。心念至此,很想写一封信寄过去,却又想宫中行事到底规矩大,不好意思麻烦别人。

    一旬之后,柳茵茵总算把那劳什子的宫规礼仪学了个七七八八,勉勉强强能跟着去皇后娘娘的宫里请个安磕个头。年关将近,皇后宫里事多,哪里有那功夫,赏了银子又嘱咐了几句,便挥挥手就把她打发了,她临时抱佛脚求着六公主给她小开课,没想到考官并不在意,离了皇后宫后自己也是哭笑不得。但想到以后刘嬷嬷不会再来训她,一时竟是轻松无比。

    太学已经告了假,六公主迷上了跟宫里的师傅学做灯笼,这一放假就练起了手,内务府的给她备好了做灯笼用的明纸竹片扎线,便是连米浆都和好了给她送来。

    “我想了一夜,今年兔子灯和莲花灯都要做,等元宵的时候,手里既可以提着,也可以溜着,别提多好看了。”心里想着这些事,六公主连早饭都没心思用,草草吃了几口便不吃了。

    这样玩闹的事,可比读书有意思多了。

    柳茵茵对此表示完全支持。这个年纪没有不爱玩的。四皇子除外。虽然同住云霄阁,柳茵茵却嫌少见到他。他除了太学的功课,大皇子常常有差事交给他。六公主偶尔背后嚼个舌根:“四哥就是太老实了,连推脱的说辞都不会,天天被大哥抓壮丁,我瞧着他都累瘦了。”

    柳茵茵老老实实回她:“我看四殿下好像挺乐意的。”

    六公主选择性看不见:“这你就不懂了,我大哥那个模样,摆个脸往那儿一站,谁敢不听他的。”

    柳茵茵只好附和她。

    这时候就体现出徐安梁的好处来,他实在是个十分体贴的玩伴,又因为和六公主相处了多年,对她的脾性十分了解。如今再加个柳茵茵,三个半大的孩子窝在一起,既无大人约束,又无兄长唠叨,六公主吩咐人将所有家伙什搬到徐安梁后院的空地,三人聚在一处,玩起来便有些不知日夜。

    偶尔会有不速之客。临近年关哪里都放假了,但皇家事多,大皇子二皇子各有差事在身,三皇子不屑跟他们厮混在一起,四皇子被忙的团团转的大皇子支溜去干活了,爱热闹的五皇子便觉得有些孤单,放眼望去宫里只有六公主和他同龄,其他皇子公主都太小了。作为淑妃独子,他一向受皇帝宠爱,因此也一贯的自以为是,偏偏六公主金枝玉叶最不把他那装腔作势的劲儿当回事,往往他带着自己的宝贝乘兴而来,回去的时候通常都已经被气歪了嘴。这次却不一样,他啥也不带,嘻嘻哈哈地就进了云霄阁的院子。他已经打听清楚了,六公主新捡回来的那个小丫头,以前是在佛寺里出家做和尚的。这事就很新奇,从来没听说过姑娘家在佛寺里出家的。

    等他闯进云霄阁,里头却空空荡荡,一问才知道,六公主又往徐安梁那处去了。五皇子只好皱着眉头屈尊又进了徐安梁的小园子,也不着人通传,穿过那逼仄的屏风不悦地嚷嚷起来:“总是往这边跑,这旮旯小的地方,还冷,你就不能找个好点的地方。”

    这话自然是对着六公主说的,六公主头都没抬,才不理他。不过五皇子进来的太快,呼啦啦带进来一帮人,徐安梁的手便抖了一下,好好的菊花沁了一堆墨上面,废了。六公主大怒,上手对着他就是一拳。

    二人一向是这种相处方式,无人觉得异常,一群人胡乱地见了礼。五皇子一点都不生气,凑过来低头看着画大笑:“不就是一幅画吗,我补给你就是了。”

    六公主讥笑道:“你补,你会画吗?就你那点水平,别把菊花画成鸡爪就不错了。”

    见那边徐安梁已经自觉重新铺了纸,五皇子丝毫不觉得羞赧,昂着头道:“我又不需要会这些。这样吧,画呢我就不补了,之前父皇送我的那只从西域来的北斗星河琉璃盏你不是喜欢吗,回头给你送来。”

    “那还差不多。”六公主亮了眼睛,展开了笑颜,对着钟儿道,“给我五哥拿些点心,再倒杯蜜宝茶来。”

    “多谢六妹了。”五皇子嘻嘻笑,遂遣了身后一帮跟着的侍从,只留了大丫鬟燕紫服侍。

    五皇子不至于看不上徐安梁,却很喜欢找他的麻烦,是以如今他舒舒服服地坐着喝着热茶,眼角睃到书架里那支翠玉笛子,便开始嚼舌头:“三哥送你的笛子你还练着呢,听说这笛子还有些讲究,是顾将军从攸州那边带回来的,也不知是南楚哪个豪门世家收藏的好玩意,逃走的时候满院的珍奇异宝竟都来不及带走,全落到了他手里。你吹的怎么样了,给我听听看。”

    徐安梁闻言抬起头来,神色颇有些冷峻,他是不欲与五皇子有什么争执的,无奈对方总来撩拨。六公主如何不知,冷眼一瞪:“五哥,这水你还喝不喝,不喝我就给你倒了。”

    “喝,我喝,我们六妹这儿蜜宝茶最是一绝,怎么能错过了呢。”五皇子贫着嘴,却十分不以为然。

    徐安梁总不好不出声,由着二人为他起争执,只好解释道:“我练的不勤,所以吹的不是很好,什么时候吹的好了再给五殿下听听。”

    五皇子本就是随口一问,即便惹六公主不悦他也从不知收敛的,听罢他的解释也不过微哼了一声,大概是想到什么新趣的,转头对着一边的柳茵茵道:“我记得你叫什么名字?什么茵茵来着?多大了?”

    柳茵茵还记得上次五皇子来时的尴尬,所以一直躲在边上,突然被叫到名字还有些迷茫,起身行礼道:“我叫柳茵茵,今年十岁了。”

    五皇子挑了挑眉,一字一字道:“柳茵茵,姓柳啊。”五皇子轱辘着眼珠子,也不知憋着什么坏心思,柳茵茵对这位五皇子有些望而却步。五皇子却已经继续道,“四哥说你是从江淮那边过来的,我小舅舅以前在那里做过官,那可是个有山有水的好地方。可惜今年一场大旱,死了很多人。听说你之前住在寺庙里,我母妃信佛,她那里有一些青云寺怜袖大师亲自抄录的佛经,我要了几本来,送给你了。”

    他身后的燕紫从怀里掏出几本经书来,他也不接,努嘴示意柳茵茵来接,神态颇有些无所谓的轻浮。

    既然是怜袖大师亲自抄录的佛经,于信佛之人来说是怎样的珍藏。他说要便要来了,态度却十足随意,半点不珍惜。柳茵茵不敢要。六公主见她犹豫,便问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快说你打的什么主意,不然就赶紧给我走。”

    五皇子哼了一声:“嘿嘿,六妹你可别太护着她,小心安梁吃醋。”这话说的十分不正经,好在这屋里并没有什么人,可即便这样已让徐安梁十分窘迫。

    “你胡说什么呢!”六公主撅着嘴,拿着一旁用来扫尘的拂尘扔过来。

    五皇子捂着头嗷嗷直叫唤,连忙改口道:“我错了我错了,再也不胡说了,要是让陈公子听到这些风言风语,我就是千古罪人,以后要被六妹记恨一辈子了。”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六公主反倒不打他了,但是脸色已涨的通红,屋里谁也没敢出声,她红着眼睛就跑出去了。

    钟儿急道:“五殿下,您这张嘴真是没谁了!”遂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忙追了出去。

    五皇子胡说八道惯了,小姑娘的心思却是半点捉摸不透,他就是嘴贱,但并非真见不得六公主好,随即碎碎念道:“哎呀,又惹六妹生气了,柳丫头,这佛经你收好,算是我给你的见面礼。你们信佛的都虔诚,我是个混不羁的,以后还要劳烦你帮忙抄抄佛经给我母妃交差,我每次被逼着抄佛经都指东骂西的,这样的东西怎么能呈献到佛祖面前呢,这不是罪过么。”说到最后语气难得透着一丝郑重,不过也就片刻。想着被他气走的六公主,这一闹又不知要惊扰多少人,心中多少有几分懊悔,便也急忙出去寻人去了。

    陈公子是谁?六公主为何生气?五皇子为何要送她佛经,六公主跑了,她是该收好,还是该还回去?柳茵茵觉得此刻手中的佛经有些烫手。

    “既给了你,你就收着吧,他不是说了吗,也不是白给你的,以后有的是你替他抄经书的时候。”徐安梁走上前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才五皇子的言语刺到了他,他的神色有些落寞。

    “这可是难得的东西。”柳茵茵还有些发懵,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徐安梁的神情有些不对。

    “好好收着吧。”徐安梁回道。

    柳茵茵抿嘴不安,手指轻轻抚了抚经书的封面。五皇子不是爱惜物件的人,书皮皱皱巴巴的,但她心里仍些郑重。她在佛寺待了数年,多少还是受到了熏陶,见到经书倍感亲切。更何况这还是怜袖大师的亲笔,若是还有回佛来寺的机会,送给住持师傅他一定会高兴的。是以回去之后她便用丝帕小心地包起来,放到了床尾的匣子里。

    “接下来怎么办?”柳茵茵望着空荡荡的后院有些茫然。

    徐安梁有些意兴阑珊,不过看着面前不知所措的柳茵茵,他到底产生了几分过来人的自觉来,收拾了一下屋子道:“公主怕是去皇后宫里了,一时半会不会回来了。我们接着做灯笼吧。”

    柳茵茵正想做些事情来打发时间等六公主回来。没有五皇子的捣乱和六公主的插科打诨,两人扎灯笼的速度有了显著提高,一个画花样一个糊纸,等到天黑两人已扎了三个灯笼,一个是六公主最喜欢的喜团圆,一个是柳茵茵爱的双兔儿,一个便是下午毁了一次的墨菊。到吃晚饭的时候六公主果然没有回来,柳茵茵便在徐安梁那里随口吃了晚饭。

    才刚用了茶,四皇子福庭竟来了。他近来事多,柳茵茵少见到他。许是听闻了下午的事,他一回来便先来了徐安梁院子里。他大概喝了点酒,尚还有几分酒意,见柳茵茵还在徐安梁这里倒是有些吃惊,瞟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直言道:“福馨今晚留宿在母后宫里了,齐妈妈你早点带茵茵回去,我有点话和安梁说。”

    柳茵茵原本坐在窗前裁明天做莲花灯用的明纸,徐安梁那笛子本就练的不勤,被他扔在书阁上看也不看,下午被五皇子点过后,晚饭后就开始呜呜地练笛子,但他哪里真的想练,不过是心绪烦扰静不下来,可怜柳茵茵被迫又听了一通曲谱的讲解。

    四皇子说完,齐妈妈便乖觉地上前,柳茵茵看一眼没什么表情的四皇子,又看一眼垂着眉的徐安梁,不敢多说什么,下了榻由齐妈妈领着出了门。

    等要走出小院时,她又忍不住回望。徐安梁的小院狭小,她从院前还能从窗外看到徐安梁低头行礼,不知为什么她停了脚步。

    直到齐妈妈柔声道:“四殿下一直对公子不错,没事的,我们走吧。”

    柳茵茵回头望了一眼齐妈妈,嗯了一声,才踏出了院子。

    那边厢四皇子已打断了徐安梁的行礼,颇为无奈道:“说过很多次了,这里又没有外人在,不必行礼。我听说了下午的事,特意来看看。”

    翡儿上了茶,自觉掩了门退了出去。

    徐安梁明明满腹心事,听罢却笑了:“捕风捉影的事,五殿下快人快语,我没放在心上。”

    四皇子却不信:“若真的不在意,怎么又在吹那笛子。”

    徐安梁哂笑,半晌道:“旁人说什么我有什么好在意的,我只怕陈公子放在了心上。”

    四皇子道:“染林的为人我还是清楚的,这你不必担心。”

    徐安梁不想和他争论这些,把解酒茶推到他面前,大大叹了口气,转移了话题:“酒量不行就少喝点,你大哥也不会拿这个来逼你。”

    四皇子揉了揉太阳穴,他今日确实饮多了酒,便把一碗解酒茶尽饮了。是他轻敌了,都察院的人居然都是喝酒的老手。他年纪轻,若是漏了怯,以后如何在公府行走。

    屋内灯火闪烁,兰香幽若,四皇子叹息一声:“父皇要在年前将此次赈灾的事了了,刘永治及其党众已被斩首,都察院去年巡道甬州的几个御史也已经收押,判决的旨意只怕明日就能出来,京里又有好些人这个年是过不好了。”

    徐安梁没想到他会说起朝堂之事,沉默片刻道:“想想甬州饿死的灾民,便不觉得可惜了。”

    四皇子如何不知道这个,只是其中牵扯的官员之众,牵连之广,自然有几个他认识的人受到波及。他摇摇头,叹道:“来,好久没和你下棋了,叫翡儿把棋盘端上来。”

    徐安梁终是笑了,扫他一眼,愉悦道:“你喝了酒,还下什么棋。帮着画几个花样子吧,公主最近在做灯笼呢。”

    四皇子泄了气,摆摆手:“行吧。让翡儿再上两杯茶来。我要浓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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