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声倾泻而出,如山野间自在的鸟鸣,了无拘束,引得洞中鸟儿开嗓附和。

    十来只妖怪将洞穴挤的满满当当,你一言我一语,抱怨这里的环境,吃食。

    当初的承诺还未实现,大家伙都没有耐心再等下去,尤其是来了两个人类之后。

    故而一轮抱怨结束,话题又兜兜转转来到了霍川和祝光身上。

    他们将两人罪行细数一番,什么铺张浪费,吃得太多,懒惰成性都安到了两人头上。

    妖怪们得出结论,冲上座的小六道,“此二人罪不容恕,请大王速速下令驱逐。”

    小六把书往头上一盖,熟练应对,“他们是我的好友,但留下他们是左护法的决定,这是要经过左护法同意。”

    小六清楚得很,这群妖怪便是不敢和左护法说,才会日日来这为难她。

    妖怪们交头接耳议论起来,“切,依我看是那人族男子蛊惑了大王,不如先斩后奏?”

    小六听个正着,调整坐姿,把横着的腿收拢放好。

    妖怪见到了,也不敢在明面上得罪这个有名无实的大王,举爪咳嗽,只余几个不长眼的还在小声嘀咕。

    在这片寂静中,被忽略的乐声逐渐在耳中清晰,零星的音调连成曲子。

    雀妖晃动身子,仿佛回到了从前乘风飞翔,在阳光下自由自在的日子,不知不觉跟着乐声哼唱起来。

    在场的众妖听见哼唱,恍惚回神,心底油然而生出一股哀伤。

    为什么要来到这阴湿黑暗的洞穴?

    是原来的日子不够快活吗?

    他们想离开……

    背后的妖怪看不下去,伸手戳了戳雀妖,这才让她停下。

    一只妖不顾同伴提醒秃然开口道,“大王……生而为妖,我们就只图个享乐,可现在,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这么久过去,你和左护法做出的许诺却还不见半点进展。驴子还得有根萝卜钓着才肯走。既然做不到,又何必将我们留在此地,不如早早放我等会回去。”

    这似乎是打开了一个口子,又继续有妖怪说,“离开山头这么久,不知道我家洞口的草有没有被附近的野山羊吃掉。”

    “这个时候,我家附近的一株果子树这好结果……快一年没吃都,味道都要忘了。”

    想离开的心情在此时到达了顶峰,可大家伙都知道,他们去留不是面前这个大王能够做主的。

    这些话,他们也只敢在南小六面前说,在金兆面前连提都不敢提。

    当初说得好听叫召集,不好听点就和捉妖师没两样,不同意就来硬的,抓也要抓过来。

    偏偏经过千年的镇压,金兆的实力还是能在人界横着走,或许去到妖界也没几个能是他的对手。

    大部分实力微弱的妖怪在闻见金兆身上气息的时候就没了反抗的勇气,小部分没来的及出手反抗也被团吧团吧塞到了麻布袋里。

    总之,众妖心下哀伤,没了闹腾的心情,纷纷叹气离开,只想回到各自住处缩成一团。

    小六沉思,突然开口问道,“所以……你们这些时日惶惶不安,便是因为这个?”

    妖怪你看我,我看你,从伙伴眼中得到了与自己的相同的答案,才犹豫答道,“是。”

    小六将书扔到桌案上,与下方妖怪的视线一一对上,前不久还咄咄逼人的妖怪,现在都不敢与她对视。

    小六扶额,疲倦的脸上扯出笑容,显得有些狰狞,“哈哈哈,也是。你们即是妖族的一员,此举亦是造福你们的子孙后代,你们也是该关心关心,也好在危机时刻舍命相助。”

    妖怪大骇,说话都不利索,“大,大王,这开不得玩笑……”

    舍命?危机?

    他们可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可不想没命。

    小六十指交叉,下巴轻放在手背上,面带笑意道,“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昨日左护法还告诉我,天堑边戒备严实他一人难以靠近,不如就由你们过去将守卫引开?好吗?”

    这话看似询问,但内含满满的警告。

    众妖领会到小六威慑,哪还敢埋怨,立即挪着步子倒退离开。

    小六总算松了一口气,在洞口目送最后一只妖怪离开视线,短暂休息的乐声又再度奏响。

    想来有好一段时间不会再有妖来打扰了。

    寻找声音往上,小六在半道就看见了站在石桥中央的祝光。

    浅色衣衫把他衬的像空中皓月,连身边的莹灯都不及他显眼。

    小六走至石桥,祝光似有所感转过身,见是小六眼睛一亮,快步向她靠近。

    两人间的距离迅速缩短。

    小六笑弯了眼,“没想到祝大哥还懂乐理。”

    祝光垂在两边的手动了动,有些被发现后的羞赧,不知该如何作答。

    小六看他两手空空,好奇道,“你的笛子呢?”

    祝光摊开手掌,露出被捏的有些皱巴的叶子,“有这个便足矣。”

    “树叶?”小六语带诧异。

    祝光以为她是疑惑于这叶子的来源,忙解释起缘由,“左护法见我在这洞中无趣,便带我去外边走了一遭,我顺手就给摘了回来。”

    话题莫得拐了个弯,小六知道祝光大抵是会错了意,摆摆手解释道,“我见识浅,都不知普通的树叶也可以用来吹曲子,可这是我听过最好听的曲子,想来比宫廷的乐师吹奏的都要好。”

    按耐住想敲她脑壳的手,祝光浅笑道,“宫廷里的乐曲你听过吗就瞎说,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油嘴滑舌?”

    见祝光这样谦虚,小六笑笑,只道,“祝大哥不怪我就好。”

    他们本不用牵扯进来的,却因为她而受到连累。

    未等祝光说出自己能够理解,小六就已经离开,背影尽显疲态。

    ——

    接下来的几日,每当用过午膳,祝光便会在石桥上吹曲,生性胆小的鸟族妖怪被吸引,大着胆子聚拢在他身周盘旋。

    那些来找小六闹事的妖怪反倒闻声色变,一副强忍着不哭的模样匆匆离开,到最后这个时间段干脆不来了。

    小六也乘此空档,来找祝光,只在相隔不远处静静的听。

    两人谁也没有打扰谁,谁都不想打破这样的平衡。

    许是忘了有白天黑夜这回事,小六一晚上没睡,有着乐曲助眠,眼皮便不受控的合上。

    她的衣衫底色几乎与环境相融,若不是上面的金色绣纹和白狐毛领,很难叫人发现。

    与周围五彩的鸟儿比起更是不起眼。

    可祝光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小六的变化,曲声渐渐弱下,面对妖怪叽叽喳喳的疑问声,祝光示意不远处的小六已经睡着。

    妖怪不知道是没明白还是怎滴,还是有几只叽叽喳喳在用妖语中的方言讲悄悄话。

    祝光无奈,看小六坐在石桥边睡着,脑袋还一点一点的,贴近走至她身后,要是有危险也能及时相救。

    “咚。”

    一颗衔着的石子掉落,在无底深渊快速下坠,最终落入漆黑深潭。

    小六从梦魇中惊醒,捂住胸口,回忆刚才的梦境,想不起来,完全想不起来,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祝光关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怎么了,魇着了?不如让伯奇来帮你看看?”

    小六摇头,这才意识到自己紧张害怕之下抓住了祝光的衣摆,她松开手,借力起身,“做了个梦,醒来就好了,只觉得忘了些事情。”迟疑一会,小六又道,“祝大哥,你是从几岁起记事的?”

    “五岁吧,那时候年纪小,活的稀里糊涂。爹娘打鱼我织网,不想干了就去河里摸虾蟹,怎么打骂也没用。但那时记忆早就模糊了,此后便是在湘水门的种种。”说到这里祝光的声音已经微不可闻。

    小六抚了抚他的肩头以示安慰。

    祝光毫不退让,顺了顺她垂在背后的发丝。

    小六被周围鸟族妖怪叽叽喳喳的议论吸引走心神,无暇在意祝光的举动。

    “人族记事这么晚的吗?我连刚出壳时的事情都记得一清二楚。”

    “那当然,人族哪能和我们比,我连在壳里的事都记得清楚。”

    “吹牛。”

    “没有!”

    “那在壳里发生了什么?你倒是说出来听听!”

    “壳里一片漆黑,我怎么看得见,不过我那时就能听见娘亲在喊我。”

    “娘亲?”小六在嘴里呢喃,只觉得分外陌生。

    小六能够确定的是她确实忘了什么,且是非常重要的事。

    ——

    隔日

    水面轻漾,映出铜盆的光泽。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小六开始往水中施展法力,青翠山林便慢慢显现在其中。

    画面在不断移动中的,从高处俯视这片山林,树梢从面前划过,几息时间后,一座破败院落出现。

    忽的,俯冲向下。

    等画面稳了稳后,小六才终于开口道,“豆豆,你没来错地方了吗?”

    远在南山的豆豆抬爪挠挠脖子,“怎么会,这世上可只有一个南山。”

    “罢了,毁了也好。”小六道,“都进去看看吧,还剩什么东西一个不落全部带回。”

    豆豆嫌弃的咦了一声,没带犹豫的,钻入塌陷大半的屋子里翻找起来。

    坍塌处黑暗,光凭豆豆今日所带带念珠小六无法看清其中内容。

    为了节约法力,再次联系是在半刻钟后。

    画面一片漆黑。

    豆豆喘着气道,“一个时辰。”

    就这般过了三个“一个时辰”。

    豆豆终于收拾好一切准备回程。

    背起鼓囊的布包,豆豆调整下肩带,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对自己的杰作非常满意。

    “豆豆,东西都拿就快回来,别在外多停留。”

    不耐烦声音从念珠中传出,豆豆在珠子前挥挥翅膀示意自己知道了,三两步跳到空旷处乘风起飞。

    隔着一面水境,小六看着镜中画面逐渐远离,从前温馨的家,如今只剩下这些烂木头。

    小六合眼,忽又睁开,盯着逐渐缩小远离的南山看了一会儿,直到眼睛发酸方才挪开。

    似乎少了些什么。

    总归是些不好的东西。

    小六散去法力,水面恢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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