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折歌一进门就直奔薛玉嫣,眉目含愁,十足担忧地握住她双手:“玉嫣!”

    这一声玉嫣唤得抑扬顿挫、百转千回,云折歌向来明艳的眉眼湿漉漉泛着薄红,不管不顾又将她拥进怀中。

    “我们玉嫣怎么瘦了。”她哽咽,“必定是在宫里受了委屈。”

    云折歌特意咬重受委屈三个字,显然意有所指。

    薛玉嫣心如明镜,轻轻拍着云折歌后背:“姐姐放心,我好着呢。”

    “你在宫里必定孤单难行,哪有在姐姐身边自在。”云折歌自顾自说下去,完全不管身后秦北衡不悦的神色。

    直到秦北衡轻咳一声,出言提醒“云阁主”,云折歌这才如梦初醒般转过身。

    “提前给太子殿下道喜了。”她急急行礼,装模作样请罪,“瞧我这会儿,见到自家妹妹忧心关切,竟失了分寸,该罚。”

    秦北衡面上看不出情绪,语调淡淡:“无妨,云阁主有事直说。”

    他自然是为了薛玉嫣才愿意给云折歌这个面子,云折歌心知肚明,却还明艳笑道:“殿下仁慈宽厚,是为明君,如此,妹妹在宫中,我也就放心了。”

    “只是为瞧妹妹来的?”

    “那倒不会,只是臣女有一笔生意想跟玉玄阁主商谈商谈,不知殿下可否给臣女这个机会,见见玉玄阁主。”云折歌自然早就备好了理由,不卑不亢坦然回答。

    她与佑宁是旧相识,因此这回进宫不单是为了看望薛玉嫣,也是趁机为佑宁解围。

    或许还有为陆驯试探秦北衡口风的意思,只是薛玉嫣也捏不准自家云姐姐的想法,默不作声看着。

    秦北衡半晌沉默不语。

    云折歌于是也不说话,只笑意盈盈等着。

    秦北衡失势,自然是佑宁与薛玉嫣联手算计的。但以秦北衡偏心的性子,从前在太子府都舍不得动薛玉嫣,如今哪里会追究计较?那就只能动佑宁。

    然而她代表明风阁向秦北衡抛出橄榄枝,还指定了要由玉玄阁阁主来谈。此事若能谈好,秦北衡说不定能看在巨大利益的份上,原谅佑宁。

    更何况秦北衡逃出诏狱、恢复太子身份等诸多事宜,佑宁也直接参与过,秦北衡从诏狱出来时,首先见到的即是念越和佑宁。

    云折歌不信他不念旧情。

    良久,秦北衡才终于吩咐下去:“传玉玄阁主来金銮殿一趟。”

    云折歌脸上浮现出得逞的轻笑,随即又极好地收了起来,屈身盈盈行礼:“多谢殿下。”

    她回首看向薛玉嫣,嗔怪:“怎么鞋都没穿就跑出来?怪冷的。”

    薛玉嫣这才回神,乖巧应声:“我这就去穿。”

    她掀帘转回后殿,直到与秦北衡完全隔绝了视线,才深深呼出一口气。

    指尖后知后觉地发颤,她颤抖地张开手掌,垂头看向掌心的纸条。

    正是云折歌方才握住她手时,不动声色塞给她的。

    纸条上只写了一句话:“莫忘家仇,云折歌留。”

    薛玉嫣翻到纸条背面,却又是一行拿细笔写就的小字,需得将纸条拿到眼前才能看得清。

    “打听虎符下落,七月半反。”

    犹如闷雷当头劈下,薛玉嫣惊得浑身一个激灵。她赶紧将纸条塞进炭盆,见熊熊火焰吞噬了纸张,连灰烬都不剩,这才放下心。

    她知道她们应当手刃仇人,了结秦北衡性命,却没想到云折歌如此心狠果断,竟要直接造反。

    可造反哪是这么容易的事?稍有不慎就是人头落地,株连九族!

    此事还不如云折歌派两个高手闯进重华宫刺杀秦北衡的成功率高呢!

    七月半,正是七月十五。如今上元节刚过,还好,云折歌还给了她半年时间。

    薛玉嫣暗暗稳住心神,来日方长,必定还有别的办法。

    且说薛玉嫣在后殿独自担忧,前殿的云折歌见到来人的刹那,脸上笑容蓦地僵住,转身不可置信问:“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来人玄衣金带,胸前绣猛虎团纹,眉眼端正,手掌按在剑柄上,颇有几分肃杀之气。

    “这是我玉玄阁排行榜第一的杀手,名为山棠。”秦北衡站起身,不急不缓介绍,“这就是孤所掌玉玄阁的阁主,不知云阁主有什么惊疑?”

    “臣女可不记得玉玄阁主是这位。”云折歌平静下来,幽幽道,“殿下莫不是在蒙骗臣女?若玉玄阁并不真心要与我明风阁合作,那这双赢的生意大可以不谈。”

    她转身作势要迈出金銮殿,身后却传来低低一声嗤。

    “双赢?”秦北衡摩挲着茶盏,不冷不热垂下眼,“云阁主应该知道,若明风阁不复存在,京城可就是玉玄阁做主了。”

    云折歌还没跨出去的步子戛然顿在原地。

    她转过身,冷冷看向秦北衡,已然摆出了阁主的气势:“殿下想对明风阁做什么!”

    “应该先问问云阁主想对孤做什么。”秦北衡唇角惯常挑着的笑也没了,声音低沉幽冷,“看来是孤太惯着她了,连她的亲眷也敢跑到孤面前肆意妄为,兴风作浪。”

    云折歌心下一滞,突然反应过来——

    她低估了秦北衡的狠戾程度!

    本以为能救下佑宁,没想到佑宁早就被处置了,如今甚至有可能骨头都不剩!

    而她在秦北衡眼里,也就是仗着薛玉嫣的势才敢同他作对。

    他不忍心处置薛玉嫣,还能不忍心处置旁人吗!

    云折歌心里发冷,面上虽还坚定,两腿却已经有些软了。

    “臣女是诚心想求合作。”她终于不情不愿让步,“山棠阁主,可否随我出去走走?”

    那边山棠小心看了秦北衡一眼,这才点头应下,遥遥抬手:“云阁主请。”

    “山棠阁主不必多礼,请。”

    —

    薛玉嫣做梦都没想到她会被囚禁。

    虽然锦衣玉食,不愁吃穿,但她若想踏出青凤宫前庭的大门半步,新上任又闲得没事的山棠阁主就会坚决挡在她面前。

    “皇后娘娘,属下奉太子殿下命令,也是没法子的事。”他一本正经道,“殿下怕您跑了,不准您出青凤宫。”

    “……山棠啊,当时是谁救下你的?是谁给血淋淋的你送去伤药?是谁把你秘密藏在青凤宫侧殿?”薛玉嫣幽幽地问,“你明明说了,自己忠心不二,既然留下就会誓死效忠本宫啊。”

    “怎么,你都忘了吗!”她甚至硬生生逼出水润润的泪珠,看起来格外可怜真挚。

    山棠每次都明智地保持沉默,然而在薛玉嫣第十九次使出这招时,他终于忍不住了。

    “皇后娘娘。”他义正辞严,脸上写满了无奈,“您念叨得属下耳朵都要长茧子了。”

    “首先属下当时没受重伤,刀口是自己划的,还用了猪血。还有伤药也是属下自带的。娘娘就算不藏我,属下也不会被发现;但娘娘藏起我还愿意收留我,属下感恩不尽。”

    “不过,假如娘娘驱赶我,属下也不会真走。属下就是因为忠心不二誓死效忠,才会被殿下看中,送进来保护您,所以相比起来肯定更听殿下的话,娘娘让属下背叛也没用,毕竟属下唯一的优点就是忠诚了。”

    薛玉嫣捂着胸口,踉跄退了几步,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眼看身子就要后仰,直挺挺摔倒在地。

    这可把青云吓坏了,赶上前一把扶住她,发出惊天动地堪比金鸡报晓的惨叫:“娘娘——”

    山棠也没想到自己这番话会对薛玉嫣产生如此大的刺激,立在原地踌躇三秒,果断地转身往重华宫一路狂奔。

    他敏捷的身影刚钻进重华宫大门,薛玉嫣立刻精神百倍,满血复活:“快快快,青云,赶紧随我去御花园逛逛。”

    “……”

    青云这才反应过来,拍拍胸脯一溜烟跟上:“娘娘,您可吓煞奴婢了。”

    “我不演得真一点,他怎么会信?”薛玉嫣笑眯眯拍拍青云的手,“好了好了,快点。”

    她们出行仓促,薛玉嫣一身烟青宫装虽然绣着牡丹凤鸟的繁复吉纹,却并不十分明艳华丽,执了把团扇不紧不慢走在御花园。

    二月初春,湖畔的垂柳都抽了新枝,鹅黄嫩绿,颇有些迎春好景致。

    她虽禁足在青凤宫出不去,青云却是常能出去的。要么去御膳房取点心,要么去少府领月俸,因而听了许多闲言和谣传,都细细讲给薛玉嫣听。

    宫中朝中怪事不少,如今更是格外多。

    据说秦北衡只监国,依然是太子,迟迟未登基。礼官测算的吉日换了几轮,太子殿下仍然不满意。

    又说先前风头无两的苏贵妃自从没了孩子,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被关在苑华宫病得快死了,也没有御医敢为她医治。

    “他向来视人命如草芥。”薛玉嫣淡淡道,“我也多日不见太子殿下,不过我这皇后之位还未被撤,你就以本宫的名义去请御医,到苑华宫瞧瞧就是。”

    “还有就是苏家和宁家都被太子殿下扳倒了,连带前朝的左相一起。”青云绘声绘色描述,“娘娘您是不知道,前几日早朝时,太子殿下身边的念越亲自宣读了罪状,将两大世家的男主子都下了狱,家眷发配边关,永不得再回京。至于左相,以投靠苏家的名义,判了下月初斩首。”

    她刚讲到这,御花园外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放开我!我要见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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