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2

    一周后,缅甸。

    缅甸人做事向来不讲道理,这次的货物数量巨大,不能再像往常一样让唐小虎盯着。

    高启盛的判断是准确的,交货前一秒缅甸人当场变卦,不仅不给钱要货,还要他们的命。

    交易宣告失败。

    他不打无准备的仗,眼皮都没动一下,连夜带人把对方寨子荡平,山火熄灭的同时,天边的第一缕阳光正好升起,高启盛心里难得的有了烦躁之情。

    他没有看风景的闲情逸致,全是尸体,这样的场景他见过无数回,有什么好看的?

    高启盛转身离开。

    唐小虎在身后跟着,其他手下面面相觑,这就走了?

    往常来说高启盛会进行战后清算,那些得罪过他的人他不仅不会放过,还会变本加厉从对方身上讨回来。

    有不怕死的凑上去跟高启盛开玩笑:老板,今天这么早就收工了?

    高启盛敏捷地越过地上的尸体:回家喂小狗。他把手里的枪塞给身后的唐小虎,对他挥挥手:你留在这。

    身边的人差点没站稳。

    等他稳住身影,高启盛已经登上等候已久的直升机。

    螺旋桨“突突”地转起来,巨物升空,高启盛独自一人坐在机舱里,掸了掸身上的灰,视线落在对面的书包上。

    那只白色书包怎么看都不像是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高启盛想起来那只眼熟的书包的主人是谁。

    是家里那只没脑子不高兴小狗的。

    他脑子里闪过之前黄瑶说过的话,长臂一伸把她的书包抓过来。

    书包沉甸甸的,东西不少。高启盛眉头抽搐,这些年学校主张给学生减负,也不知道减到哪儿去了,至少黄瑶在京海的时候没一天能早睡,偶尔提早十二点到家,依旧能看见她房间亮着灯。

    书包收纳整洁,学习用品被分门别类地收在不同的隔层中,一层是平时的教科书,一层是作业和卷子,还有一层……

    高启盛从夹层里抽出被藏得很隐蔽但是很整齐的纸张,上面是全英的资料,高启盛翻开其中一张,只看开头他就明白——这是国外的学校信息和出国需要准备的资料。

    把剩下的资料一页一页看过去,加拿大,美国,英国……全是有时差的地方,她恨不得逃到地球的另一端去。高启盛脸色阴沉,小狗口口声声说是高家的人,会永远留在高家,可是背地里到底在做什么,不言而喻。

    他从来都不相信黄瑶是真的想留下,她的羽翼一日比一日丰满,心愿枝芽朝明亮的天空伸去,总有一天会长成绿意盎然的爬梯,将她带去真实的天堂。

    她希冀的一切将不再是幻影。

    高启盛紧紧捏着手里的那叠纸,直到指尖充血。那只刚握过枪的手,此刻盘上暴怒的青筋。

    就差一秒,他差点就要把手里的东西扬出机外。

    这怎么可以,这可是能够给小狗定罪的关键性证据。

    他微微笑,把那叠资料恢复原状,重新放回原本的地方。

    回到香港时已经接近午时,高启盛推门进入,一眼见着正在客厅喂鱼的黄瑶。

    她身高不够,需要踮着脚从鱼缸上面投食,侧脸在盈盈的水波下衬着越发清丽。

    高启盛觉得她气色比一周前好了很多,面色红润,精气神也充足很多。

    贝莎……!黄瑶抬头,笑着朝他的方向看来,下一刻,笑容僵在脸上,不自在地收回。

    事已至此,她已经没法装成没看到高启盛了。

    黄瑶讪讪地放下手里的鱼粮,小声地喊他:小叔叔。

    高启盛站在原地不动,目光黏在她身上,她刚才喊谁?贝莎?贝莎是谁?

    身后传来开门声,高启盛回头,身材富态的女性正开门进来,见到他明显也是吃了一惊:高先生!

    高启盛这才想起来贝莎是谁。

    他面无表情地摆手:你回去吧。

    黄瑶和贝莎同时露出惊诧的表情,女孩子率先反应过来,出声阻拦:小叔叔!贝莎今日午餐已经开始准备了……

    准备了,不是还没完成么?他斜眼看向黄瑶,女孩子适时的噤声。

    贝莎还站在原地没动,高启盛嘴角一勾,颇具绅士风度地问她: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贝莎立刻明白高启盛话里的意思,她转身欲走,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高先生,瑶瑶小姐之前的体检报告出来了,她身体状况有轻微的营养不良,希望您在她的饮食和健康方面可以多注重一下。

    高启盛撇她一眼,他从来没亏待过黄瑶什么,真要说,不如说是小孩儿自己太难养,这个不吃那个不吃,喝个苦瓜汤还得用吓的才愿意。

    贝莎离开后客厅重新陷入静谧之中,黄瑶把手里的鱼粮放回柜中:没事的话我先回房间了。

    瑶瑶。高启盛喊住她,他出去那么多天,黄瑶从来不过问,不在乎到了一种冷漠的地步。

    他从前当她是不熟,根本是没有心,自己去了哪里,吃了什么,做了什么,根本不在她的思考范围里。

    什么小狗,压根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在他眼皮底下,等待着某日瞒天过海,狼子野心从没一刻停止跳动。

    高启盛眼底刮起一阵风暴。

    黄瑶停下脚步,高启盛问她:跑什么,我们这么多天不见,你就不想小叔叔吗?

    这话问的黄瑶快把隔夜饭吐出来了。

    但她不仅不能吐,还得跟高启盛虚与委蛇:小叔叔贵人忙事多,外出多久都是正常的。

    言下之意是你最好别回来。

    鱼缸事件第二天,黄瑶见到高启盛都绕路走,可是房子就那么大,她躲去书房,高启盛就在书房办公,躲去自己房间,高启盛就有各种理由把她从房间里喊出来,躲进厨房里刷碗,总会被他阴阳怪气自己付工资的是菲佣不是她。

    就差没有躲进储藏室和佛堂。

    房子里还有闲置的客房,黄瑶已经放弃,不管自己去哪里,他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和办法出现在她面前。

    除非离开这里。

    幸好没过多久,高启盛就离开了,黄瑶甚至没察觉他离开,直到第二日贝莎准备早餐时没准备他的份,才知道他已经离开。

    去哪里,干什么,无所谓。

    而现在,这个人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充满窒息感的记忆袭上心头,告诉她过去的一切并不是梦。

    高启盛看着她脸上纠结的表情就觉得好笑,明明这么点心思都藏不住,想逃跑这件事是怎么瞒过自己大哥的。

    黄瑶见高启盛没说话,刚悄悄往后退两步,就见他手臂动作,一直藏在身后的那只手拿出来,上面握着她的书包。

    她后退的动作一瞬间停止,高启盛举着书包,见她不动,歪歪头:不是你的?那我丢了。

    是我的。黄瑶往前走了两步,伸手刚好够到高启盛的手。

    此时高启盛却坏心眼地把手一收:过来。

    黄瑶脚底仿佛被钉住,直直地站在原地朝高启盛伸手:不劳烦小叔叔了,递给我就行。

    高启盛单手把书包反手过肩挂在背后,微微弯腰:什么?太远了,听不见。

    他们之间的距离隔得根本不算远,高启盛一伸手,书包就能挂在黄瑶手上。

    黄瑶深呼吸,提高音量:我说——

    瑶瑶。高启盛挑眉,趾高气昂地望她:想要书包就过来。

    黄瑶最终还是屈服了,她一步一步朝高启盛靠近,最近站在他身前。

    她闻到高启盛身上有熟悉的味道,她曾经在京海闻过那样的味道,和唐小虎在车里遭到枪击的时候,一模一样的硝烟味。

    除了硝烟味还有些……血腥味。

    黄瑶脸色微变。

    高启盛显然知道黄瑶发现了什么,他满意地把黄瑶地表情变化都收进眼里:小侄女,你知道这些日子我都去干什么了吗?

    他俯下身,闻着黄瑶身上的檀香味,终于心安,在嘈杂人世间重新回到净土之中,哪怕这块净土现在还不完全属于他。

    黄瑶耳畔响起高启盛的低语,那像神明高高在上的宣告,轻松的口吻之间就决定了一个人,乃至一群人的生死。

    我去找我的生意伙伴们,达成了愉快的交易。黄瑶的眼里出现高启盛痛快的笑容:我现在心情很好,黄瑶,不要惹我生气。

    ## 23

    中午十一点,香港,半岛酒店。

    酒店坐落在梳士巴利道,面朝维多利亚港,1928年开业以来已有近百年历史,与其说是酒店,更是一栋具有珍贵意义的历史建筑,见证香港兴衰。

    黄瑶坐在二十八层的窗边,俯瞰维港海景,粼粼波光映得她眼底一片明亮,对面坐着高启盛。

    她是第一次来半岛,之前只是听说过名字,很多年前从这条路上走过,她曾经目睹过这栋巴洛克风格的建筑。

    她与普通人家的小孩没两样,她明明可以成为普通人家的小孩。

    高启盛派人把贝莎送回家,换了套衣服就带她出来吃饭了。

    黄瑶不解,只是吃个饭,何必搞得这么大费周章。

    小高总。一位穿着黑西装打领带的男人笑着站在高启盛身边,双手递上菜单:您很久没来了。

    高启盛没接,下巴朝黄瑶抬了抬,男人心领神会,把手里的菜单转向黄瑶面前。

    黄瑶注意到那人腕间的表,高启强也有一只相似的,她多看了那人两眼,他胸前的名牌没写任何职位缩写,只有他的名字——还没等黄瑶看清楚,就被高启盛打断了:啧。

    她收回视线,跟对面的高启盛撞上,那人双臂环在胸前不悦地望她:看不懂中文是吧。

    菜单上的字全是繁体,英文为辅,黄瑶认得,但不多。

    那人微笑依旧不变,贴心道:需要为您解释吗?

    黄瑶尴尬地摆手:不用不用,谢谢。

    她脸上露出难得的窘迫,暗暗地瞪一眼高启盛,坐在对面的男人接收到她的视线,愉悦地笑起来:行了,再逗我的小侄女我要生气了。

    男人笑着点头,把菜单立在桌子中间,然后离开了。

    黄瑶的视线跟着他,只见那人走去服务生身边交代什么,服务生立刻毕恭毕敬地点头答应。

    环视一周,大厅中间是吧台,白色的透光玻璃柜上陈列了很多名酒,兼有酒吧功能,四周整齐排列圆形餐桌,凳子上还印有人脸,黄瑶扭头看向自己身后的椅背,上面也印着一张不知道是谁的笑脸。

    他们非要说这是企业文化。黄瑶听见高启盛的声音,他大拇指指指自己身后的凳子,身体却没动:在凳子上印着员工的笑脸,是“一家人”。

    黄瑶的手指在听到“一家人”三个字时不自觉地蜷缩,出来前她在房间里整理自己的书包,高启盛把老默的照片也拿来了,塞在她的书包里。

    她特地检查过,相框完好没有被拆动的痕迹,自己父亲的脸依旧被固定在同一个地方。

    没有这张照片,她记忆里关于“父亲”的脸,会被一点一点替换成高启强的样子,在漫长的时间里,她会被驯服,成为命运的玩具,和高家捆绑在一起,成为“一家人”。

    高启盛捕捉到她手指的抽动,想起她书包里那叠资料。他前倾身子,双肘撑在餐桌上,笑问:瑶瑶,你说,没有血缘意义的家人,算得上家人吗?

    顿时,黄瑶背上的汗毛立起,如果不是这里空调开得足够冷,她觉得自己会汗如雨下。

    她能瞒过高启强的,未必能瞒过高启盛。

    此时正好上菜,小而精致的菜色被做成看不出原食材的模样装在盘里端上来,高启盛手边多了一杯配餐酒,但黄瑶一看就是小女孩的模样,酒精被换成了鲜榨果汁。

    这么一顿折腾下来,黄瑶也饿了,高启盛没动,她也不敢动。

    你还没回答我。高启盛笑着,脸上的笑意看起来有几分真挚:没礼貌的小朋友,不给吃饭。

    食物的香气飘进黄瑶的鼻腔里,高启盛不在家的日子里她偶尔睡到十点才起,早午餐一起吃。

    今日也不例外,她本来想午餐跟贝莎一起吃,结果半路高启盛杀回来,她从早上到现在,胃里只有一杯温热的蜂蜜水。

    高启盛也不急,少吃一顿多吃一顿对他而言压根没有影响。

    战后清算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找点乐子罢了,现在有一只漂亮的小狗陪着他,那些无聊的清算已经成为排不上号的过去。

    不急。高启盛轻晃高脚酒杯,透明玻璃杯里的淡黄色液体荡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气泡,它们挂在杯壁上,瞬间炸裂消失:想好了再回答。

    安静像冷气一样沉在餐厅里,两人身边,桌面上。

    黄瑶终于给出答案:爱。

    高启盛手腕一顿,停下手里的动作,与黄瑶对视,他看见黄瑶纯粹的眼神,她的声音坚定,并且为此深信不疑:只要有爱,血缘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东西。

    爱?高启盛笑得邪性,他没想到黄瑶会跟他谈论爱:你信这个?

    信。黄瑶的声音还是那样坚定:小叔叔,你信吗?

    我也信。高启盛几乎是即答。

    黄瑶倒没想到高启盛答得这么快,眼神微动,高启盛歪歪头:怎么,你以为我会说不相信吗?

    我跟你一样,也是有血有肉的人。高启盛小口地喝酒,算是认同了她说的话:吃吧。

    黄瑶这才拿起碟边的餐具,可因为太久保持一个姿势,她的手臂有些僵硬,碰到冰冷的刀叉的那一刻差点握不稳。

    高启盛把她的动作都收近眼底。

    黄瑶将碟里的火腿切成小块送进嘴里,味道并不像她想的那般,甚至不是她的口味。

    她轻轻地皱眉。

    高启盛完全没动面前的东西,只是在看着黄瑶吃饭。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黄瑶的睫毛还挺卷翘,垂眸时能看见投下的影子,日光下漂亮又精致。

    一看就是饿极了,黄瑶很快就把第一道菜干净地都送进胃里,餐厅适时地送上第二道菜,还是暖的。

    高启盛面前的菜和酒也被撤走,换成配套的,他依旧一口没动,光喝酒,看着黄瑶。

    第二道菜也不是黄瑶的口味,她随便对付两口,借口要去洗手间。

    高启盛轻笑,喊来服务生,跳过黄瑶不喜欢的餐点,直接安排了末尾的甜点。

    小侄女的答案他很满意,奖励她一道甜点。

    这里的东西确实不怎么好吃,如果不是想着带黄瑶来看风景,能挑的地方一抓一大把。

    一道不大不小的中年男声打破了高启盛的思路,他不悦地瘪眉,声音的主人从他身后来到他面前:这不是我们小高总吗!好久不见!

    高启盛望向来者,这人是香港的开发商,最近大街小巷都在谈论的马场开发案就是他在暗中操作,企图通过舆论战占据上风,拿到新地皮。

    高启盛可不会觉得他这个时候出现在这是巧合,自己拒了他几次见面邀请,估计这回是收到消息来蹲他的。

    他心里盘算着是谁把消息透露给他,面上换上一副温和的笑意:确实很久不见,陈老板,我们上次见面还是去年在海上的那次吧?

    哎呀哎呀!对方连忙摆手,脸上笑意更甚:那次多谢小高总招待!玩得真是十分尽兴……!

    高启盛微笑着,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果不其然对方立刻接上:这不是最近遇到了些难题,想要再麻烦小高总帮个小忙……

    高启盛伸手打断他的话:陈老板客气了,我只是个小中间商,马场的事,我实在无能为力。

    小高总千万别这么说!这个项目如果成了……对方脸色一变,连忙凑上来,手中比出一个“七”的样子,小声:光是前期利润就有这个数呐!别说后期竣工,投入使用……

    黄瑶正巧回来,站在灌木丛后看见高启盛身边站了个陌生男人,那人弯着腰压低了声音:您也不需要亲自出面,我只需要借个人……

    那人背对着黄瑶的方向,手在自己脖颈间做了个手势,黄瑶看不清,只觉不是什么好事。

    高启盛放下酒杯,语气冷淡:陈老板,你这单,前后都是大麻烦。

    他眼睛一转,看见花盆底下露出的细白脚踝,唇角一勾,起身,语气不容置喙:接不了。

    高启盛朝黄瑶的方向大步走来,她紧张地往后退两步,重新从拐弯处后出来,正好撞上迎来的高启盛,男人直接搂着她把她往电梯处带,黄瑶还想转身看一眼那人什么样,却被高启盛的半个身子挡住了视线。

    小叔叔。黄瑶试图挣扎:我们,我们饭还没吃完呢。

    你不是觉得难吃吗,还吃。高启盛把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挡住她的全部视线。

    黄瑶很快被带进电梯里,她没看见那人到底长什么样子,但是高启盛的话在她心里留下了痕迹。

    高启盛这个人在做的事情,比高启强更可怕。

    比他做的事更可怕的是,这一切都是他瞒着高启强做的。

    黄瑶的心里瞬间种下一粒种子,它们在蠢蠢欲动地生长,朝着更深的地底扎根,蔓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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