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线

    *四周目

    【2012年7月,银座】

    “人类常说的第六感或是直觉,是一种无需逻辑推理,不经意识思考,自然而然就能感知的内在能力。人类第六感感知到的情报,可能就类似于精灵以灵体觉知到的信息。例如在紧急避险时,人类往往在意识到危险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出了反应。”

    精灵月见端了杯红茶,难得一本正经地解释一个词汇。

    “……所以呢?”

    “所以简而言之就是……我感觉我要倒大霉了!是真的!”

    无论是所谓的第六感,还是精灵自带的感知系统,最近不祥的预感总是笼罩着她。

    自从被乐岩寺校长洞悉到真正的身份后,精灵月见做什么事都特别不顺。

    “最近跟五条飞在天上,落地的时候总是会摔跤。还有喝水的时候也很容易被呛到,走在很干燥的路面也丢人现眼地跌倒过好几次。”

    “那是你本来就神经大条的缘故吧。”

    坐在精灵月见旁边的的五条悟斜了她一眼。

    “是挺邪门的。”坐在四人桌,精灵月见对面的硝子为她的“第六感”作证:“实验室的小白鼠见到精灵走进来都会尖叫诶。”

    “是吧是吧!”精灵月见面色紧张地附和:“就是那么诡异啦!你们最近要好好保护我……不,是保护谷川月见。”

    多半是觉得自己在这些人眼里也没什么地位,精灵巧妙地把保护对象做了调换。

    大部分时候,女生对直感的信任度远高于男生。但在这张桌上,擅长用逻辑分析事物本质的两位男生,并没有全盘否定精灵月见所谓的直感。一来是因为她精灵的奇特身份,二来,咒术师的临场发挥很多时候也会依赖敏锐的直觉。而所谓的直觉,在他们眼里不过是经验累计到一定程度后大脑自然做出的判断。

    “甚至已经保护过度了吧,完全给我的私人生活带来困扰了啊。”五条悟吸了口流沙质感的菠萝冰,闷闷不乐地抱怨:“除了上洗手间,其余时间都要带着你这个东西,麻烦的要命。”

    “跟你这个不怎么睡觉的夜行侠大晚上飞来飞去炸咒灵,我也冒着极大的猝死风险诶。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

    “……怪不得整个咒术界都在传你们的八卦,天天在一起几乎形影不离,密不可分,当然容易遭人非议。”硝子一副置身事外看好戏的表情:“乐岩寺校长在找来之前,肯定在想为什么自己的孙女没有选择看上去更受欢迎的夏油杰。”

    “神经。明显老子更受欢迎好吧。”

    与谷川月见更容易选谁的吃醋话题无关,完全是不成熟的小大人膨胀的自尊心与不甘示弱的好胜心作祟。

    ———如果按体贴度来评判的话,夏油明显更适合做男朋友耶。

    精灵月见心里这么想,但她不敢说。

    理由很简单,就是怕被近身的五条揍。

    坐在硝子旁边的夏油杰听到后没有发表评价。换作平日,他早就优雅地端起红茶,一副“理所当然自己是最优秀的”杰出青年形象,慢条斯理品地一口,再无关痛痒地对好友发出几句下一秒对方就会掀桌子的无效安慰。

    但今日,他只是敷衍地笑了笑,昔日的红茶被提神的咖啡取代,就连平时最爱的荞麦面也没吃几口。

    “怎么了,杰?”

    “没什么,可能最近没睡好。”

    “身体不舒服可以来医务室找我。”硝子多半看出什么来,但语气听上去仍然不带多少温度。“正好最近在学针灸术,睡眠问题可以给你扎几针试试。”

    “我看起来像小白鼠吗。”夏油杰调侃了一句。

    “不像哦,小白鼠精神状态更好一些。”

    “是吗。”夏油杰若有所思地搅拌着面前的咖啡咖。表面泛着一层薄薄的热气,像一层轻纱缓缓上升,又慢慢消散在空气中。他没有给咖啡加糖,也没有灌入牛奶,保留了它纯粹而苦涩的原味。

    随后,他放下手中搅拌的小勺子,站起身。“我去下洗手台。”然后面无表情地穿过过道,走向餐厅的一角。

    ***

    “杰瘦了很多。”五条悟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去年就有症状了,我以为杰只是苦夏。”

    “你们被评为特级后就很少一起行动了吧。”昨晚熬了个大夜,给临时送来的重伤咒术师做手术,硝子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囫囵着说:“很久不见面的话,错过最佳倾诉期就很难再开口了。”

    “杰也会有心事啊……”五条悟像才意识到这一点,如洗涤过湛蓝天空般的眼睛蒙上了一层不解的薄雾。他也难得安静下来,试图想要寻找一些只要对方不说,他就死活找不到头绪的蛛丝马迹。

    “我还问过他是不是失恋了呢。”精灵轻飘飘的一句话,把正经的话题引向无伤大雅的八卦方向。“虽然有口是心非的嫌疑啦,但他否定了。”

    “你早就察觉到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如果不是困在这副身体里,夏油想什么我都能一清二楚。”精灵月见自豪地说,“他本身就比你们都心思细密,情绪波动也很强烈,内耗超严重的。”

    “小精灵,你可千万别出事哦。按照咒术界的传统,就算这副身体死去也会被拿来做医学实验。”

    硝子提醒道,她可不想解剖谷川月见的尸体,故意说:“你的能力说不定能被提炼出来,做成类似具有读心效果,并被所有人讨厌的咒具诶。”

    “怎么可能,”精灵月见对吓唬她的硝子扔了块方糖,“我如果跟着身体死掉,消失后大概率什么都不会留下,做不成那种东西啦。”

    硝子不以为意地轻松躲开,方糖正好掉出了她身后偏侧半开的玻璃窗外。

    被二楼掉落物砸中头部就很有可能会受伤,硝子和做错事的精灵月见立刻跑到窗边俯身下探。

    幸好这时候沿街的路边没有什么人走过,精灵眯起眼睛看到方糖掉在无人之地,好不容易缓了口气又重新被提上了喉咙口,在她注意到底下站在路灯边抬头往她这里看的男人之后。

    ***

    黑色的高帽檐似乎有意遮挡什么,无论这六年来他的体态如何变化,阴暗的轮廓以及他散发出的熟悉气息,都不可能被当初亲眼目睹谷川月见被神秘男人从纵火的店里带走的精灵认错。

    她瞳孔一震,完全没想到一直在暗地不敢露面的男人竟然在此时此地,在她的眼皮之下,在六眼护送她的公共场合现了身。

    怎么会……

    他们在银座隔楼对望,她想起这里正是当初谷川月见被带走的地方。六年前的火灾过后,失火店面楼上的店铺重新修整开业,成为他们今日临时改变选址,阴差阳错光顾的西餐店。

    是他!

    “是凶手!”确定了这一点的精灵月见急忙回过头大喊:“五条你快点抓住他!”

    —————————

    *三周目

    (275时期,百鬼夜行前的时间线)

    【2017年夏,银座某高档俱乐部】

    最初,这所私人会员俱乐部只是一家悠闲的咖啡馆,后来因为豪客的入资,更高档的场景陆续出现:有正式的餐厅、宏大的图书馆以及豪华的会客厅。

    月见在门口等待的专人引路下,张望着走进这家极具欧洲风格的俱乐部。从地板到天花板都铺满了大理石、随处可见古罗马雕像和大量黄金装饰。如果没有那位委托人的邀请,她恐怕这辈子也不会踏入这片奢华之地。

    巨大的空间里,沿途之处没有出现人影。私人会员制的俱乐部,选择人员的条件多半苛刻又奇特。没有多余闲杂人等集中在这里并不奇怪,可能只是因为缺了人气,显得这间偌大的场馆更为空寂明阔。

    柔和的灯光照亮了吧台,路过高脚椅的月见注意到委托人的存在后,简单谢过领路人,然后绕开摆放有致的天鹅绒座椅,选择坐在金发男人同桌对面的皮质沙发上。

    “佐藤先生,”在自我介绍前察觉到对方不满情绪的月见不在意地礼貌问了一句:“有什么问题吗?”

    “恕我直言,谷川小姐的打扮和这里很不搭。”金发的委托人说话毫不客气,仿佛她这身平日合身但保守的高专制服,在他眼里出尽了洋相。

    “如果我穿上佐藤先生电话里建议的那种衣服,恐怕行动起来多有不便。”昨晚回到高专,拒绝了对方派人送来的小礼裙,月见直言不讳:“做护卫工作,咒术师只需考虑布料的舒适度。”

    并不是来配合你,给你做增光添彩的女伴。月见心里想,而对方意图的指向性已经通过赠衣的行为十分明显。

    年轻男人轻笑一声,“我一开始中意的人选是幸子小姐,谷川小姐半路截胡的行为我并不予以计较。”他又在以男人的眼光打量她:“抢了别人的酬劳却不拿出十足的诚意,咒术师真是傲慢。”

    “幸子没有实战经验,”月见动了动手指,指尖流淌出清澈的咒力,锋利地随风划破吧台角落里盘踞的低等诅咒,展台的玻璃杯碎了一地。

    虽说是稍作调整就能避免咒力殃及的区域,但她想,这个男人大抵也不在乎这点微不足道的财务损失。

    月见面色平静地对突然受了惊吓的男人稍作安抚,顺便提点:“像这样的攻击,她那双常年握手术刀的手无法做到。”

    “不愧是一级。”刚才还数落她的男人情不自禁地夸赞。“那么这里还有其他诅咒吗?”

    “楼下有两只等级更低的,”月见说:“等我走之前会顺便处理掉。”

    “谷川小姐不必着急走,”听出月见言外之意的男人含笑:“离聚会开始还有一个小时。”

    “我只答应负责祓除咒灵的工作,况且我的衣着不适合参加名媛的活动。”

    月见推拒,但她没有急于离开。自从她来到这里后,就隐隐感觉到一股异常的咒力流动。

    “佐藤先生,你有没有收藏像咒具一类身上带有诅咒的东西?”

    月见担心他不理解,将手里缠上符咒的短剑伸到他面前。“例如这个。”

    听说有钱人会收藏一些古玩稀缺之物。如果是知晓外表平平,但附着诅咒的咒具的真实价值,想必也会有酷爱猎奇之人收藏一二。

    怎么看,佐藤先生都应该忝居其列才对。

    对方讳莫如深的笑容,印证了月见的猜想。

    “在咒术师面前,一切秘密都会无所遁形吗。真了不起。”

    “我可以看看吗?”月见对她提出的不情之请做出解释:“带有诅咒的东西容易吸引诅咒,即使是低等的咒灵,盘踞在这里也会给人带来困扰。”

    “请跟我来。”男人起身,故作慷慨地示意:“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这句话听起来不怀好意,如果她不是身手矫健的咒术师,多半也不敢听了这话就跟着陌生男人走。月见没有察觉到多余的异常,如果只是普通人设下的机关,即使她闭着眼睛都能轻易对付。

    ***

    某个角落,一扇看似不起眼的暗门悄然开启,就像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男人推开门,月见跟着他踏入了一个幽暗的空间。

    灯光随着踏入的脚步声缓缓亮起,光线神秘地唤醒了巨大空间里沉睡的阴影。

    这里的陈设老旧,不似外面豪华,像是有人刻意保留了它破败陈旧的诡谲氛围。

    月见四处观望的目光被一个缓缓升起的升降台吸引,它像是戏剧院的搭台。

    天花板上,几只天使的装饰物错落地降下,黑色的羽翼光泽暗沉,倒挂着,仿佛沾染了夜的墨色,邪恶却美丽。

    就像是———堕落天使路西法。

    ———【姐姐,你会在意他们对我做过什么吗?】

    时空像发生错乱一般,她的耳畔传来不属于这条时间线的幸子,用微弱的声音在临终前对她说的话。

    ———【被当众扒衣服,像展示秀一样给倒悬天使羽翼的看台下的人们观赏……】

    是在这里吗……

    竟是这里……

    ———【甚至他们妄想抽取我的术式,将这份看似神技的能力归为己用……】

    不同时空的画面发生奇异的交叠,月见眼前的升降台面渐渐渗出了鲜血。她仿佛看到幸子站在台上被当成观赏的异类,那无助的眼神,颤抖的身体,以及那些看台下人们冷漠甚至带着嘲笑的目光。

    一切都仿佛身临其境,令人绝望。

    “佐藤先生……”

    月见的声音冷得仿佛能凝结空气,颤抖着,面对那个走上看台的男人。他从一侧的阴影中推出一个移动货柜,脸上挂着得意洋洋的笑容。

    她面无表情地问道:“你这里……是不是藏有一把能够吸收他人术式的咒具?”

    “谷川小姐,你是如何得知我一直在寻找这个的?”男人似乎毫无戒备,随手从一堆普通的武器中取出一把短刀,然后跳下展台,像是在炫耀自己那可笑的身段。

    他走到月见面前,将手中的短刀展示给面色苍白的她观赏:“我已经被骗了好几次,麻烦谷川小姐帮我鉴定一下,它是否真的拥有你所描述的力量。”

    “……你一直在寻找这把咒具,究竟想要做什么?”月见虽然不清楚它的真实能力,但她能感觉到这把短刀附着的诅咒,是她能感受到的,这里所有诅咒的总和。

    男人轻蔑地笑了一声,如获至宝般,高兴地收回了咒具。

    “看来这把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咒具,没有被那些骗子又一次骗走我的钱,真是太好了。”

    “佐藤先生——”月见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拥有财富和权势,就可以为所欲为——我从小生活在奢华之中,一直将这个信念视为至理,直到遇见咒术师这个群体。”男人失神地望向看台,仿佛看到了堕落天使向他伸展羽翼。

    “和随时能施展神技的咒术师相比,普通人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存在。”

    “所以……你想通过这把咒具获得‘神力’。”

    “这是我多年前年少轻狂的执念,”男人笑着说,“坦白告诉你,在经手了无数个赝品的过程中,我甚至考虑过寻找一些弱势的野生术师来试验这把咒具的效果。”

    果然……

    月见顿时感到胸口闷热,透不过气。过去的回忆如千斤顶压在她身上,她连伸手挣脱它的勇气都没有。

    所以……幸子被迫成为诅咒师,是因为这个俱乐部的会员,是因为这个男人……

    想到这个事实,月见不禁浑身颤抖。炎热的三伏天里,她甚至能闻到渗出的汗水散发出血腥的气味。

    “但我没有这么做。”佐藤先生及时的否认,恰逢其时地拉回了神志濒临崩溃的月见。

    ……

    她渐渐清醒地认知到,她根本无法对这条世界线里的人做任何审判。

    幸子被救了下来,无论她曾经经历了什么,那都是第二次世界线的故事。而在这个世界线里,佐藤先生没有犯罪,不必为此负责,而幸子也没有那段可怕的记忆,她在硝子身边开心地长大。

    可是……她谷川月见一人记得所有。

    她记得幸子死前无望的后悔呓语,她记得自己杀死幸子时沉痛的悲泣,她记得她对将幸子逼成诅咒师的坏人深入地狱的憎恨。过往的一切,在世界线发生改变后却更加清晰凌厉。

    只有她一人需要在记忆错乱的边缘寻找生路。此刻,她竟有些庆幸。

    “佐藤先生……”回归真实后,月见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试探地问道:“如果这把咒具真的拥有你所期盼的力量,你打算怎么做?”

    “如果是真正的宝物,自然要高价卖给咒术界的那些老古董了。”男人不置可否地笑了:“年轻时总有疯狂的一面,但比起‘神明也要奔波打工’的人生,做个享受生活的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好。”

    随着佐藤先生的话语落下,月见也及时调整好了情绪。然而就在这时,她敏锐地捕获到到从他们刚刚进入的暗门里逐渐走来的脚步声。

    机敏地取下随身携带的细剑,利落地揭开咒符,她的视线随着某个逼近他们的人影愈发警惕。

    “怎么了,谷川小姐?”

    佐藤先生看到月见警惕的动作,循着她的视线望向暗门的方向,这才注意到一名身着五条袈裟的黑发男人正向他们走来。

    他的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举止优雅,完全符合佐藤心中神明的形象。但那慈悲笑容的背后,却隐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危险气息。他走来的每一步,都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压迫感。

    月见的心跳如同被某种不可见的力量牵引,猛烈而急促地跳动。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和恐惧在她体内蔓延,她的直觉告诉她,面前这个男人非同小可。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穿透了昏暗的光线。眼前的男人,与她在高专影音室里无意中发现,已经泛了黄的旧照片里的其中一个男孩的形象重叠。

    月见确认,这是那个她在过去两次时间线里都不曾正面交手的,但对过去的硝子以及五条老师都有着重要意义的男人。

    特级诅咒师———夏油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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