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线

    *四周目

    【2012年7月,总监会大楼门口】

    夕阳渐渐隐没在地平线下,天边的红霞被近处矗立的高楼分割得支离破碎。总监会大楼的灯光如同繁星般逐一亮起。

    等在车里的伊地知再次低头看向手机屏幕,心中焦虑不已。

    没有来电,也没有信息。这意味着在收到五条悟的消息前,他只能在这里继续等待下去。

    终于,在夜幕完全降临后,他看到了三个人影从大楼中走出,身后并未跟着任何试图阻拦他们的工作人员。显而易见,审判用双方都能接受的和平方式解决了。

    伊地知长舒一口气,庆幸自己不必在总监会和五条悟之间做出选择。

    车子引擎轰鸣,他们迅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直到行驶了相当一段距离后,精灵月见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整个人软绵绵地靠在后座上,仿佛一条刚从干旱之地重获水源的胖头鱼,惬意地吐着泡泡。“虽然我确实觉得挺冤枉的……”她低着头,手指轻轻对碰,“但还是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连校长也被牵扯进来,真是不好意思。”

    “这次对方显然是借题发挥。”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夜蛾校长语气沉重:“我力证无法找到谷川月见的灵魂,他们便借着这个话题顺势要求我说出制作咒骸的秘密。”

    “我们还有六个月的时间。”五条悟的表情略显不耐烦,自从接到夏油杰的电话后,他就急于结束一切事务返回。“杰找到了自称是谷川月见最亲密的朋友,或许通过她,我们可以了解到更多关于谷川小姐的信息。”

    听到这里,夜蛾校长的脸色骤变,严肃地转过头来问道:“悟,这件事有没有让协会高层知道?”

    “当然没有。”五条悟回答得理所当然:“如果让他们知道了,事情只会变得更加复杂。现在光是保护一个狗尾巴草就已经够头疼的了,再来一个岂不是更加麻烦?难道我们这些特级咒术师除了当护卫就没别的事可做了吗?”

    “这样就好。”夜蛾校长似乎松了一口气。

    “发生什么事了吗,校长?”五条悟追问。

    经过短暂沉默,夜蛾校长最终决定向这位曾经庇护在羽翼下的学生、如今已是能够独当一面反过来保护自己的强大术师坦白自己的担忧:“其实,我对协会高层的行为感到不安。”

    相较于后座上依旧镇定自若的五条悟与精灵月见,开车的伊地知反应最为激烈。他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几乎控制不住方向盘,幸好及时稳住了车辆。

    “哎呀!我的头差点撞到前面了!”突如其来的急刹车让精灵月见惊叫出声。

    “伊地知被吓到了吧。”五条悟却显得十分平静。尽管不清楚夜蛾校长得出此结论的具体依据,但他相信有时候直觉比证据更能说明问题。

    “对不起,各位……”伊地知调整好呼吸,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继续前行。

    “在我进入审讯室之前,乐岩寺校长曾找过我。”夜蛾解释道:“他说日记的内容并不是他泄露给高层的。在他开口前,高层的追杀令就已经下达给了几乎所有咒术师。”

    “但是,在教堂里见过日记内容的人,除了我和五条以及乐岩寺校长和他的护卫之外,其他教徒都遇难了,不可能是他们传播出去的。”精灵月见说。

    “乐岩寺校长否认了。”夜蛾校长继续说道:“他特意告诉我这件事,大概是为了提醒我——所有关于谷川月见的后续进展都必须保密,以防万一,不能让高层知道……”

    “也就是说,高层可能通过其他渠道获得了伪造的日记内容。”五条悟冷笑道:“真希望到时候不要给我们带来什么‘惊喜’,比如说发现那些老家伙竟然跟杀害谷川小姐的凶手有所关联,或者是他们亲手策划了一切之类的真相。”

    通常情况下,夜蛾老师会立即纠正五条悟这种猜测性的言论。但想到好友乐岩寺嘉伸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也开始对高层产生了怀疑——也许真的存在内鬼也说不定。

    “不管怎样,这笔账以后再跟他们算。”五条悟说:“现在最重要的是调查清楚谷川小姐的事情。杰告诉我,我们见到的那个日记本可能是假的。”

    “何出此言?”

    “我们看到的日记本完好无损。”他说:“可是据谷川小姐的好友说,谷川小姐的日记本原件有缺页。”

    ——————

    *三周目

    【2018年7月,某山洞附近】

    车子缓缓停在了一片较为平坦的路边,而前方则是一段崎岖蜿蜒的山路,需要他们徒步前行。月见保持着警觉,敏锐地察觉到了从背后投来的不友善的目光。

    禅院直哉不喜欢女性走在他的前面,但此时却默不作声地跟随其后。原因,月见心知肚明。

    “禅院先生,”月见放慢脚步,等他们并齐前行,于是开口说:“你迟迟没有动手,想必也是察觉到了。”

    不远处的山洞中弥漫出一股浓郁的诅咒气息,预示着一场即将爆发的棘手战斗。脚下原本普通的山路,此刻已被染成了血红,犹如踏入了巨兽腹中的生得领域,四周景象开始扭曲变化。

    “有两只特级咒灵。”月见无视周围不断变幻的诡异景象,边走边说:“我们暂时放下成见,一人解决一只如何?”

    “用不着你提醒!”

    这个女人———她一早就察觉到了他的企图吗?

    ***

    一个小时前,不知何地的某间密室。

    “回溯这种术式根本无解的好吗!”被总监会突然传召过来而因此闷闷不乐的禅院直哉抱怨:“就算我在任务中发现那个女人掌握了术式的使用方法又怎样。一旦她使用回溯,我的记忆自然会被重置了,岂不是白干?”

    “这正是问题所在。”一个声音如鬼魅般低语,从阴影中传来,让人难以分辨说话者的面容。“即便怀疑她已经多次使用过回溯,我们也难以找到确凿证据。谷川月见不仅不愿为我方所用,反而屡次暗中破坏我们的计划,自甘堕落成为五条派的走狗。这样的人留着又有何益处呢?”

    “哦?想要我杀人?”

    “我们已经确定了一个咒胎的位置,预计它孵化后将成长为特级咒灵。”另一个阴冷的声音补充道,伴随着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我们将安排你们一同前往处理此事。要么设法让特级咒灵杀死她,要么直接在咒胎孵化前除掉她,再让咒灵吞噬她的遗体。如此一来,即使五条悟追究责任,也不会牵连到你身上。”

    一级咒术师面对特级咒灵往往处于劣势。因此,总监会表面上派出两名一级咒术师共同应对,实际上却是暗中指示其中一人对另一人下手,并将罪责推卸给咒灵。

    他们在赌,赌五条悟一贯秉持的仁义操守,赌他不会为了谷川月见而打破与高层之间长期维系的微妙平衡。然而,他们错了——至少,他们严重低估了谷川月见的实力。

    谁会在猜透这些人的险恶用心后还轻易踏入陷阱呢?然而如果不让高层使出点手段在她身上,他们不会轻易罢手,日后类似的技俩也会层出不穷。

    谷川月见作为同样级别的一级咒术师,她不认为自己的能力逊色于禅院直哉。如果对方胆敢轻举妄动,她也未必会落入下风。

    ***

    协会提供的情报出现了偏差,这是禅院直哉未曾预料的情况。

    当面对两只身披兜裆布、气势汹汹的特级咒灵时,即便是自命不凡的禅院直哉,也意识到单凭自己之力无法同时应对两个强大的敌人。现在的首要之务并不是解决谷川月见,而是如何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中生存下来。

    战斗一触即发。

    月见迅速扯去剑身的符咒,咒具在手中闪烁出咒力不断注入的银光。霎那间剑刃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声。

    禅院直哉以不正常的敏捷速度,在狭窄的山路上灵活移动,一边躲避咒灵的攻击,又突然向前猛冲,用咒力斩断了咒灵的一只手臂。

    咒灵痛苦地嘶吼,更加疯狂地反击他们。

    ……

    与此同时,在山脚下的蜿蜒道路上,一辆黑色轿车正疾速前行。

    驾驶车子的是不敢说话的伊地知,后面坐着宫野悠和五条悟。气氛不大对,伊地知也不敢问。而往常一贯擅长活跃气氛的五条悟也没有说话。他的视线投向窗外,也没人看得出他在想什么。

    “月见是为什么会使用术式?”从诅咒师那里得知了回溯的真相,宫野悠如坐针毡,心有余悸地问他:“你有问过她吗?”

    五条悟没有说话,甚至没有转过来看她。

    “喂,是不是因为我……”

    “问过一次。”他终于收回目光,转回来的时候神情似乎有些疲惫,“说是为了救人。”

    “那是……”

    五条悟没有说话,窗边的颜色仿佛唤起了某些回忆。

    他还记得,那天夕阳落山后,天空被染成一片金红色。

    ———“月见同学是从2018年回来的吧。当时为什么要发动术式呢?”

    去接小小惠的那天,他问过她。

    ———“……因为想要救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

    ———“家人,朋友,还是伴侣呢?”

    ———……都不是。”

    后来,他就没有再过问这件事,但会有留心出现在月见身边的人。为了避免她感情用事再次使用回溯,他也做好了随时帮她救人的准备。

    然而……

    在从泽田木生那里得知了月见家族术式的诅咒后,他又想起了那天的问答。

    ———不是家人,不是朋友,也不是伴侣。

    那么究竟是什么人,促使她做出了如此决绝的选择……

    正当车厢陷入了更深一层的静默之时,不合时宜的手机铃声响起,五条悟抬起头。伊地知因为在开车的关系,只能尴尬地按下免提键。

    “您好……乐岩寺校长……”

    听到电话来人的身份,宫野悠也有些在意地侧耳倾听。

    “那小子在你身边吧?”

    那小子……

    是指五条先生吗?

    伊地知不知道该怎么当着五条悟的面回应这个问题,只能明知故问地多问一句:“……您指的是?”

    “老爷子打过来真稀奇———”五条悟接过话茬,免去了接下来至少两个来回的弯弯绕绕。“什么事?我在听着。”

    “是月见的事。”

    ***

    咒力的余波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周围扭曲的画面逐渐恢复成山洞原本的模样。当一切终于归于平静时,月见与禅院直哉已是遍体鳞伤。他们的衣物被不同程度地撕裂,鲜血从伤口中汩汩流出。

    然而此刻,并没有人因为战胜了刚孵化不久的特级咒灵而感到欢欣鼓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气息——有人正暗中谋划,有人则高度警觉。

    “还想杀我吗?”月见倚靠在身后粗糙不平的岩壁上,尽管身体虚弱至极,她仍试图以最后的力量威胁眼前同样受伤严重的禅院直哉,“……对你而言,这毫无意义。”她手中的剑微微闪烁着咒力的光芒,勉强举起来作为防御。

    由于失血过多,月见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耳边禅院直哉的谩骂声也变得断断续续,最终消失无踪。仿佛有一阵突如其来的强风将那个烦人的对手卷走了一般,四周陷入一片死寂,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在这片寂静之中,月见甚至能够听到自己血液滴落在地面的声音,声音清脆得如同山间清澈的泉水,却带着冰冷刺骨的感觉。她的身体异常寒冷,但求生本能使她的精神依旧紧绷。

    左侧肩膀受了重伤,肋骨可能也断裂了一根;口中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但她知道这些伤势还不至于危及生命。

    对自己伤势时刻做出评估,一旦生命垂危,她就会发动回溯……谢天谢地,现在的情况比她预想的好很多。

    “禅院?”

    等了很久,对方却没有再发起攻击。仿佛真的凭空消失了似的,这让月见感到十分困惑。

    明明就在不久前,她还清晰地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浓烈杀意。

    脑部可能受到了冲击,月见的视线变得更加模糊。耳朵里几乎听不见任何声响,但她能感知到有人正在靠近。

    是清新冷冽的泉水气息,是那个人特有的气味。

    凭借着超乎寻常敏锐的嗅觉,月见做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判断。她挣扎着起身,放下咒具,朝那个方向缓缓挪动。

    “老师?”

    当她试着移动脚步时,突然跌入了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

    “我打赢了一只特级咒灵……”月见埋首于他的怀中,不合时宜地抬头向他炫耀自己的胜利,“老师,我真的做到了……”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五条悟一反常态,没有用他惯有的轻松语气来安慰她。

    当他冲进山洞,看到浑身是血、摇摇欲坠的月见时,一个似曾相识的画面瞬间闪过他的脑海——在某个不知名的时刻和地点,他也曾目睹过这样满身伤痕、鲜血淋漓的她。

    究竟是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她又是什么时候受过如此重创……

    尽管五条悟努力回想,这段记忆却如同被迷雾笼罩,始终模糊不清。这不是简单的遗忘,倒像是突然涌现了一些本不属于他本人的记忆片段。

    破碎,深刻,却又……无比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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