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者

    51

    少女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竖条的竹制天花板,青中泛黄。

    她动了动,掀开被子坐起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竹屋中。

    低头看向身上被包扎得好好的伤口,记忆出现一时间的混沌。

    她恍惚记得自己是从悬崖上失足摔了下来。

    呼,没摔死,也没摔坏脑子。

    真是命大呢。

    她苦笑了一下。

    不过,她现在是在哪里?悬崖底下吗?

    是谁救了她呢?

    活动了一下手部关节,这时她才注意到手腕空空荡荡——手表不知所踪。

    可能是摔下悬崖时掉到哪里了。

    她环顾起自己所处的这个房间,窗帘被拉上了,屋内昏暗。物品摆放很简单,桌椅杯碟之类基本的生活用品都有,视线扫过桌面时,她眼睛一亮,发现了自己随身的背包。

    少女赶紧下床,想去查看一下包里的东西是否都在,但脚刚沾地便虚软得几乎站不稳,身体似乎一直立就会传来散架般的疼痛,她无力地扶住床沿跌坐回床边,微微喘了口气。

    缓了好一会儿,少女终于勉强站了起来。她挪到桌边,拉开背包拉链检查了一遍,发现还真少了些东西。

    随身携带的枪和小刀不见了。

    双眼眯起,少女立刻警觉起来。

    手表倒没什么,丢就丢了,武器若是落入他人之手,可就麻烦了。

    而且她……

    少女眼里闪过冷光。

    若现在真是在悬崖底下,以她身体现在的状况,怕是没办法走远路,也没办法出去的。

    只有先待在这里随机应变了。

    手机还在,但是不知何时已经低电量自动关机了,因此她也不知道现在究竟是哪天,具体时间又是几点。

    她放下包,顺手拉开了窗帘,突如其来的强烈光线让无法立即适应的眼睛眯缝起来。

    白天?早上?

    等她能适应的时候再睁开眼睛,发现满眼都是苍翠的绿色。

    竹林。

    那成片成片的绿色几乎可以直接从窗外挤入屋内。

    难道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十里画廊?

    拖着步子走出门去,少女立刻就被竹子包围住了,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阳光正斜斜地穿过郁郁苍苍的竹林,在地面上拢成一条条光斑。少女走了十来步,回身看去,发现自己所处的竹屋只是这片竹林的一角,身前身后不同方位的竹海深处隐约还能看见其他差不多的竹屋。

    林间传来鸟鸣声,阳光洒在身上,微带暖意。少女习惯性紧绷着的心逐渐放松了一些,她继续朝前走着,有些漫无目的。

    走了才一分钟,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声音。

    声音很弱,似乎是从距离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听起来……像是琴声?

    少女凝神细听,这旋律有点耳熟……

    紫竹调?

    她循声走去,在茫茫竹海中摸索着,不知走了多久,琴声终于愈来愈近,直到近在耳边,近在眼前。

    少女停住了脚步。

    斜前方竹林间一片略微稀疏的空地上,有一个人。那人披着件没有装饰的淡灰色袍子,背对着她席地盘腿而坐,古琴端放于前,那琴声正是源自这里。

    没错,是紫竹调。

    旋律自指间缓缓流淌,如汩汩流水。

    那人静静地弹奏,少女静静地听着。

    一曲终了,琴音回响着消散在竹林间。

    微风拂过,阳光渐渐淡去。

    那人仍然定定地坐在原处,动都未动。少女也一直定定地站在十余步开外的地方,不声不响地盯着他看。

    她觉得这个翩翩公子的背影,看起来很是落寞。

    那人并未发现少女的存在,又或者他发现了,却依旧未有反应,少女也不开口说话,两个人似乎各自沉默在自己的世界中。整片林间唯有微风竹节声断断续续。

    就这样过了很久,那人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转过头来,看见了少女。

    “姑娘,你醒了。”低沉而平稳的声线。

    少女在看见他的脸时怔住了。

    是他。

    那人见她神色怔愣,只当她刚醒不久反应迟钝,又问道:“姑娘感觉如何?你全身筋脉受损严重,本不应该过多走动。”

    “你……”少女盯着他半晌,微微垂眸,“还好吗?”

    一般人在这种场合背景之下不都是会说“是你救了我吗?”“多谢公子相救”之类的吗?

    话刚落下她就为自己的鲁莽感到懊恼,且不说人家这幅样子明显就是一点事也没有,那天他也根本不知道是自己啊,又怎么可能认识自己?

    而且都过去这么久了。

    果然,男子清俊的面容上表情没有变化,只是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姑娘认识我?”

    少女不知如何回答,尴尬地默了一会儿,只好抬眼,干巴巴地解释:“上次在火车上,我见你烧得厉害。”

    男子愣住了。

    少女再次尴尬地垂眼,不敢再对上他的视线,心中一声轻叹。

    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呢。

    对面许久没有声音,少女在这片寂静中手脚无处安放,想着别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了,徒增误会,还是问点正事吧。

    她抬起头,却见那人也在望着自己。这会儿她才发现对方的眼睛里竟染上了一丝温润的笑意。

    从那人刚才转过头的那一刻起,少女就瞥见他的眼底一直是全然厚重的灰黑,疏离且毫无生气,这丝淡淡的笑意根本不足以盖住那团极难化开的浓墨,不知道为什么,少女看见他此刻眼里的笑,竟感到眼眶酸涩。

    那人的语气听不出高兴与否,也辨不出是尚未证实的疑问还是心中有数的叹息,他只是望着她轻轻地吐出了几个字。

    “原来是你。”

    婴儿的哭闹声将关雅舒从梦里扯了出来。

    对面的年轻母亲正手忙脚乱地放下未冲开的奶粉,从身边的男人手里接过孩子,抱在怀里轻轻摇晃着,嘴里念着“好咯好咯,乖啊”。

    关雅舒皱起的眉头怔愣着松开,久久望着哄孩子的母亲。

    眼底闪过一丝黯然,这时从车厢中间匆匆经过的乘务员提前告知了前方到站时刻。

    她望向窗外,傍晚的斜阳正隐在群山背后,映出一片红霞。

    湘西。张家界。

    这算是旧地重游吗?

    自从晏清九十八年后,这个地方她至今未曾来过第二次。

    她似乎很清楚这个地方代表着什么。

    那年她19岁。

    就是在这里,她和林瑄的生命产生了交集。

    下站后,关雅舒去了趟卫生间,出来正洗完手在烘干。卫生间的地面刚被清洁员用没拧干的拖把胡乱涂抹了一通,水渍饱满到几乎能倒映出每一个过路人的衣面褶皱,一个刚跑进来的小姑娘不慎脚下一滑,眼看就要向后摔倒,关雅舒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

    一场虚惊过后,小姑娘站稳呼了口气,抬起头甜甜地冲她笑道:“谢谢阿姨!”

    ……

    叫什么阿姨,叫姐姐!

    当然这只是关雅舒的心声罢了。

    “没事,小心点哦小朋友。”心里吐槽着,面上露出一个标准的“阿姨式”微笑,转身走出卫生间。

    她这么显老吗?

    好吧,24岁确实也不算年轻了……吧。

    那再过几年可还得了?

    关雅舒觉得再想下去就不止是年龄问题而要牵扯到人生哲学了,着实恐怖,赶紧打住。

    她随着人流走出火车站,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里的安保似乎比以前更加严格了,武装守卫排布得比她能想象到的还要密集。

    火车站两侧竖立着的蓝色巨型钟表还是老样子,瞄了一眼时间,五点十分。

    五年了。

    还会是原来的样子吗?

    那个地方。

    关雅舒站在路边,呼吸着这片土地上的空气,默默仰头看了会儿天空,接着打开导航决定看看去往目的地的最佳路线,因为过了这么多年,她也不确定交通线路是否还与当初她第一次来的时候一致。

    正当她输入目的地的时候,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从她的左侧方传来。

    “是你呀,阿姨!”

    关雅舒一转头,看见片刻前卫生间碰到的那个小姑娘正在几步开外灿烂地对自己笑着挥手。

    淡淡回以一笑,目光很自然地移过站在她身后的那个人,却愣住了。

    那个人看见关雅舒也愣住了。

    随即那人一巴掌轻轻拍在小姑娘后脑,斥道:“叫什么阿姨,叫姐姐!”

    终于说出了她的心声,关雅舒想。

    小姑娘一脸懵逼及委屈巴巴混杂在一块儿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又转向关雅舒,神色有些复杂。

    “我堂妹……别太在意,在祖国当下的花骨朵眼里,我们这些人谁不是个老阿姨了呢?”

    你认真的吗?

    关雅舒失笑。

    “不过我有点好奇啊,你怎么在这里,”那人上下打量着她,“舒姐姐?”

    小姑娘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转换着,显得很迷惑。原来她们认识?

    “你不也在这里么,”关雅舒淡淡地回以微笑,“湘西本就是旅游胜地,每日来往此地的游客量数以万计,我们会在人海里撞上也只是巧合,不是么,阿晨?”

    韩恋晨不置可否:“是挺巧的……不过我觉得你应该不是来玩的吧?”

    “是与否,与你有何关系?”虽然上回顾南竹因不明原因做主放走了韩恋晨,但并不代表在关雅舒心里那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一直以来她都想从韩恋晨这里挖出两年前的答案,得不到那个问题的答案,她总归无法心平气和地同韩恋晨说话。

    “随口问问,”韩恋晨耸了耸肩,“因为我也不是来玩的。”

    “你?”

    “方便的话,我们同个路?”

    这突如其来的主动性友好让她有点发毛:“为什么?”

    一旁的小姑娘脱口而出,有模有样地念道:“因为三人成虎——”

    关雅舒:“……?”

    “韩冰雪,不会用成语就不要乱用,”韩恋晨无语,“你语文老师要哭了。”

    “三个人谎报城市里有老虎,听的人就信以为真。比喻说的人多了,就能使人们把谣言当作事实。”

    “哇!阿姨,不,姐姐好厉害!你是人形字典吗?”韩冰雪瞪大了眼睛看着关雅舒,眼里溢出崇拜。

    关雅舒内心汗颜。

    不自觉就说出来了……这是后遗症啊,要不得。

    “她就是教语文的,能不清楚吗?”韩恋晨指指关雅舒,无视她惊讶的眼神,对着韩冰雪道,“我看你干脆别姐姐阿姨的了,叫老师吧。”

    “老师好!”韩冰雪立刻脆生生地改口。

    “……”关雅舒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回应,半晌才看向韩恋晨,“你怎么知道我是老师?”

    难道她恢复记忆了?

    “你小姑子告诉我的,托她的福,我现在对你和旋风剑主之间的往事很感兴趣,既然都碰到了,不如我们就聊聊呗?”

    小姑子?

    林欣然?

    是了,她忘了林欣然和韩恋晨是朋友,那次她能无意间获知韩恋晨在成都的情报就是通过林欣然的一通电话。

    关雅舒愣了许久,韩恋晨见她仍是一脸犹豫,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你现在应该不想见旋风剑主吧?”

    “你怎么……”关雅舒问到一半反应过来韩恋晨是知道自己残月身份和卧底之事的,“她也知道了?”

    “欣然姐吗?我没告诉她,毕竟那样容易暴露我自己的黑历史,”韩恋晨说得隐晦,她也知道关雅舒听得明白,“她现在只知道你过去曾经在魔教待过,这事她哥也知道了。”

    关雅舒眼神一暗。

    “我知道会有这一天,”让林瑄以为幕后黑手是魔教,“这本来也就是组织的目的。”

    韩恋晨点点头:“所以我的推测应该没错,你现在确实不想,也不方便与他见面吧?”

    “是又如何?”为何突兀地提起林瑄?

    自己本来就没打算再跟他见面。

    “那就跟我们一起走呗,我带你避开他,”韩恋晨瞥见关雅舒吃惊的表情,微微愣了一下,“……你不会不知道旋风剑主‘恰好’也在这里吧?”

    “他……”怎么会……他也来了?

    关雅舒感觉心脏在一瞬间揪成了一团。

    “你怎么知道的?”

    韩恋晨从挎包里摸出一个定位器,拿在手里晃了晃:“虽然江南地区通讯网络被全面管控,但在许可范围内倚月阁的权限是没有变动的。七剑是四天前从金陵出发过来的,他们的手机被植入了定位,现在楚家的人叫我去跟他们会合,就把他们的定位信息给了我方便我实时追踪。”

    四天前……那就是十月三号。

    等等——

    “楚家的人?”关雅舒捕捉到了一个关键信息,“所以政变是血盟的手笔?现在的局面也是他们在控制?”

    如果真的是血盟,那麒麟血玉……

    可惜现在她联系不上江北,无法将这一情报传回残月总部。

    也怪不得,最近自己一直以为是手机信号差或是手机卡坏了,原来是血盟搞的鬼么?

    “算是吧,这个挺复杂的,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你只需要知道现在我手里有七剑的定位就行了。”

    “你既要与他们会合,又怎么可能带我避开林瑄?”

    “……怎么说呢,按楚家的要求我确实是要去找他们的,”韩恋晨顿了顿,“不过我么,没打算照办,因为和你一样,那里面也有我想躲开的人。”

    关雅舒一愣,她盯着韩恋晨,很快便反应过来,一个名字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凌初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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