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修复者
73
“喂。”
南宫落听到对面的声音时愣了一下。
“慕羽漠呢？”
那声音顿了几秒钟，淡淡道：“稍等，我叫她过来。”
南宫落没有说话，只是眸子微微暗下几分。
慕羽漠不时便过来接起了话筒，南宫落也不加铺垫，直接脱口而出：“你那边什么情况？”
“魔教得到了一块麒麟血玉的碎片。”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那你想问什么？”
“我想问你的很多，不过我也清楚你不会回答我。”
“你清楚还问，”慕羽漠笑了一下，似乎对这样拐弯抹角的对话形式习以为常，“给你句提醒，先管好你那里的事，叫你爸提防着点，不要以为江西盟能置身事外。”
“不是提防不提防的问题了，”南宫落此刻的感受如同一拳头打在棉花上面，“调查局和血盟的人已经渗入江西区域了。”
这人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剧本吗？
慕羽漠的反应并不惊讶，声音依旧平淡如常：“所以你还有闲心来操心京城的事？江西盟不够你忙的？”
“我的闲心向来很多，不过现在先不扯别的，”南宫落叹气，“韩恋晨让我帮她请三天假，到现在还没回来，我也联系不上她。你妹的事你总要关心的吧？”
慕羽漠在对面静默了几秒，开口：“江南的通讯被切断了。”
“什么时候的事？”南宫落惊了，“前几天楚家那谁才打给我来着。”
“可能就是他们干的。”
“血盟？那麒麟血玉——”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阿晨那边等通讯恢复我会去查，”慕羽漠顿了顿，有意无意地带了点调侃的口吻，“怎么样，开心吗？”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是恶意满满……看戏的人怎会不开心，当然前提是他们不触及到我们江西盟的底线。”
“那是你们的事了。”
“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啊，慕羽漠，我是已经习惯你这种性格了，”南宫落笑了笑，语气意味不明，“我们从小玩到大，我深知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自保为上，置身事外，冷漠无情，跟我爸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你现在……真让我意外啊，两年前阿晨出事的时候你也没有……”
“那是你的错觉。”
“是吗？”
“是与否并无很大区别。”
“慕羽漠！”南宫落眼睛瞪大了点，声音压低了些：“你疯了吗，你知道她身份敏感还明晃晃地插手调查局和魔教之间的纠葛，是嫌你们慕家一直以来活得太安逸了？”
“我心里有数，你不用替我操心。”慕羽漠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
南宫落无言以对，沉默良久。
慕羽漠往往说一句话就能堵得她无话可说。
没错，是用不着她来操心。
那又为什么……
她想不明白。
“在你心里，她是特别的？”
电话那头一片死寂。
过了好一会儿，慕羽漠的声音才轻飘飘地传过来，夹杂着一丝难辨真假的困惑。
“你怎么了？”
南宫落霎时怔住。
她怎么了？
平淡的反问正是因为过于平淡才显得愈发讽刺，似一只本不锋利的箭头，直直扎向心脏，没有鲜血和伤口，却发出沉闷而无处释放的钝痛，同时还涌出巨大的震惊和陌生的茫然。
这一瞬间她几乎下意识地想立刻合上听筒，将这场已然走入歧路的通话就此切断。
是啊，南宫落，你怎么了？
你在说些什么？
你心里又到底在想什么？
明明几年前就已经……
慕羽漠放下电话，转头见林雨惜正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皱着眉望着自己。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林雨惜率先打破了沉默：“她在哪里？”
“她不会有事。”
“你怎么知道？”
“雨惜，”慕羽漠走过去，目光落在她的肩头，“你需要换药，我去叫筱筱过来，以及……”
林雨惜定定地看着她。
“你的负罪感可以少一点，两年前的事不是你的错。”
慕羽漠想这么说。
但最终这后半句话她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话语永久地停留在那串稀薄的省略号处，失了踪迹。
这种干巴巴的安慰对过去的林雨惜，亦或是现在的林雨惜来说，都是无意义的。
洛云泽和陆雪依本来以为外边已经到了全副武装，守卫森严，一只苍蝇都不轻易放出去的程度，结果走到天门山的出口时，除了进进出出的游客，远远望过去，门外竟只有稀稀拉拉一两个守卫装扮的人站着，还在交头接耳，完全没在认真监视门口。
这不是耍人玩吗？
“看来可以趁他们不注意偷偷跟着人流溜出去。”
洛云泽表示赞同。
两人悄悄靠近守卫背后打算绕道溜走时，无意中听见了守卫间的对话。
“你刚换班过来？”
“原来没轮到我，刚才上头来命令，把大批人手调去车站戒严，说是调查局的人来了，所以我才被派到这。”
“调查局？”其中一人嗤之以鼻，并不相信，“江南不是被全面封锁了吗？”
另一人摇头耸肩：“不清楚，不过看盟主这架势，不像有假，说不定调查局已经冲破了信息封锁，知道了他的计划。”
剩下那人说：“拿钱办事，我们做好我们的就行了，管那么多干什么，我看啊，就算是调查局来，也未必能拿七剑怎么样。”
躲过守卫走出好远，洛云泽这才疑惑地犯起嘀咕：“他们说得也不是没道理，调查局的人来了，说明通讯问题已经被破解了，但他们来是针对我们还是针对血盟，这就是个问题了。”
“可能都有吧，”陆雪依推测，“可这地方的蛊阵，应该没有人能奈何得了吧，我们自己想走出来都很困难，他们如果想把里面的人弄出来，还得费好大功夫。”
“不知道……有车，你往里走点，”洛云泽说着把陆雪依往路边拉了拉，身后几辆汽车快速驶过，“我们先回去一趟再说，没有外援我们确实不太可能找到凌初夜他们。”
“现在已经是11号了吧？”陆雪依揉了揉眼睛，脚步有些虚浮，“云泽哥哥，你不累吗？我们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过。”
“我还好，”洛云泽说还好是真的还好，他自己也有点奇怪，他确实只是有点累，但并不严重，转头瞅了眼身侧的姑娘，停住脚步蹲了下来，“上来，我背你。”
“可是……”
“别废话，叫你上来就上来，”洛云泽口气淡淡的，却不容置喙，“坐公交或是打车都还有一段路呢。”
陆雪依撇撇嘴，最终还是乖乖过去趴在他背上，勾住他的脖子，不忘轻声嘟囔一句。
“我一直想说，你拿的霸总剧本很让人恼火哦。”
洛云泽扯了扯嘴角，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无所谓。”
陆雪依把头靠在他背后，双眼疲倦地合上，一闭眼就能看见藏在脑海角落幽暗模糊的照片，光亮消失之际，那张照片的影子始终挥之不去。
都是假的。
在梦境里反反复复，来去穿梭，到最后她都记不清到底梦见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人和回忆，只有一个直观感受：昏着比醒着还累。
韩恋晨觉得自己睡得够久了。
睁眼不知时辰，先是被一道光束刺得眼睛生疼，脑袋好像是躺在什么柔软的布料上，触感并不硌硬。头晕脑胀地从地上坐起来，揉着眼睛，好一会儿才看清那是不远处雨花剑灵发出的光，其实并不算很亮，刺眼可能也是由于她刚醒不适应光线的缘故。
瞥见地上被叠起来当做枕头的外套，视线移向一旁靠在石壁上闭着眼睛的警官，姑娘心头的火腾地就窜了上来。
但也只是一瞬。
她挪了几步，靠近他蹲下来，左臂冷不防传来异样的感觉，她这才想起左臂上还有伤口。一看胳膊处，发现衬衫布料上的鲜血已经凝固暗红，伤口处却已经□□干净净地重新包扎过，没再渗血，手臂略作伸展，也并无过多痛感。
愈合了？
这么快？
回过头继续看着警官不知是不是真的睡着的侧脸，眉眼线条分明而硬朗，鼻息平稳。视线下移，姑娘伸手覆上他的颈部，指尖轻轻掐在动脉处，眼神冰冷。
警官依旧维持着靠坐的姿势，没有反应，亦没有察觉。
凌初夜。
她在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
指节泛白，眼睫微微颤抖，她又缓缓松开了手，回身捡起掉落在地面的紫云剑，横在了他的脖颈边。
这时她突然想起另外一件被忽略掉的事情——蛊！
那几只蛊还在吗？
环顾左右，穿云洞里除了山石无数，深潭一方，剑灵一束，来客有二，再无他物。
那三只蓝色的蝴蝶不见踪影。
怎么回事……是自动消失的还是……
这边姑娘正出着神，警官不知何时突然睁了眼，面前的人影和颈边剑刃的凉意让他下意识做出了防御性攻击，五指成爪快速地朝她劈了过来，动作毫不拖泥带水。
姑娘吓了一跳，用剑柄挡住他的手腕隔开，警官又是一掌正面拍来，直接将她手里的剑拍落，紫云剑在空中打了个转，飞旋着堪堪插在了潭水边。姑娘往后一跃，轻快地躲开掌风，退了几步，再抬首间一阵凉风拂面，赤红的剑面在视野斜下方映出一片微暗的异彩，长虹剑已经停在了她鼻尖一寸开外。
“要是把紫云剑打到水里，别让我背锅。”韩恋晨冷笑。
凌初夜此时也看清了对面的人是韩恋晨，缓缓收了剑，眼神略有些怪异。
韩恋晨走过去捡起紫云剑插回剑鞘，转头看见他的神色。
“别看我，我们两个好歹也在一起练过一个月的剑，你的招式我基本也能摸出一点套路。”
不然以她的三脚猫功夫和反应能力，很大几率会被当场解决。
“抱歉。”
“……”其实也没必要对她抱歉吧，韩恋晨默了半晌，问他，“你没事吧？”
两人此刻的对话模式仍旧很奇怪，但具体奇怪在哪边又说不清楚。
凌初夜看了看她，没有说话，有点不明所以。
“我看你闭着眼，还以为你也受伤昏迷了。”
“有点累罢了。”他拧了拧眉心，蹙起的眉复又松开。
“那你继续休息？”
凌初夜的眼里难得带了点看智障的神情。
韩恋晨：……当我没说。
“回十里画廊。”
“要走多久？”韩恋晨忘记了原本想问左臂伤口是不是他治好的问题，注意力自然而然转移到了路程的远近上面。
“如果碰到蛊，多久都可以。”
凌初夜的回答可以说非常睿智了，韩恋晨听得直想扶额。
“原来那几只到哪里去了，你有看见吗？”
凌初夜摇头：“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你来的时候的通道是它开启的，现在它消失了，我们也不可能去玉蟾宫了。”
“我知道，”韩恋晨叹气，“但你打算去十里画廊干嘛，找林瑄吗？”
“还有灵泉宝玉。”
“灵泉宝玉早就没……”韩恋晨说到一半突然住嘴，愣住了。
她在说什么？
她怎么会知道灵泉宝玉的事？
对面的凌初夜也愣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盯住她：“灵泉宝玉早就没了？”
“……”韩恋晨按着微微发疼的太阳穴，“我不知道，可能是想起了什么。”
她确实想起了不少事情，虽然不知道是怎么想起来的，所有恢复过来的记忆也都杂糅在一起，尚未仔细梳理，但为什么她的记忆里会有灵泉宝玉的事？
刚才她未说完的话应该就是“灵泉宝玉早就没了”，这个记忆从何而来……
修复者。
韩恋晨心里打了个颤，看向凌初夜。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灵泉宝玉在十里画廊的？”
凌初夜静默了几秒钟，道：“也是突然想起来的。”
“你还想起来多少事？”韩恋晨似乎又来了兴趣，“都是间歇性回忆起来的吗？”
“你关心？”
“我关心的不是你，是曾经研究过的记忆修复本身，”韩恋晨拿起包跟上凌初夜的脚步朝穿云洞入口走，“说起来……我上次问过你一个问题，可能你忘了，我现在还想再问一次。”
“我有拒绝回答的权利吗？”
“没有。”姑娘笑眯眯地，显得胸有成竹，仿佛只要听见他拒绝，下一秒就会一句“你良心过得去吗”脱口而出。
凌初夜心中既好气又好笑，面上仍旧冷淡：“那你问吧。”
“我姐姐袁冰妍，”姑娘表情认真而仔细地念出这个名字，一字一顿，好像生怕他听不清似的，“你喜欢她吗？”
袁冰妍。
警官下意识朝身侧望去，只望到一片空气，没有女生熟悉的笑颜，方意识到幻象已经消散了。
而袁冰妍同母异父的妹妹的脸此刻正停驻在他的视线中央，这张有几分相像的容颜之上，一双杏眸闪着点点光亮，正等待着他的回答。
凌初夜移开视线。
“我把她当做妹妹。”
果然，他把袁冰妍的身份又忘掉了。
那天他们说过的话随着枪击的创伤一并丢失。
如果凌初夜还记得她对他说过袁冰妍的本名叫凌初妍，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他今日的回答绝对不会是这样。
不是把她当做妹妹，而是她就是你的妹妹。
你这个丧心病狂的魔鬼啊。
韩恋晨张了张嘴，突然失去了向他二次倾吐真相的欲望。
最终她只是翘起唇角，什么也没说。
两人走出洞口，天空正是一片艳阳高照。
她不想说了。
她为什么要告诉他？
真相她已经告诉过他一回，他只是没有抓住。
如果他一直想不起来，他将背负着这个秘密违心地走上老路，亦或遵从此刻内心却与袁冰妍渐行渐远；如果他有朝一日完全恢复记忆，他自然会知道这段难以言说的曾经，可这段曾经带来的也绝不是幸福和美好而是更深重的罪恶和苦难。
这份苦难，来得越迟越好。
越迟越能让你措手不及。
不加害你，亦不再帮你。
凌初夜，或许这才是我对你真正的报复。
73
“喂。”
南宫落听到对面的声音时愣了一下。
“慕羽漠呢？”
那声音顿了几秒钟，淡淡道：“稍等，我叫她过来。”
南宫落没有说话，只是眸子微微暗下几分。
慕羽漠不时便过来接起了话筒，南宫落也不加铺垫，直接脱口而出：“你那边什么情况？”
“魔教得到了一块麒麟血玉的碎片。”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那你想问什么？”
“我想问你的很多，不过我也清楚你不会回答我。”
“你清楚还问，”慕羽漠笑了一下，似乎对这样拐弯抹角的对话形式习以为常，“给你句提醒，先管好你那里的事，叫你爸提防着点，不要以为江西盟能置身事外。”
“不是提防不提防的问题了，”南宫落此刻的感受如同一拳头打在棉花上面，“调查局和血盟的人已经渗入江西区域了。”
这人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剧本吗？
慕羽漠的反应并不惊讶，声音依旧平淡如常：“所以你还有闲心来操心京城的事？江西盟不够你忙的？”
“我的闲心向来很多，不过现在先不扯别的，”南宫落叹气，“韩恋晨让我帮她请三天假，到现在还没回来，我也联系不上她。你妹的事你总要关心的吧？”
慕羽漠在对面静默了几秒，开口：“江南的通讯被切断了。”
“什么时候的事？”南宫落惊了，“前几天楚家那谁才打给我来着。”
“可能就是他们干的。”
“血盟？那麒麟血玉——”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阿晨那边等通讯恢复我会去查，”慕羽漠顿了顿，有意无意地带了点调侃的口吻，“怎么样，开心吗？”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是恶意满满……看戏的人怎会不开心，当然前提是他们不触及到我们江西盟的底线。”
“那是你们的事了。”
“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啊，慕羽漠，我是已经习惯你这种性格了，”南宫落笑了笑，语气意味不明，“我们从小玩到大，我深知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自保为上，置身事外，冷漠无情，跟我爸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你现在……真让我意外啊，两年前阿晨出事的时候你也没有……”
“那是你的错觉。”
“是吗？”
“是与否并无很大区别。”
“慕羽漠！”南宫落眼睛瞪大了点，声音压低了些：“你疯了吗，你知道她身份敏感还明晃晃地插手调查局和魔教之间的纠葛，是嫌你们慕家一直以来活得太安逸了？”
“我心里有数，你不用替我操心。”慕羽漠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
南宫落无言以对，沉默良久。
慕羽漠往往说一句话就能堵得她无话可说。
没错，是用不着她来操心。
那又为什么……
她想不明白。
“在你心里，她是特别的？”
电话那头一片死寂。
过了好一会儿，慕羽漠的声音才轻飘飘地传过来，夹杂着一丝难辨真假的困惑。
“你怎么了？”
南宫落霎时怔住。
她怎么了？
平淡的反问正是因为过于平淡才显得愈发讽刺，似一只本不锋利的箭头，直直扎向心脏，没有鲜血和伤口，却发出沉闷而无处释放的钝痛，同时还涌出巨大的震惊和陌生的茫然。
这一瞬间她几乎下意识地想立刻合上听筒，将这场已然走入歧路的通话就此切断。
是啊，南宫落，你怎么了？
你在说些什么？
你心里又到底在想什么？
明明几年前就已经……
慕羽漠放下电话，转头见林雨惜正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皱着眉望着自己。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林雨惜率先打破了沉默：“她在哪里？”
“她不会有事。”
“你怎么知道？”
“雨惜，”慕羽漠走过去，目光落在她的肩头，“你需要换药，我去叫筱筱过来，以及……”
林雨惜定定地看着她。
“你的负罪感可以少一点，两年前的事不是你的错。”
慕羽漠想这么说。
但最终这后半句话她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话语永久地停留在那串稀薄的省略号处，失了踪迹。
这种干巴巴的安慰对过去的林雨惜，亦或是现在的林雨惜来说，都是无意义的。
洛云泽和陆雪依本来以为外边已经到了全副武装，守卫森严，一只苍蝇都不轻易放出去的程度，结果走到天门山的出口时，除了进进出出的游客，远远望过去，门外竟只有稀稀拉拉一两个守卫装扮的人站着，还在交头接耳，完全没在认真监视门口。
这不是耍人玩吗？
“看来可以趁他们不注意偷偷跟着人流溜出去。”
洛云泽表示赞同。
两人悄悄靠近守卫背后打算绕道溜走时，无意中听见了守卫间的对话。
“你刚换班过来？”
“原来没轮到我，刚才上头来命令，把大批人手调去车站戒严，说是调查局的人来了，所以我才被派到这。”
“调查局？”其中一人嗤之以鼻，并不相信，“江南不是被全面封锁了吗？”
另一人摇头耸肩：“不清楚，不过看盟主这架势，不像有假，说不定调查局已经冲破了信息封锁，知道了他的计划。”
剩下那人说：“拿钱办事，我们做好我们的就行了，管那么多干什么，我看啊，就算是调查局来，也未必能拿七剑怎么样。”
躲过守卫走出好远，洛云泽这才疑惑地犯起嘀咕：“他们说得也不是没道理，调查局的人来了，说明通讯问题已经被破解了，但他们来是针对我们还是针对血盟，这就是个问题了。”
“可能都有吧，”陆雪依推测，“可这地方的蛊阵，应该没有人能奈何得了吧，我们自己想走出来都很困难，他们如果想把里面的人弄出来，还得费好大功夫。”
“不知道……有车，你往里走点，”洛云泽说着把陆雪依往路边拉了拉，身后几辆汽车快速驶过，“我们先回去一趟再说，没有外援我们确实不太可能找到凌初夜他们。”
“现在已经是11号了吧？”陆雪依揉了揉眼睛，脚步有些虚浮，“云泽哥哥，你不累吗？我们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过。”
“我还好，”洛云泽说还好是真的还好，他自己也有点奇怪，他确实只是有点累，但并不严重，转头瞅了眼身侧的姑娘，停住脚步蹲了下来，“上来，我背你。”
“可是……”
“别废话，叫你上来就上来，”洛云泽口气淡淡的，却不容置喙，“坐公交或是打车都还有一段路呢。”
陆雪依撇撇嘴，最终还是乖乖过去趴在他背上，勾住他的脖子，不忘轻声嘟囔一句。
“我一直想说，你拿的霸总剧本很让人恼火哦。”
洛云泽扯了扯嘴角，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无所谓。”
陆雪依把头靠在他背后，双眼疲倦地合上，一闭眼就能看见藏在脑海角落幽暗模糊的照片，光亮消失之际，那张照片的影子始终挥之不去。
都是假的。
在梦境里反反复复，来去穿梭，到最后她都记不清到底梦见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人和回忆，只有一个直观感受：昏着比醒着还累。
韩恋晨觉得自己睡得够久了。
睁眼不知时辰，先是被一道光束刺得眼睛生疼，脑袋好像是躺在什么柔软的布料上，触感并不硌硬。头晕脑胀地从地上坐起来，揉着眼睛，好一会儿才看清那是不远处雨花剑灵发出的光，其实并不算很亮，刺眼可能也是由于她刚醒不适应光线的缘故。
瞥见地上被叠起来当做枕头的外套，视线移向一旁靠在石壁上闭着眼睛的警官，姑娘心头的火腾地就窜了上来。
但也只是一瞬。
她挪了几步，靠近他蹲下来，左臂冷不防传来异样的感觉，她这才想起左臂上还有伤口。一看胳膊处，发现衬衫布料上的鲜血已经凝固暗红，伤口处却已经□□干净净地重新包扎过，没再渗血，手臂略作伸展，也并无过多痛感。
愈合了？
这么快？
回过头继续看着警官不知是不是真的睡着的侧脸，眉眼线条分明而硬朗，鼻息平稳。视线下移，姑娘伸手覆上他的颈部，指尖轻轻掐在动脉处，眼神冰冷。
警官依旧维持着靠坐的姿势，没有反应，亦没有察觉。
凌初夜。
她在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
指节泛白，眼睫微微颤抖，她又缓缓松开了手，回身捡起掉落在地面的紫云剑，横在了他的脖颈边。
这时她突然想起另外一件被忽略掉的事情——蛊！
那几只蛊还在吗？
环顾左右，穿云洞里除了山石无数，深潭一方，剑灵一束，来客有二，再无他物。
那三只蓝色的蝴蝶不见踪影。
怎么回事……是自动消失的还是……
这边姑娘正出着神，警官不知何时突然睁了眼，面前的人影和颈边剑刃的凉意让他下意识做出了防御性攻击，五指成爪快速地朝她劈了过来，动作毫不拖泥带水。
姑娘吓了一跳，用剑柄挡住他的手腕隔开，警官又是一掌正面拍来，直接将她手里的剑拍落，紫云剑在空中打了个转，飞旋着堪堪插在了潭水边。姑娘往后一跃，轻快地躲开掌风，退了几步，再抬首间一阵凉风拂面，赤红的剑面在视野斜下方映出一片微暗的异彩，长虹剑已经停在了她鼻尖一寸开外。
“要是把紫云剑打到水里，别让我背锅。”韩恋晨冷笑。
凌初夜此时也看清了对面的人是韩恋晨，缓缓收了剑，眼神略有些怪异。
韩恋晨走过去捡起紫云剑插回剑鞘，转头看见他的神色。
“别看我，我们两个好歹也在一起练过一个月的剑，你的招式我基本也能摸出一点套路。”
不然以她的三脚猫功夫和反应能力，很大几率会被当场解决。
“抱歉。”
“……”其实也没必要对她抱歉吧，韩恋晨默了半晌，问他，“你没事吧？”
两人此刻的对话模式仍旧很奇怪，但具体奇怪在哪边又说不清楚。
凌初夜看了看她，没有说话，有点不明所以。
“我看你闭着眼，还以为你也受伤昏迷了。”
“有点累罢了。”他拧了拧眉心，蹙起的眉复又松开。
“那你继续休息？”
凌初夜的眼里难得带了点看智障的神情。
韩恋晨：……当我没说。
“回十里画廊。”
“要走多久？”韩恋晨忘记了原本想问左臂伤口是不是他治好的问题，注意力自然而然转移到了路程的远近上面。
“如果碰到蛊，多久都可以。”
凌初夜的回答可以说非常睿智了，韩恋晨听得直想扶额。
“原来那几只到哪里去了，你有看见吗？”
凌初夜摇头：“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你来的时候的通道是它开启的，现在它消失了，我们也不可能去玉蟾宫了。”
“我知道，”韩恋晨叹气，“但你打算去十里画廊干嘛，找林瑄吗？”
“还有灵泉宝玉。”
“灵泉宝玉早就没……”韩恋晨说到一半突然住嘴，愣住了。
她在说什么？
她怎么会知道灵泉宝玉的事？
对面的凌初夜也愣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盯住她：“灵泉宝玉早就没了？”
“……”韩恋晨按着微微发疼的太阳穴，“我不知道，可能是想起了什么。”
她确实想起了不少事情，虽然不知道是怎么想起来的，所有恢复过来的记忆也都杂糅在一起，尚未仔细梳理，但为什么她的记忆里会有灵泉宝玉的事？
刚才她未说完的话应该就是“灵泉宝玉早就没了”，这个记忆从何而来……
修复者。
韩恋晨心里打了个颤，看向凌初夜。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灵泉宝玉在十里画廊的？”
凌初夜静默了几秒钟，道：“也是突然想起来的。”
“你还想起来多少事？”韩恋晨似乎又来了兴趣，“都是间歇性回忆起来的吗？”
“你关心？”
“我关心的不是你，是曾经研究过的记忆修复本身，”韩恋晨拿起包跟上凌初夜的脚步朝穿云洞入口走，“说起来……我上次问过你一个问题，可能你忘了，我现在还想再问一次。”
“我有拒绝回答的权利吗？”
“没有。”姑娘笑眯眯地，显得胸有成竹，仿佛只要听见他拒绝，下一秒就会一句“你良心过得去吗”脱口而出。
凌初夜心中既好气又好笑，面上仍旧冷淡：“那你问吧。”
“我姐姐袁冰妍，”姑娘表情认真而仔细地念出这个名字，一字一顿，好像生怕他听不清似的，“你喜欢她吗？”
袁冰妍。
警官下意识朝身侧望去，只望到一片空气，没有女生熟悉的笑颜，方意识到幻象已经消散了。
而袁冰妍同母异父的妹妹的脸此刻正停驻在他的视线中央，这张有几分相像的容颜之上，一双杏眸闪着点点光亮，正等待着他的回答。
凌初夜移开视线。
“我把她当做妹妹。”
果然，他把袁冰妍的身份又忘掉了。
那天他们说过的话随着枪击的创伤一并丢失。
如果凌初夜还记得她对他说过袁冰妍的本名叫凌初妍，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他今日的回答绝对不会是这样。
不是把她当做妹妹，而是她就是你的妹妹。
你这个丧心病狂的魔鬼啊。
韩恋晨张了张嘴，突然失去了向他二次倾吐真相的欲望。
最终她只是翘起唇角，什么也没说。
两人走出洞口，天空正是一片艳阳高照。
她不想说了。
她为什么要告诉他？
真相她已经告诉过他一回，他只是没有抓住。
如果他一直想不起来，他将背负着这个秘密违心地走上老路，亦或遵从此刻内心却与袁冰妍渐行渐远；如果他有朝一日完全恢复记忆，他自然会知道这段难以言说的曾经，可这段曾经带来的也绝不是幸福和美好而是更深重的罪恶和苦难。
这份苦难，来得越迟越好。
越迟越能让你措手不及。
不加害你，亦不再帮你。
凌初夜，或许这才是我对你真正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