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者

    88

    “哎,我原先都不知道,咱们系的系花竟然就是那个蓝家的大小姐……”

    姑娘推开隔间门的手微微一顿。

    “什么系花,都能算是校花了好吗?看那张脸,不是很明显吗,和当年冰魄家族那位容色倾国的小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而且她又姓袁,你现在才发现,也太孤陋寡闻了!”

    “天底下姓袁的多了去了,还都是魔教的不成?不过话说回来,重点也就在于此……”

    “是啊,”一声轻轻的叹息,“要我说,她什么都好,几乎就是个完美的……就是这身份可惜了……”

    “听说袁家和蓝家到现在还闹得很僵?”

    “可不是嘛,多年前就闹掰了,最近又加上那些新闻……”

    说话的人洗完手,从卫生间里走了出去,声音也渐渐远了。

    原本客观来说,大学环境总比初高中开阔得多,群体没那么密集,消息传得也散,想随随便便就听到与自身密切相关的闲言碎语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现在看来,也只能说是舆论势头太盛了。

    姑娘从隔间里出来,走到洗手池边,拧开水龙头,花了好久才忍住把水泼在脸上让自己清醒清醒的冲动。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许久露出一丝嘲讽的苦笑,冲洗完毕,甩了甩手上的水,转身离开。

    半路迎面遇到学生会长,对方似乎看出她状态不好,随口关心了几句。

    “你要不回去睡一觉吧,下午的会不用来了。”

    “诶?”袁冰妍愣了一下,随即摆手,“没那么严重,会长,该开的会我还是要去的。”

    会长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也不再多劝,只留下一句话便道了别,办事去了。

    “别勉强自己。”

    袁冰妍有些茫然地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没有吧……

    就算有,也是必然。

    自从京城中轴线东西两边被魔教和调查局强行划分开来后,双方势力的僵持对城市正常生活造成持续影响。且不提交通出行问题,只要一交战,必然会波及到吃瓜路人,随机引发混乱,靠近中轴线的地界尤甚。

    魔教铁定了心要死杠到底,七剑不肯退让,调查局高层任其发展,江北盟主杳无音信,盟会群龙无首,在这种几乎没人管的境况之下,事态只会愈演愈烈。

    下午开完会没有别的课,袁冰妍回家路上又迎头碰上一场混战,顺手打趴了一堆小喽啰,刚救下几个路人,结果一转头小喽啰利索地跑去喊了援军,不出所料,第二批来的人手里端着的都不是简单的刀刀棍棍,而是真枪实弹的家伙。

    “我说是谁……原来是郡主,好久不见了,”为首头目看清对面是袁冰妍便轻蔑地笑了一声,“哦不,现在应该喊玉蟾宫大小姐,我都忘了你早就不是我们的人了。大小姐意欲何为啊?你当年反咬魔教一口的账,教主还没来得及跟你算,你倒是自己找上门来……”

    “跟我算账,又牵连无辜的普通人,你还问我意欲何为吗,四堂主?”

    “半斤八两,”四堂主甩了甩手里的流星锤,嘲讽道,“难道你们调查局手无寸铁?还是说手里拿的都是些冷兵器?以彼之道还治彼身的道理,小姐不明白?”

    “我明白,”袁冰妍定定看着他,“你们是不是就想让我澄清当年的事?但现在就算澄清,魔教也无法脱罪了。”

    “你!”

    “血玉碎片已经出现在他手里,你还想说他是无辜的吗?”

    四堂主不可思议地笑了起来,语气很冲。

    “小姐是在开玩笑吗?我们可是你们口中无恶不作的魔教啊!”他特意加重了“无恶不作”的语气,“就算撇开这一层,若图谋麒麟血玉是罪,你们七剑和调查局的罪状比我们少吗?”

    “你少诬陷人。”

    四堂主的流星锤破风而来,袁冰妍闪身躲开,又徒手截下对方直直劈来的一掌,直接打了回去。

    “怎么,四堂主原来也用不惯□□啊。”

    “单纯想试试你的身手罢了,我用不惯,不代表我的人都用不惯哦。”

    他挥了挥手,背后的黑衣人纷纷端起了枪。

    袁冰妍攥了攥拳,正思索如何抽身而退。

    “住手。”

    一个声音自头顶上方传来。四堂主愣了一下,转身看见从屋檐上方跳下来的人,脸上微有惊讶,仍是行了礼:“副教主。”

    袁冰妍见到那人也是惊讶的,踟蹰片刻,才轻轻叫出对方的名字,眼神复杂,带着几分不敢确认的态度。

    “……雨惜。”

    “管好你们的武器,仗是要打的,但是目标给我瞄准一点,”林雨惜的神情同样很复杂,她沉沉看着袁冰妍,嘴里的话却是对着身侧的四堂主说的,“懂了么?”

    四堂主沉默了一会儿,俯首应声:“是,属下会让他们注意的。”

    林雨惜的意思听起来很明显,是让他控制擦枪走火伤及无辜的几率。

    不过……

    “副教主,您不该护着她。”林雨惜和袁冰妍进入魔教的时间段完全是岔开的,两人看似没有交集,但四堂主知道她们彼此认识。

    林雨惜没有看四堂主,只对着袁冰妍露出一个很淡的微笑。

    “教主一直想见她,好不容易逮着了机会,你总不能拿尸体回去交差吧,四堂主。”

    四堂主哑口无言,只得拱手领命,让手下把枪放下。

    周围的景物不断后退着,零碎的打斗声和枪声变得稀疏,在耳边渐渐地远了,但依稀能听见些许。

    袁冰妍被林雨惜带出几百米,拐进长安街外的一条巷子,全程没有挣脱,也没有吭声。

    “怎么不说话,”林雨惜拉着她穿过半红半白的院墙,走到人少的地方,率先松了手,“阿妍,这可不像你。”

    说话?说什么?

    袁冰妍怔怔地望着她片刻,一时摆不出合适的应对表情。

    说她不像她自己,那她究竟该是什么样的呢。

    “我是什么样的,你真的了解吗?”

    “我不了解,但这并不影响我对你的直观判断,”林雨惜淡淡道,“既然最初选择了一块面具,就好好戴着它,日光之下不要轻易摘掉。”

    袁冰妍冷笑:“我对这些道理不感兴趣,不是要带我去见他吗?无需废话。”

    “你觉得我会真的这么做吗?那你为什么不跑?”

    “……”袁冰妍语塞,“跑得掉吗?”

    “对自己的武功这么没信心?你榜单上也就落我两三名而已。”

    林雨惜叹了口气。

    “上次袁冰辰来找过你吧,他脾气向来比较暴躁,你应该是了解的,”语气一顿,“带你去见教主,他会怎么对你,我岂会不知道。毕竟相识一场,阿妍,我不会对你动手,也不想害你,但是有些问题,我想跟你说清楚。”

    “雨惜,你为什么会去魔教?”袁冰妍突然开口问道,“两年前他们都说你……”

    “失踪是吧,或者根本没有任何关于我的消息,”林雨惜笑了笑,“你以为我是两年前离开调查局后才与魔教扯上关系的吗?”

    “更早?”

    “教主从调查局手里救过我一命,我欠他一个人情,只不过那时候我并未正式进入魔教,不了解那些过去的事情,对七大家族的失望也没达到背叛的地步,”林雨惜望见袁冰妍有些茫然的眼神,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没有特别的理由,不过是个人选择罢了,就像你想脱离魔教一样。阿妍,你恨教主,觉得你的童年葬送在魔教,我其实也完全理解。但你当初所了解的某些事情,是被误导的。”

    “我没有被误导!”袁冰妍眼底终究遮不住愤然,“妈妈是为了救我出去才那么说的,而且本就是事实,我的寒毒就是——”

    “那不是教主干的。”

    “不是他还会是谁?”袁冰妍怒道。

    “没有谁!如果硬要说出一个谁,那就是你的亲生父母!”林雨惜上前一步捏住她的肩膀,声音也微微提高了,“是凌叔叔和蓝阿姨,你懂了吗!你的寒毒是生下来就有的,是长虹冰魄血脉相融失控的结果,根本不是什么魔教特有的毒药所致!教主还曾经尝试过研究并解开你身上的寒毒,只是和七剑翻脸后就不再管你了,想让你自生自灭而已!”

    轰隆一声,袁冰妍如遭霹雳般僵在原地,几乎失去了反应能力。过了好久她才推开林雨惜,连连后退,直到背靠墙面,身子支持不住地往下滑落。

    “不,我不相信……”她喃喃道,“你拿什么证明……”

    此时此刻脑海里萦绕着的除了林雨惜口中颠覆她固有认知的过往,还有另一个显而易见的信息:林雨惜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知道了她姓凌。

    林雨惜也跟着蹲下来,与袁冰妍平视。

    “你自然不信,古往今来长虹冰魄结合所生后代并非个例,为何偏偏你是寒毒体质?唯一的解释就是你我出生前,我们父母那代人经历的七剑合璧。上一代七剑的血脉全部因此失控,留下了后遗症,延续到了子女身上,不光是你。你以为其他人身上没有毛病吗?这点连凌叔叔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是后来‘修复者’研究出来的结论。”

    “修复者?”袁冰妍的声音颤了颤。

    “对。”

    “不……这不是真的……”

    “我掌握的文件不完整,没有直接的证据,也不指望说服你,包括这次新闻引出的灰色地带事件,大哥把舆论压下了,但并不意味着舆论就是假的。阿妍,你要我证明,有些事也不是用平常手段能证明的。你大可当做,我只是把事情的一种可能告诉你。相信与否,如何判断,全在于你自己,”说完她站起来,“我虽生在旋风家,和大哥终究不是一路人,他的做法我不能苟同。过去的事责任不在一方,七剑和调查局若始终不肯把实话说出来,不肯公开承认曾经犯过的错误,魔教别无他法,只有奉陪到底。”

    有些问题要真能说清楚也罢。

    即便事端无可避免,一场漫长的拉锯战也能提早落幕。

    “继位大典那天,此事也会公开,你若回玉蟾宫,便告知蓝阿姨一声,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如此,你也不欠我这回人情了。”

    廊前屋檐微倾,雨水顺着瓦片滴答滚落而下,细密如帘。

    脱了白色外袍,露出系带微松的领口,男人像往常一样走过药阁的长廊,前往穿云洞。

    老宅里来回穿梭无数遍的领域,烂熟于心的线路。曾经待在这里的人,一个个离开,所有的欢笑与苦痛悉数埋葬于此。

    只是这次,步调没有丝毫急促,也不似气定神闲。模样不曾行色匆匆,却仿佛已经迷失了原有的方向。

    “你知道吗,撕破一个人假面的感觉有多痛快,”异常柔和的声音,在雨声里显得模糊,“为了在你脸上看到那些归属于疏离客套之外的东西,我花费了多少时间和精力啊……从你身边的人开始,从陆家,凌家,再到洛家,到整个七剑,甚至现在连这个孩子,连我手里最后的底牌都发出来了。陆萧,想从你这里得到一点有价值的反应,真的很不容易呢。”

    陆萧停住脚步,听见身后跟着的那人也停了下来。

    “怎么,想变卦吗?终于不打算再装了吗?”

    “问我吗?应该问你自己,你不也装得很开心吗,易子澈,”陆萧喃喃道,“你真让我恶心。”

    “这句话你想说很久了吧?”易子澈仍旧笑着,“其实我等这句话也等了很久,可我总是不明白啊,同样是激怒你的手段,为何我就是恶心,换作……”

    “你闭嘴。”

    陆萧攥拳厉声打断他的话,半晌又冷冷开口。

    “我会按照你的要求复原蛊术,取出雨花剑,并将正在进行的实验完成,但从现在起,如果你再敢动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我便让你的计划功亏一篑。”

    功亏一篑……么。

    “你们啊,威胁人的方式和语气都同出一辙,一样的无趣。”

    易子澈静静望着他的背影,默然良久才笑了笑,打着伞跟上他的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穿云洞,来到深潭跟前。

    “那么,不打算说说吗,陆长老都把秘密交给你了,”他若无其事地环顾四周坑洼的石乳和岩壁,“当然,你若真不愿意说,我不会逼你。”

    “要问就别冠冕堂皇,自己不觉得搞笑吗?”陆萧冷笑着,态度有些模棱两可,“有种你什么都不要提。”

    “唉……你这是要存心为难我啊,”易子澈语气悠悠的,毫不在意,也不再拐弯抹角,“那就说吧,就当是我逼你的,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一切。你爸是怎样施蛊封印雨花剑的,而百年前的陆家……又是如何制出转移剑灵的蛊——陆萧你干什么?”

    “水漫金山!”

    易子澈话音未落,见陆萧拿出红漆木盒里的瓷瓶,干脆利落地对着潭面上方斜抛了出去,随即双手运气凝结一掌,直直拍了过去。

    掌风似是从未有过的凌厉,“砰”的一声,瓷瓶在空中被震得粉碎,连同内部装着的蛊虫一齐化作齑粉,落入潭中,于水面上浮了一层深黑,一层血红。

    易子澈怔住了。

    “这是……”

    陆萧只静静地盯着潭水表面,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深潭安静了近十余秒钟,突然躁动起来,水面冒出气泡,随即暴涨,波浪翻滚,一个巨大的漩涡出现在两人眼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陆萧,回答我!”

    “雨花剑就在这水面之下,你想知道的秘密,也在下面。你想看,我便让你看看,但是,”陆萧终于开口,但脸色依旧平静,说着转头扯了扯唇角,“在我回来之前,你也无法踏出穿云洞半步。”

    此时易子澈瞥见他转过来的手心萦绕着绿色的强光,才发觉空气紧缩,抬眼间四周已经布满丝网般的结界,细密而牢固无比。

    这是什么?

    难道就是所谓蛊术形成的阵法?

    还是单纯的雨花功力……

    “陆萧——”

    眼前冷不防飞过几只蓝紫色的蝴蝶,甚是突兀。易子澈回身大惊,未能来得及拉住陆萧,眼看着他脚步错开,纵身直接跳下了深潭,被漩涡吞没了身影,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敞开的红漆木盒掉落在一旁,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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