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者

    93

    这个世界本就是错的。

    “君含,君含。”

    感到有人扶着自己的肩轻轻摇晃,陆萧睁眼,视线有些模糊,但还是隐约辨认出易子澈的轮廓。

    他立刻坐起来,确认雨花剑还在手边,直接拔出来架在了面前之人的脖子上。

    “真是好心没好报啊,我看你整整两日没出来,特地进来找你的。”

    “……离我远点,”陆萧死死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温润脸庞,终是收了剑,冷冷推开他,头脑清醒了大半,开始环顾四周,发现这里依旧是湘西的穿云洞旧址,“你怎么也进来了?”

    他也是通过潭水的漩涡越过连接点的吗?

    “不然呢,既然你都说了,要让我看看那些我想知道的秘密,我又怎好推辞,”易子澈叹了口气,“再说了,你费了心思用蛊阵把我困在穿云洞里寸步难出,我还能去哪?蛊阵内信号传不出去,老宅外我的人进不来,也根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呵……”陆萧冷笑了一声,“费什么心思?别太把自己当回事,蛊阵只是无意中的发现,顺手拿来用了。蛊这种东西,对你们家族的人来说,可一点都不陌生啊,易子澈。”

    易子澈眼神里含了一丝兴味:“自然不陌生,毕竟研究这么多年了。”

    陆萧知道他在避重就轻,却懒得争辩,只问道:“看见了吗,想看的东西?”

    “看见了一些,蛊术的另一个功能,移换空间,对吧?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怪不得他们这么多年藏着掖着,也怪不得你一直取不出雨花剑,原来你爸当年是把剑直接封回了湘西剑灵所在地,”易子澈说着,眼角扫过陆萧拿着剑的右手,“你解开封印用了几成功力?”

    雨花剑。

    不愧是上古剑灵的杰作。

    留传千年,历经磨难,仍能完好无损,熠熠生辉。

    也只有达到这种程度,才能配得上七剑之名吧。

    “十成。”

    “不错啊,君含,这算是突破吗?”

    “雨花剑已经取回,你满意了吧?”

    “别说得那么勉强,这是你的剑,你身为它的主人,难道要看着它一辈子被封印在废弃的死水下面?”

    或许那样更好。

    陆萧想着,眼前闪过父亲满是鲜血的身影。

    他曾经一度无法理解父亲当年的举动。原来父亲这么多年来也是痛苦的。

    “这七把剑,除了成就七个家族表面的荣誉,为你们的利益和私欲铺路之外,我不认为这个时代还有它们存在的必要。”

    “哦……哦……”易子澈有些意外,突然间又似是恍然大悟,轻笑出声,“我明白了,这就是你爸封印雨花剑的愚蠢初衷吗?别告诉我你也受到了他的影响,你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了,这种态度会给你带来什么,给七剑带来什么?看看你爸的下场,再看看韩恋晨和陈子君的下场。”

    陈子君?

    陆萧皱眉:“你没资格评判我爸。当年我爸遇害的时候,你们易家看戏看得倒是很愉快。”

    “当年?当年调查局局长可不是我们家的人啊。而且,那是你们咎由自取,谁叫你们自作多情去和魔教搞什么和平共处呢?逆流者亡的道理,到今天你们还没明白吗?”

    “易子澈!”

    “生气了吗?”易子澈琢磨着他的表情变化,笑容依旧,“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要是能用这把失而复得的宝剑,一剑砍下我的头颅就好了,嗯?”

    陆萧额头青筋几乎暴起,他死死克制住拔剑的冲动,沉默了很久,气极反笑。

    “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先砍下你爸的头。”

    这回沉默的人换成了易子澈,他嘴角的微笑淡了些,眼里情绪复杂,不知想到了什么。

    宝剑最终还是被严丝合缝地插进剑鞘,剑身亮光随之收束。易子澈的反应让陆萧内心极度舒适,他转身就走,一个眼神都不想多给。

    “方才……”

    陆萧往前走着,脚步未曾停下。

    “方才,你喊了一个人的名字,”易子澈话音落下,看见陆萧终于停住,“就在你昏迷的时候。”

    “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是不是一定要这么冷酷无情地和我说话?”

    “我说了,易子澈,是你逼我的。”

    “谁不在逼谁呢……你就不曾逼我吗?”

    “我不想跟你争论这种事。”

    “OK,那就不谈,”易子澈做出退让,“但是这个问题你必须回答我,你刚才昏迷前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你会喊出洛云希的名字?”

    陆萧背对着易子澈的脸僵了一下。

    “你认识的人里面,名字叫‘云希’的也只有她了吧。那个红瞳的女孩子,死得那么早,你和她面都没见过几次吧?”

    陆萧没有回答。

    他现在什么话都不想说。

    谁也预料不到戏剧化的一幕何时会上演,事实上它每时每刻都在上演,这本身便是最戏剧化的。

    两人回到原处,从药阁出来,刚走至老宅门口,门外便有手下慌慌张张地跑来,喊住了易子澈。

    “易局,出事了。”

    “怎么了?”

    “刚才研究所那边传来的消息……”手下上前附在易子澈耳边说了些什么,他的脸色竟越来越难看。他转头望向陆萧,目光沉沉,许久没有说话。

    陆萧抱着雨花剑倚门而立,迎上易子澈审问般的视线,满脸漠然,明摆着在说:看我干什么,这几日我又不在研究所,怎么可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事实上在听见“研究所”三个字的时候,他心中便已经明了。

    “立刻戒严,全员排查,拘捕一切可疑人员,”易子澈冷静地吩咐着,待手下退开,才掉头慢慢朝陆萧走近,一字一顿地说道,“研究所的核心人员里,只有你知道B2层的事。”

    “所以呢?”

    “这次的事最好与你无关,否则……”

    “否则你要如何?”陆萧冷笑,“易子澈,你什么也做不了。我拿你当年劝我的话回敬给你,修复者的实验本就不是合法的,出了事你也只能憋着忍着,除非你想前功尽弃。”

    易子澈伸手揪住陆萧的衣领,怒色在他的眼底隐约浮现,飘忽不定,脸上却扬起温和的笑意:“你以为我真的不敢动你,不敢动七剑?”

    “你不敢。”陆萧的态度此刻竟格外的强硬。

    “你!”

    神色纵然冰冷,却是足够坦荡的,易子澈从陆萧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破绽,但他的疑虑还是无法彻底消除。

    他知道这件事确实不可能是陆萧干的,因为他本人可以证明,这几天陆萧根本未曾踏出穿云洞一步。

    但实验体的消息又是怎么泄露出去的?究竟是谁……

    没了实验体,他们相当于失去了一个有希望掌握麒麟血玉力量的筹码……

    “送他回去。”易子澈心中暗骂,缓缓松开了手,咬牙道。

    陆萧猛地咳了几声,调整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脏却仍抑制不住地剧烈跳动,疲惫程度也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总有一天要彻底撕裂的。

    但现在还不行,实验尚未收尾。易子澈就算真要杀他,真要灭七大家族,也不得不等到实验结束。

    他并非不怕死,可他也做好了准备。

    一切都还在计划之中。

    再坚持一下。

    就快结束了。

    再坚持一下吧。

    岁寒冬至,十二月初。时隔近半年光阴,玉蟾宫再次发出通告,宣布原被无限延期的继位大典将在一个月后正式举行。

    通告全程依旧只字未提继承者的名字,给吃瓜群众留下了巨大的悬念。此外却额外附加了内容:届时将就包括蓝家在内的几大家族间累积多年的矛盾进行公开公平的处理,恩怨一并了结。

    玉蟾宫现任宫主,蓝家家主蓝羽澜,于发布会镜头之下亲自宣读了这个决定,并由两位长老出面证实。按照惯例,境内各大门派及家族皆于同一天收到了来自玉蟾宫的邀请函,诚邀他们如期前来观礼。

    比第一次更为正式的通告,预示着这回定下来,便是真的定下来了。

    消息一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境内,虽不至于造成轰动,仍旧引发了不小的热议。不管是完全不了解还是了解一些内情的人,真正关心局势还是纯粹吃瓜看戏的人,都对这场即将到来的继位大典感到难以揣测。

    有人猜测继位的是蓝宫主的大女儿袁冰妍,因为她武功出众,秀外慧中,蓝宫主又最疼爱她,而家族的另外两位小姐,一个远离江湖,一个音讯全无形同死亡,都不具备继位的可能性。也有反面声音质疑袁冰妍身份的合理性,认为她身上毕竟流着魔教中人的血,让她继位必会使玉蟾宫蒙羞,败坏七剑名誉。更多的人则是好奇那些家族间的恩怨,是否与前段时间爆出的灰色地带谣言有什么联系……

    众议纷纷,各路言论混杂在一起,吵得几乎飞上了天,当事人的反应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玉蟾宫一直很安静,除了此次通告以外,再无任何声明,也不做任何解释,七剑其余家族也未曾发话,甚至连调查局也难得保持了沉默。

    没有得到预期中的回应,吃瓜群众的满腔热情扑了个空,加上媒体的压制,新闻热度也慢慢地平息了,但即便如此,大众对此事的讨论也不曾停止。

    细碎的声音总是掩盖不住的。

    暴风雨前的宁静一如既往地持续着。

    人们或许不知道,有些事已成定局,有些事正在悄然发生,还有些事尚未发生,它们也终将到来。

    待月末流走,正是新岁伊始的元旦。

    洛云泽的剑法很快练到了八成,陆雪依稍弱一些,练到六成。

    这日公馆的电话响起时,凌初夜照常在后院陪着两人练剑,室内只有韩恋晨一人。

    慕羽漠没有提关于继位大典日期的事,两人先交换了情报。

    接近年底,倚月阁的任务基本收工。在情报阁的基础上,整理证据的工作于南北西三方同时并行,效率自然不低。只是最近情报阁和调查局一直在拉锯战,慕羽漠提醒她通过数据库传文件的时候警惕些,避免遭到黑客攻击。

    韩恋晨:我们自己不就是黑客吗?黑吃黑?

    慕羽漠:……

    韩恋晨内心总有不安,有些话正犹豫着要不要问出来,左右纠结之时,慕羽漠突然喊了她一声。

    “阿晨。”

    “……啊?”

    “别开免提,确保你周围方圆几米内没有其他人。”

    “我没有开免提的习惯,”韩恋晨走至窗边,远远瞥了眼后院里的三人,“怎么了表姐?”

    她隐隐感觉慕羽漠接下来要说的事非同寻常。

    会是继位大典的事吗?

    “关于继位大典……”

    果然。

    “新闻我看见了,但是……为什么会突然定在元旦?”

    “情况有变。”

    “发生什么了?”

    一般情况下,只要慕羽漠守在京城,再加上七剑剩下的几个人,局势是不会轻易失控的。

    “调查局新研究所的地址被泄露了,现在他们失掉了一个重要筹码,又没办法追究,我怕易子澈来阴的。”

    韩恋晨明白过来了。

    玉蟾宫是在扼制调查局的行动。

    所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继位大典以如此张扬的形式提前暴露在大众视野里,七剑被逼得无路可退,调查局同样也被逼得无路可走——如果他们对七剑有任何明面上的不利举动,以致继位大典出现意外而无法进行,必然引起猜疑。

    至于研究所,不管是旧的还是新的,横竖都要曝光的,现在也提前了?

    “泄露给谁了?”

    “我。”

    “哈?”

    “准确说,是倚月阁。”

    “那真是……不得了,”韩恋晨半天没反应过来,一时失去了语言组织的能力,“谁泄露的?”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

    “这件事,我本来不想告诉你。”

    ……你这不还是要告诉我的节奏?

    “什么事冲击力这么大?跟我有关系吗?”

    “跟你没关系,跟凌初夜有关系,”慕羽漠顿了顿,“你听好了,阿晨,现在我要你去做一件事。”

    “你说。”

    “口腔拭子,带毛囊的头发,中指或无名指尖内侧的血痕,三选一。”

    “DNA?”韩恋晨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聪明,”对面传来一阵纸张翻动的杂乱声音,慕羽漠的声音夹在其中,却静得毫无波澜,“我需要凌初夜的DNA信息,越快越好。”

    “那我怎么给你,快递寄过来吗?”

    翻纸声停顿了一下,慕羽漠此刻心里只想收回刚才夸她的那两个字。

    “把提取样本送到省人民医院检测,所有数据同步到京城,雨花所在的军区总院。”

    “哦,好,”韩恋晨应了下来,又觉得奇怪,“不过你要DNA干什么,如果是测他和凌初妍的血缘关系,检测报告以前不是有备份的吗?”

    “不是阿妍。”

    慕羽漠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韩恋晨面无表情地打碎了手里的试管。

    夜晚,韩恋晨依旧在庭院里练舞,只是跳了一会儿便感到胸闷,心慌得厉害,落地的时候趔趄了几步,被一个人从身后扶住。

    那只手的温度带着熟悉的暖意,韩恋晨精神恍惚了一瞬,站稳转头见是凌初夜,他正蹙了眉盯着自己。

    “你是不是没吃药?脸色这么差。”

    “忘了。”韩恋晨自己都没察觉到声音竟有点发抖,凌初夜看她的眼神却越来越奇怪,直接把她拽进了里屋。

    “你过来。”

    男人把她拉到餐桌边上,倒了水,看着她把药吃完,整个过程一直没有说话。韩恋晨放下杯子,叹了口气,终于开口吐槽:“你真的和我爸很像,不苟言笑地逼我吃药。”

    “是吗?”凌初夜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问了句。

    “开玩笑的,”韩恋晨看他半晌,扯了扯嘴角,“有时候我会觉得你像很多人。”

    “包括他?”

    “谁?”

    “这应该不是你想测我DNA的原因吧?”

    韩恋晨整个人震在了原地,甚至来不及躲闪他的目光。

    喂等一下啊谁来解释一下这个剧情走向?

    “那天晚上你没睡着?”罪过哦,慕羽漠叮嘱她测DNA的事暂时不要让凌初夜察觉,为了拔他几根头发她还专门用上了镇静剂,看来是药效不够?

    “普通镇静剂对我没什么作用。”

    “那你演技倒是不错,”韩恋晨顿了一下,“抱歉取了你五根头发,但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再掩饰也就没有意义了。”

    “你在怀疑什么,”凌初夜的反应意外的平淡,“你一直把我看作他吗?”

    “是啊,”韩恋晨笑眯眯地望着他,“你觉得我会这么说吗?凌初夜,我承认你有时候确实很像他,我曾经会喜欢你或许也是因为你身上和他相似的地方,但我很清楚你不是他,检测结果也证实了你不是什么狸猫换太子的产物。”

    “我是凌初夜,对吗?”

    “对。”

    在这个世界上,DNA检测永远具有最高可信度。

    韩恋晨始终这样认为。

    “既然如此,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她愣了一下,哑然失笑。

    “你在套我的话吗?”往空杯子里又倒了热水,气雾瞬间蒸腾上来,“早知道我刚才就不否认了。”

    这下好了,她唯一能找到的借口也被他切断了。

    “现在愿意说了吗?”

    “不愿意,但是不愿意也没用吧,”韩恋晨双手捂住杯子,又立马松开,因为温度有些烫人,“凌初夜,你记得前任局长易钧吗?”

    “修复者的创立人。”

    “对,我们整理证据时记录过……那个人是个沉迷实验的疯子,研究七剑家族血脉的实验也是他起的头。”

    “这和你测DNA有什么关系?”

    面对凌初夜的疑问,韩恋晨张了张嘴,却像是哽住一般,再也说不下去。

    她缓缓呼出一口白气,在寒夜之中竟显出清晰的颗粒。

    有,怎么没有。

    凌初夜,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说吗?因为涉及到的事件对我来说是一场噩梦。

    我永远也不想再去回忆它,更别提亲口复述。

    你总会知道的,只是早晚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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