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者

    143

    韩恋晨再次找到了林雨惜。地点还是约在那栋废弃的大楼。

    “这些视频,你事先都看过吗?”

    “看过,但没有细看,”林雨惜皱了皱眉,解释了动机,“原文件很难在有限时间里精准切割泄露机密的那部分,我只能全部保留。”

    韩恋晨把其中一小段修复后的视频拿给她看。林雨惜盯着被暂停的画面看了一会儿,说了一个名字:“袁翼泉。”

    “谁?”

    “现任魔教教主。”

    “你认识他?”

    “见过,”林雨惜不太想提,只简短地回了两个字,视线移到男人对面抱着孩子的女人身上,有些疑惑,“这好像不是近期的记忆文件。你想问什么?”

    韩恋晨观察她的反应,似乎没有认出蓝羽澜,亦或根本没见过。

    “你对上一辈的往事了解吗?”

    “上一辈?你指的什么?”

    “七剑。”

    “我很早就脱离七剑了。”言下之意,不了解。

    “啊……和我一样。”

    林雨惜见韩恋晨面色不虞,目光在她和手机屏幕间来回转了几圈,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个人是你妈妈吧。”

    韩恋晨一震:“你怎么猜到的?”

    “视频里的人我没见过,但多看几眼……能看出一点相似,”林雨惜的指尖轻轻触到韩恋晨的眉毛,带着点审视意味比划了一下,“不过也不全是样貌相似的原因。”

    “还有什么?”

    “故事相似。”

    “哪个故事?”韩恋晨话里带了几分试探的意味,“是不是关于一桩多年前在江湖传得沸沸扬扬的丑闻?”

    『前代冰魄剑主曾与魔教教主生有一女。』

    林雨惜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半晌道:“看来你比我更清楚,既如此,问我做什么?”

    韩恋晨不是不清楚。

    她不仅比林雨惜更清楚,并且是曾经离这股风尖浪口最近的人——九三年还未离开玉蟾宫的她亲眼看着母亲把人带回来,亲耳听见母亲和长老公开承认了此事。

    问题出在哪里?

    视频。

    记忆文件里窥探到的只言片语让这个板上钉钉的事实变得模棱两可起来。

    “我想知道长辈之间的说法是否一致,”她迟疑了几秒,“当年妈妈说,姐姐是出生时被魔教强行夺走的。”

    韩恋晨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怀疑袁冰妍的。

    她把这个怀疑放在心底,谁也没有说。除了林雨惜。

    与其说她怀疑袁冰妍,不如说她怀疑的是蓝羽澜。袁冰妍到底是被魔教夺走还是被蓝羽澜亲手送走的?假如记忆文件能被证实,那么就是蓝羽澜在袁冰妍的身世上说了谎。

    京城似乎不是解惑的终点。一切没有变得明朗,反而向着更深的漩涡蔓延。

    离开鸣商阁后,韩恋晨暂时搬去了倚月阁总部。林欣然本来也住在此处,近来因家事减少了来回奔波的频率,平日阁内基本只剩韩恋晨一人。临近期末,学校任务繁忙,她也几乎失去了闲暇,等到考试结束才有空把光碟里剩余的视频逐帧拆解修复,重新拼合成独立的片段。视频信息量可观,除了母亲蓝羽澜,实验体零碎的记忆中还出现了一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她无法仅凭画面和声音逐一确认身份。

    新的怀疑随之而来。

    她出示的倚月阁证件上只有所属单位没有姓名,剧院负责人把她错认成袁冰妍,在电话里透露了她的行踪,导致她之后遭遇的多次袭击——但若非因为身份,还会因为什么?

    韩恋晨想起了那日她去剧院的目的。

    调查周珊的下落。

    第二次去阜成路,韩恋晨多了个心眼,戴了帽子,提前去街道四个方向的巷子里踩点观察,发现不光那栋高楼,和它连在一起的医院也只有南边一个出入口。高楼正门有守卫,医院则显得正常些,进出没有限制。

    大致了解外部环境后,她进入医院,坐电梯上6楼,找到了连接平台的位置。平台是一条通透的玻璃栈道,除了脚下,其余三面都是玻璃,对面的通道口处于封闭状态,看不见任何有关那栋神秘建筑的内部图景,连着医院这头的通道口还设了哨岗,里面坐着一个穿便服的青年。

    韩恋晨在不远处的候诊区找了个位置坐下,持续观察了一段时间。这似乎是一个用于转移病患的通道,从这里去往对面的基本都是躺在移动病床上由两三个护士推着的人,坐班的青年会先拿本册子让护士登记信息,然后放行。

    莫非对面是住院部?

    韩恋晨去楼层导视牌前看了眼,住院部分AB区,A区在医院本部8-11层,B区在对面,没有标注具体楼层。

    若只是普通的住院分区,何必动用如此费事的程序?

    韩恋晨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抓不住重点。

    眼下连接平台走不通,正门又有守卫,只能另寻蹊径。

    她很快想到了围墙。

    两栋楼的围墙是一个连续的整体。除了南边,每个方向都有一段监控死角。韩恋晨从医院出来,绕到西侧,主观目测了一下监控摄像头的角度,框定了盲区。

    围墙高度和防盗刺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大问题,唯一的疏忽是没算好落地的位置,从墙外翻进来时,直接踩在一辆车的引擎盖上,发出砰的一声。

    车前还站了个人,原本背对围墙站着,被她从天而降的动作唬得往前一个大趔趄,手里的东西掉了满地。

    “喂!不要命啦!”那人站稳后第一时间蹲下来去捡打火机,边捡边骂,“从这么高的地方——”

    声音戛然而止。

    一把匕首横在他的颈边。

    韩恋晨握着匕首的另一端,食指竖在嘴前,警告他闭嘴。

    环顾四周,这里是地面停车场,眼下除了他们没有第三个人。

    粗粗扫了眼滚到脚边的烟盒,皱眉转向面前手持打火机以僵硬姿势蹲着的人——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太多的少年,看起来还有点二——韩恋晨心里松了口气,下一秒就见少年对着自己瞪大眼睛。

    “阿妍……?你又换发型了?”

    火气又冒了上来,韩恋晨摸了摸鸭舌帽的帽檐,直接蹦出一句:“你有意见?”

    “额,没……”少年瞠目结舌,碍于脖子边的刀刃,只得压住嗓子,“你今天怎么这么凶啊?”

    韩恋晨没跟少年废话,火速甩开他走了。

    停车场碰巧正对着大楼的消防通道,韩恋晨顺利溜了进来。

    大楼内部的景象和隔壁医院本部乍一看并没什么区别,白墙白地,只是灯光更加刺眼,走廊更多——就她走过的这一片,全是狭长的走廊,诊室分布在两侧——更诡异的是,看不见几个人影。

    是因为新建成还没投入使用吗?

    想到连接平台,韩恋晨决定去这栋楼的6楼一探究竟,但走到电梯前才发现,这栋楼的电梯需要刷卡才能通行。

    于是她转身走了楼梯。

    “滴——”

    电梯门打开,陆萧跟着陆辉走出来,迎面遇到推病床的护士,陆辉随口询问了几句,得知是今天刚转院过来的病人。

    “君含,我去看下他的情况,你先回去整理报告。”

    “好。”

    陆辉跟着推床返回电梯,往楼上去了。陆萧视线掠过哨岗,走过去要来通行记录看了看,站岗的青年与他寒暄起来。

    “小陆最近很辛苦啊,看你天天跟着老所长熬很迟才下班。”

    陆萧把通行册还给青年,客气地笑笑:“你们也辛苦。”

    回到办公室,陆萧打开文件,对照数据继续填实验报告,才填了不到三分之一,办公室的门就被人莽莽撞撞地拧开。

    “哥——”

    陆萧眼观鼻鼻观心,又忘锁门了。

    “墙上写了无烟环境,长眼睛了没?”他没看闯进来的人,语气不悦,“出去。”

    戴着口罩都能闻到。

    洛云泽怔住,手里把玩打火机的动作倒没停下,转身往外走。

    “少抽烟,你不知道你这样会减寿吗?”陆萧从电脑前回头,叫住他。

    “要你管。”洛云泽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闷闷不乐地离开,带上了门。

    过了五分钟,门又被敲响。

    “进来。”

    洛云泽重新推门而入,陆萧一边继续手里的活一边开口:“你过来干什么?下次再被我发现偷拿我的通行卡,小心我收拾你。”

    “来看看你在干什么嘛,无聊。”

    这话陆萧也听了不下十次。

    “无聊去把题多做几遍,”他淡淡道,“不是挂了一科吗?”

    “啊……烦死了!能不能别提那破高数了!下学期补考不过我就——”

    “就怎么?”

    “我就把——”洛云泽不耐烦地揉了揉头发,踱步至桌前,凑过去看了眼,被吸引了注意力,“T-63,玉……?你最近在做什么实验啊?”

    陆萧伸手把他的头推远:“不是你看的东西,一边去。”

    “我又不会往外说,”洛云泽不以为意,其实已经看见了,“玉雪丸这名字怎么感觉在哪听过?”

    “这是去年给林叔叔用的药,初期效果很好,但不稳定,一直在观察中,”陆萧说,“玉雪丸是别名。”

    洛云泽回忆起林家那位被找回来还不到一年的前任家主,不由唏嘘。

    前不久自己还跟着长辈们去探望过一回,病色似乎不曾减轻,整个人恹恹的。

    “对了,怎么没见初夜哥?他没来吗?”洛云泽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刚还看见阿妍了。”

    “凌初夜有别的调查任务,这周都不在城里,”陆萧愣了一下,“你说阿妍?”

    “是啊,今儿火气老大了,还翻围墙,不会是初夜哥教她的吧,”小少爷逮着别的“闯入者”的小辫子死命揪,“诶,我记得放假前她刚去烫过头发,怎么没几天又拉直了,把刘海也剪了?”

    陆萧面露疑惑。

    袁冰妍前一周刚在这做过检查,今天应该没有过来的必要。

    如果是为了找凌初夜……凌初夜出差不在她也知道啊。

    而且翻墙这种事……

    “你昨晚又去哪鬼混了?”是不是酒还没醒透。

    “……”洛云泽不干了,“我没产生幻觉!”

    “周珊?”

    林雨惜对这个名字很陌生。

    韩恋晨点头:“是我老师,已经失联十个月了,我怀疑她遭遇了不测,警署受理后也没有进展。”

    林雨惜翻了翻现场取证的几张照片和记录,一时也没什么头绪,但她从资料里轻易认出了戚容的名字,有些意外。

    “是公司负责人当面亲口告诉你的吗?”她指了指那段有关周珊的描述,“你的老师巡演后因受局长赏识被提拔到政府文艺机关工作,但实际并未就任,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韩恋晨说是。

    林雨惜想了想,没有戳破戚容的真实身份。

    “我个人推测哈,不一定准确。从你现在掌握的信息看,不排除你老师生病住院的可能。我很久没回总部,不太清楚他们最近在忙什么,不过看样子这地方是局里和医院合建的一个传染病研究所……最近7号病毒在各地的传染率都在升高,你知道吧?”

    韩恋晨确有了解。

    “如果是感染了,是要封闭治疗吗?”

    “对。”

    “那不是应该能在入院名单上看到名字吗?”

    林雨惜把页眉左侧的一小行“CT TEST”字样指给她看:“你查到的只是近期刚做过检查的病患记录,不是完整的名单。”

    她叹了口气,合上资料。

    “过两天我去帮你打听,下次不要一个人随便闯到调查局的地盘里去。”

    “我有提前做功课的。”韩恋晨小声反驳。

    林雨惜讶异地望向她。

    “第一,防护不当会有感染的危险;第二,如果被发现,调查局和你立场相同,或许能对你客气几分,遇到魔教血盟或者更危险的组织,你那点三脚猫功夫,除了逃跑的时候快些,还有什么实质性用处吗?”

    “能跑不就可以了吗?”

    林雨惜:“……”

    “可以,”她把资料放在脚边,走到空地,冲韩恋晨招手,“过来。”

    韩恋晨刚走近,林雨惜从后方绕过来勒住了她的脖子。

    “现在你怎么跑?”

    韩恋晨被勒得猝不及防,双脚几乎离地,挣扎着去掰林雨惜的胳膊,却掰不开。她蓦然意识到林雨惜并没有使太大的劲,但动脉处的压迫感也让她在一瞬间失去了反应能力。

    “冷静下来,别慌,”林雨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带丝毫感情,“在没有武器的条件下,好好想想你能做什么干扰我。”

    韩恋晨愣了一下,停止了挣扎。她转而抬腿向后——

    可惜踩空了。

    林雨惜错开脚,轻易移了身形,钳制她的胳膊却纹丝不动。

    “踩脚是一种方法,但万一对方躲过了呢?”

    韩恋晨想到了手指。

    把手指往反方向掰?

    “也可以,但这招只适用于有人正面双手掐住你的时候,”林雨惜松了松力道,示意自己的手在她的视线盲区,“对方从背后勒住你,你能看见的只有胳膊,不会那么容易找到对方的手——再想。”

    韩恋晨攀着林雨惜的手臂,傻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总不能咬你吧?”

    “为什么不能,”林雨惜气笑了,“但真实场景中,这招多半不足以让对方放开你,干扰力甚至没有踢裆来得有用——当然,踢裆是针对男性攻击者而言。”

    林雨惜空出一只手拍拍她的腰:“腿往中间收一点。你被勒住的时候,是贴着背后的人的,可以大致判断他的站姿,比如我,你现在能找准我两腿之间的位置吗?”

    韩恋晨点头。

    “把腿往这个位置伸,朝外勾。如果你出的是右腿,就去绊我的右脚,出左腿就绊左脚,同时把我的胳膊往下拽,”林雨惜顺着她的动作一同倾身,“目的在于干扰我的平衡,明白吗?”

    “唔。”韩恋晨似懂非懂。

    “还有一种方法,同样也是抓紧我勒住你的这只手,”林雨惜把她扶正重新站直,“现在,低头,身体靠重心往下坐——使劲,别收着。”

    韩恋晨照做了。

    “左脚往后撤,绕到我的右后方,这样……对。”

    手臂位置的偏移留出了空隙。

    “你看,这时我的身体也被迫前倾,胳膊已经不能完全勒住你了,是不是?”

    韩恋晨脑袋向后挣脱了出来,反手扭住了林雨惜的后颈和肩。

    两人同时松手。

    “擒拿略微生硬,反应还不算太迟钝,”林雨惜客观地评价,“只不过……”

    几分钟后,韩恋晨又一次被林雨惜按倒在地。

    “8比2,好了,到此为止。”

    林雨惜松开手,把力竭的小姑娘拉起来,语气平稳,都不带喘的。

    “我上次为什么说你缺乏自保能力,还记得吧。实战除了反应,还需要力量。你连应付我都没有十足的把握,面对那些五大三粗的男性训练兵和杀手,你觉得次次都能像前几日那样,顺利脱身,来去自如?”

    韩恋晨觉得在理,又有点委屈,脸上却并没有什么表情。

    夏末的晚风在废弃的楼层间穿梭,将头发吹得更乱了。她头顶的发夹在打斗中掉落,刘海垂下,遮住了额前细微的汗水。

    林雨惜替她捡起发夹,擦干净表面,走过来正要抬手,她突然别过头,往后躲了躲。

    林雨惜停住,目光带着询问。

    韩恋晨犹豫了一会儿,把脸转回来,开口:“你见过袁冰妍吗?”

    “见过。”林雨惜不知她为何这么问。

    “我长得像她吗?”

    林雨惜端详她的脸,表情变得似笑非笑。

    淡青色长方形的发夹被女生拈着——那是生日时林雨惜送给她的礼物——林雨惜帮她把刘海重新捋起别在头顶,说了一句。

    “不像。”

    林雨惜周末抽空悄悄回了调查局一趟,发现总部的保卫系统不知何时升级了。每一层的楼梯口和电梯门口都多配备了一个守卫,严阵以待。

    她在办公室见到了戚容,对方告知易钧出差了。

    “林小姐,鸣商阁一切顺利吗?”

    林雨惜把手里的牛皮纸袋交给她:“这里面的东西,等局长回来叫他看下,后续怎么办再联系我。”

    戚容应下。

    林雨惜顺便问了下安保情况:“总部怎么变成这样了?”

    “局长部署的,”戚容说,“林小姐忙于外勤,可能不知道,局长去年差点遇刺。”

    “遇刺?什么情况?”

    “在剧院后台被人用刀捅伤的,差点感染病毒,在重症监护室躺了一个月,当时刺客还捅了周围其他人……自那之后安保开始整改的,”戚容掩口放低声音,“此事对外压下没有扩散,也是局长下的死命令,恕我只能透露这么多。小姐少知道些也不是坏事。”

    林雨惜隐约觉得古怪,但戚容言尽于此,她也没有多问。

    她转头去了档案库,按照韩恋晨提供的信息找到了周珊的档案。

    内容和韩恋晨查到的基本一致,只是翻到最后多了两页新增记录,分别是一年前和三个月前留档的。

    『晏清97年9月9日:出现7号感染症状,入院治疗。

    晏清98年4月30日:nu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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