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泼大雨还在下着，人在席卷的洪流中如同虫蚁一般渺小。
那阴阳书生赵瑰在木板上挂着，隔着雨幕重重，眼神冷冷地盯着那对少年人。
只见粗壮的树干在激流的裹挟下，狠狠撞在两人身上。
在巨大的力度下，紧握着的手瞬间被撞开，只是一刹那，那道倩影便如同泡沫一般，被浑浊的水流吞噬了。
“大人!那女子似乎被淹没了!”旁边的属下激动道。
赵瑰还有些不可置信，他屏着呼吸，紧紧盯着起伏的水面。雨点狠狠砸在水面上，附近的水面一览无余，过了很久，却是没有那女子的头冒出来。
而那方景，已经状若疯癫地寻找着了。
“文辞啊文辞，身为女子，还能出落成文武全才，难得难得，只是你运气不好，遇上了我。”他说着，眼睛里流露出大仇得报的快意。
刚刚文辞那一剑，可是重伤了他。要不是水流急遽而至，只怕他已经死在了那女子剑下。
不过啊，如今是他活着，她死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而老天，站在他这边。
看着不顾四处乱撞的漂浮物，疯狂翻找寻找的方景，赵瑰冷哼一声，有些感慨道：“这个方景，如此年轻，就可以在你们的包围下突围，功力深不可测。可惜啊，他之前就失去了不少朋友，这次跟他一道的，更是几乎覆灭，只怕他以后大受打击，会道心不稳啊。”
旁边的随从道：“道心不稳才好，他最好是走火入魔，才对得起我们死去的兄弟呢!”
“是这样，我们老巢被覆灭，这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赵瑰舔了舔唇上的雨水，露出了一个嗜血的笑。
其实，这些老巢算什么?
他根本不在乎。
这些人，这些房子，他如果在乎，就不会用这么激烈的手段毁掉。那首领是个没有脑子的，只是运气好搭上了青锋阁的大船。
他可是通过百晓生的情报，知道那青锋阁，不是那么好吞下的。小打小闹还行，真要出了什么事情，官府一定会出面。
至于他们转卖人畜制成骨制品，获得的大量钱财，他都换成了黄金，埋在一个地洞里。
等水退了，他再回来带走，神不知鬼不觉，而那些钱财，足够他一辈子逍遥了。
等那宠子无度的首领回来，就对着废墟哭天抢地吧。
他不由露出一个笑容。
他阴阳书生，在江湖上也算一号人物，因为打不过，不得不以对方马首是瞻，他早就积累了一肚子怨气了。
此次金蝉脱壳，换个身份生活，官府也找不到他，岂不美哉?
“往岸边划水，咱们先靠岸!”他吩咐道。
未来生活的美好，似乎已经近在眼前了。
这时，随从急切道：“大人，不好了!那方景追过来了!”
“嗯?”赵瑰转头，就见方景借着水中露出的一角房顶，脚下用力，轻飘飘落在水里的一块木头上。
木头在水里没有支撑，几乎不能提供多少落脚的力，他轻功一凝，迅速掠起，又踏上了另一个落脚点。
在找这么复杂的水情中寻找落脚点，还有雨幕的干扰，是十分困难的。
方景却无视周围阻碍，直接朝他们这对人马而来，“赵瑰!我要你为他们陪葬!”
“这个疯子!”赵瑰气急败坏。
在水中这样玩儿，一个不慎可就掉下去了。要是掉下去，没有可以攀附的物体，以他的轻功，一会儿还行，时间长了，遇到激流，很容易被卷走的。
方景却是不管不顾!
“别看他了，快划!”赵瑰着急着，甚至自己亲自上手。那一扇巨大的门板就像小船，旁边的随从都或拿手，或拿木板拨着水，尽力朝远离方景的方向而去。
“前面有个房子，要撞上了!”
“啊啊啊快躲开!”
此时水流已汇聚到数米深，他们只顾着躲方景，却不留神自己在水流中，正被裹挟着朝房子冲去!
众人瞬间慌乱了。
“躲开!快划!”赵瑰眼中惊慌，众人一起使力，门板却在水流里打着转。
终于，仿佛大船触礁一样，门板撞上了墙壁。几人瞬间被拍上了墙，门板也支离破碎了。
赵瑰松了口气，眼看方景快要过来，赶紧找了个木板，慌不择路地往水里跳。
他朝着手下嘱咐道：“你们几个互相抓紧些，我们一起，不容易被冲到绝路上。”
瞬间几个人都靠在了一起，互相拉扯着，有个手下拉住了他的肩膀。
突然，水里传来了阻力。
“蠢货!拉我的胳膊，不要拽我的脚!”他不由骂到。
难道是哪个蠢货不会水?
他愤怒转头，却见自己的手下都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一、二、三、四、五……
人都在，头都在水面上露着，也不像是谁开玩笑。而且，谁敢和他开这种玩笑。
他看着自己属下茫然的眼神，一股冷意从尾椎骨直到头顶，河水的冰凉也不及他的心凉。
“我说过你要赎罪的。”
如果天道不公，那她就自己挣一个正义。
随着这句话，赵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尖锐的物体刺穿，滚烫的血瞬间喷溅到水里，冰冷的水又通过那道巨大的创口灌回他的身体。
疼，剧烈的疼。
冷，透心的冷。
他茫然转头，只见水里冒出一颗水鬼一样湿漉漉的头。
在水里泡了不短的时间，来人嘴唇已经毫无血色，面色也是青白，杂乱的发丝湿成一股一股的，水珠接连不断的从发梢流下。
而那毫无感情紧盯着他的眸子，血丝缠绕，如火焰灼灼。
那发丝间露出来的清冷面庞，正是刚刚伤过他的，他之前还以为死了的那个。
“文……辞……”
他想破口大骂。赵瑰已经识破了他们的奸计，原来，不是不慎被分开卷走，而是早有图谋。
方景逼着他们四处乱逃自乱阵脚，文辞则趁机下手。他压根没有想过这种可能，这么浑浊的激流，他们也敢？
他张嘴想说什么，可是此刻他的喉咙好像被灌了火炭，只是嘶哑着，却发不出像样的声音。
他眸中的恨意不甘是那么强烈，强烈到足够让人胆战心惊。
文辞已经快冻得麻木的手抓住了他的肩膀，在他属下的眼皮子下，又捅了他几下。
噗——
一口鲜血喷出，赵瑰瞪大着眼睛，眼里恨意不甘那么鲜明，却是悄然气绝了。
说时迟，那时快。
那些属下才刚反应过来，还不及来救，赵瑰就软倒了。
文辞上半身都探了出来，在那人惊愕的目光中，手中寒光袭了过去。又是干净利落的一身闷响，兵器锋利，割破血肉都没有阻碍。
一连杀掉两人，这时方景也终于赶过来了，迅速解决掉剩下的人。
文辞呼出一口冷气，这才感觉到力竭，趴伏在了木板上，整个人有些使不上劲地向水里滑去。
“瓷瓷！”
方景慌乱地抓住她的手，雨水洪水将两人的手浇得湿漉漉滑溜溜的，他竟一下子没有抓住，抓了两次才握实在掌心，一个使力，将人捞了上来。
文辞已是全身脱力，冻得全身乱颤说不出话来。
方景将人拥进怀里，用手搓着她的胳膊和后背，一边给她输送内力暖身子，“很冷吧，刚刚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呛水……要不要紧？你说说话……瓷瓷……”
他说着，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眼眶也红了。
“我没事……”文辞呛咳两声，寻着热度忍不住往他怀里钻，脸颊紧紧贴在他的脖子处磨蹭着，汲取微弱的暖意。
“太冒险了，我不该让你去的……”方景禁不住哽咽了。
水流那么湍急，水势难明，万一她浮不上来，万一她被那些人伤了甚至……
方景不敢想象。
文辞明白他担心自己，手环上他的后背，安抚地拍了拍，“说什么傻话，要是你去的话，他们能相信?”
方景水性好，镖局专门训练过水战的，让他演个被水冲走，那边肯定不行。
若是文辞来，因她在江湖上没什么战绩，对面难免轻敌。
“我知道的，我就是……”方景说不下去了。
他知道的，知道文辞想为朋友保持的决心，知道文辞有能摸过去的能力。可心不由理智而动，越是牵挂，越是害怕。
两个少年人紧紧相拥，都在雨里抖如筛糠，说不清是谁带着谁在颤抖。
文辞感觉到颈边有滚烫的温度，失温的身子感觉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方景的泪。
她不由得将人更抱得紧了些。
二人像是失去庇护的小兽，在倾盆大雨中抱团取暖，又像是迷途的孤雁，终于找到了安身之所。
雨和着泪一起浇在文辞的身上，又被方景的内力挡住。这是她十五年人生中最大的一场雨，她觉得自己的心也一起湿了。
“没事了，双双。”明明受冻的是她，抱着她的少年郎却像是冻得更严重的那个。
她这么一开口，方景更是绷不住了，像是把这么多年人生中没哭过的时光都补了回来。
良久，他才低声恳求道：“唯有这个，别离开我，瓷瓷。”
一路走来，太多人了，杂耍班子的艺人，镖局的师兄师姐，结识的武林同道，甚至林千星、徐轩竹、高小圆……
他空有一身武力，最后谁也保护不了。
文辞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有些不忍但还是道：“双双，唯有生死，人力不能及。习武之人总说的刀剑之下众生平等就是如此，管他是将相王侯还是贫民乞丐，都逃不过一个死字。你不要总把我们的生死都放在你的肩上，生死有命，无论是谁先走都怨不得你。我们能做的，也就是珍惜眼下未亡之人，不要让自己留有遗憾罢了。”
“珍惜眼下……”方景喃喃着，感受着怀中的柔软触感，像是眼前薄雾被抹去了，心思渐渐通明。
他忽而明白了，自己一直在意的自己和文辞之间的身份差距等等都不是问题，在生死面前，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就算是千金之躯，遇到意外也难逃一个死字，如果他总是被各种各样的犹豫迟疑困住，突然遇到劫难，才是追悔莫及。
如果，如果文辞刚刚出事了……自己会后悔一直逃避吗？对两人之间的朦胧氛围有所感知但强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自己会遗憾吗？会不甘心吗？
他的心猛烈跳动着。
一直以来，他都因各种各样的原因无法直视自己的心意。
他怕自己身份地位低，配不上文辞；怕自己居无定所漂泊江湖，给不了她一个家；怕自己结仇，连累她受害；怕自己害了她的名声，成了她唯一不体面的地方……他怕男女大防，怕世俗眼光，怕东怕西，可还是忍不住想靠近她，保护她……
要是她真的嫁为人妻，扪心自问，他真的没有一丝不甘心吗？要是她刚刚消失在洪水中，他午夜梦回，真的不会后悔曾躲避她的目光吗？
世事无常，才应珍惜眼前人。
方景像领悟了武林秘籍一般，忽而神清气爽，思绪通畅了。生死面前，他一下子想开了。
“瓷瓷，我有话想对你说。”他擦干眼角泪渍，抬起头专注地看着眼前人。
“嗯，听着呢。”文辞不明所以地抬眸。
方景知道自己眼下或许很狼狈，头发湿漉漉的打着结，面色青白嘴唇乌青，或许如同水鬼一般。
而对面的文辞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幕天席地，暴雨如注，身下还是片破门板，实在不是个好地方。
可他心里的嫩芽，抑制不住地想要破土而出。
“文辞，我心悦你。”
这话说完，对面人儿明显懵了一下，眨了眨眼。
他紧接着问：“可以让我留在你的身边吗？永永远远的那种。”
文辞终于反应过来，紧接着嘴角就忍不住上扬，她的眼睛里跃动着欢欣，下意识地躲开了方景灼灼的目光，把头深深埋下。
那话在她身边震荡着，在她头脑中转了一圈，又敲击到她的心。
方景说心悦她，想和她一直在一起。
“当然啦，”文辞听见自己这么说着，她脸忍不住红了，同时也坚定地抬起头来道，“那我们就生生世世在一起，因为我也心悦你。”
风忽而变了，雨丝都变得温柔，这片天地以自己的方式为她们送上祝福。
文辞紧紧扣住他的手，“我终于有名分了，嗯？方双双。”
“是的，文瓷瓷。”
因着风雨渐缓，两人再次启程，在房顶上穿行着，从密密麻麻的漂浮物里寻找着熟面孔。
文辞虽然还有些冷，十指相扣的掌心却源源不断地传来热度支撑着她。
“还坚持得住吗？”方景担心道。
他掉到水里之后，一直有用内力驱寒。文辞本来也有，但是她悄悄靠近赵瑰一行人的时候，为了防止被发现，撤掉了内力保护。
她只泡了一会儿都受不了，要是林千星、高小圆他们一直泡着，怕就是没有被水淹死，也会风寒入体的。
“没有时间休息了，赶紧找到他们吧。”文辞疲惫道，运转内力回暖身体。
方景点了点头。
两人的神情都是很严肃，本来日夜相伴的友人，现在生死未卜，她们的心情都很沉重。
突然，方景在水中发现了一个人影在跟他招手。
“方景!文辞!这里!这里!”林千星拼命招手，两人眼睛一亮，直接朝他那边掠了过去。
“太好了臭小子，你果然没死!”
“千星!你怎么样？有见到其他人吗？”
“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冻着了没有？”
两人一个接一个问题地问着，两张嘴问出了七八只鹦鹉的效果。
林千星抓着他们的手，几人暂时挪到了一个门板上随波逐流着。
“这是怎么回事啊？那军师又发疯了?”林千星冻得脸都青了，不住地双手摩擦着，方景和文辞也帮他搓着四肢。
“那赵瑰炸了堤坝，河水决堤了。”方景向他解释道。
“畜生玩意儿!”林千星骂道，这人怎么玩火药上瘾了?
他骂了一会儿，接着说，“我走到半路，突然听到后面爆炸声，接着，水流就逐渐大了起来，我运起轻功，又哪里跑得过水?很快就被冲走了!其他人我没见着。听松应该去找他主人了吧，也不知道他们三个怎么样了？”
三人都有些沉默。
他们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友人就这样遭到大难。
“沿河找找，万一找到了呢！”三个人互相打气着。
几人在木板上飘荡着，用内力驱寒，身上衣服都快干了，眼前的水面也瞬间宽阔。
她们汇入干流了。
这些人生活着的河谷，本来也就是丰水期的河道支流，倒是没有四处乱流，只是汇入了主道。
要是肆意冲击到别的地方，只怕别处也要起水患了。
雨已经渐渐小了，几人还在江上飘着。
“现在，是靠岸，还是沿着河道，往上寻他们?”方景问道。
此时河里水势减缓，已经可以从容靠岸了。
刚刚他们沿水而下，是想着水势凶猛，高小圆他们一行很有可能被冲走。
现在沿河没有找到，那么……
“船家船家，可以让我们搭一下船吗？”
凭空一道清脆的少女声音传来，仿佛雾霾天里划破苍穹的一缕阳光。木板上三人齐齐回头望向岸上，这个声音，这个声音——
高小圆！
那阴阳书生赵瑰在木板上挂着，隔着雨幕重重，眼神冷冷地盯着那对少年人。
只见粗壮的树干在激流的裹挟下，狠狠撞在两人身上。
在巨大的力度下，紧握着的手瞬间被撞开，只是一刹那，那道倩影便如同泡沫一般，被浑浊的水流吞噬了。
“大人!那女子似乎被淹没了!”旁边的属下激动道。
赵瑰还有些不可置信，他屏着呼吸，紧紧盯着起伏的水面。雨点狠狠砸在水面上，附近的水面一览无余，过了很久，却是没有那女子的头冒出来。
而那方景，已经状若疯癫地寻找着了。
“文辞啊文辞，身为女子，还能出落成文武全才，难得难得，只是你运气不好，遇上了我。”他说着，眼睛里流露出大仇得报的快意。
刚刚文辞那一剑，可是重伤了他。要不是水流急遽而至，只怕他已经死在了那女子剑下。
不过啊，如今是他活着，她死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而老天，站在他这边。
看着不顾四处乱撞的漂浮物，疯狂翻找寻找的方景，赵瑰冷哼一声，有些感慨道：“这个方景，如此年轻，就可以在你们的包围下突围，功力深不可测。可惜啊，他之前就失去了不少朋友，这次跟他一道的，更是几乎覆灭，只怕他以后大受打击，会道心不稳啊。”
旁边的随从道：“道心不稳才好，他最好是走火入魔，才对得起我们死去的兄弟呢!”
“是这样，我们老巢被覆灭，这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赵瑰舔了舔唇上的雨水，露出了一个嗜血的笑。
其实，这些老巢算什么?
他根本不在乎。
这些人，这些房子，他如果在乎，就不会用这么激烈的手段毁掉。那首领是个没有脑子的，只是运气好搭上了青锋阁的大船。
他可是通过百晓生的情报，知道那青锋阁，不是那么好吞下的。小打小闹还行，真要出了什么事情，官府一定会出面。
至于他们转卖人畜制成骨制品，获得的大量钱财，他都换成了黄金，埋在一个地洞里。
等水退了，他再回来带走，神不知鬼不觉，而那些钱财，足够他一辈子逍遥了。
等那宠子无度的首领回来，就对着废墟哭天抢地吧。
他不由露出一个笑容。
他阴阳书生，在江湖上也算一号人物，因为打不过，不得不以对方马首是瞻，他早就积累了一肚子怨气了。
此次金蝉脱壳，换个身份生活，官府也找不到他，岂不美哉?
“往岸边划水，咱们先靠岸!”他吩咐道。
未来生活的美好，似乎已经近在眼前了。
这时，随从急切道：“大人，不好了!那方景追过来了!”
“嗯?”赵瑰转头，就见方景借着水中露出的一角房顶，脚下用力，轻飘飘落在水里的一块木头上。
木头在水里没有支撑，几乎不能提供多少落脚的力，他轻功一凝，迅速掠起，又踏上了另一个落脚点。
在找这么复杂的水情中寻找落脚点，还有雨幕的干扰，是十分困难的。
方景却无视周围阻碍，直接朝他们这对人马而来，“赵瑰!我要你为他们陪葬!”
“这个疯子!”赵瑰气急败坏。
在水中这样玩儿，一个不慎可就掉下去了。要是掉下去，没有可以攀附的物体，以他的轻功，一会儿还行，时间长了，遇到激流，很容易被卷走的。
方景却是不管不顾!
“别看他了，快划!”赵瑰着急着，甚至自己亲自上手。那一扇巨大的门板就像小船，旁边的随从都或拿手，或拿木板拨着水，尽力朝远离方景的方向而去。
“前面有个房子，要撞上了!”
“啊啊啊快躲开!”
此时水流已汇聚到数米深，他们只顾着躲方景，却不留神自己在水流中，正被裹挟着朝房子冲去!
众人瞬间慌乱了。
“躲开!快划!”赵瑰眼中惊慌，众人一起使力，门板却在水流里打着转。
终于，仿佛大船触礁一样，门板撞上了墙壁。几人瞬间被拍上了墙，门板也支离破碎了。
赵瑰松了口气，眼看方景快要过来，赶紧找了个木板，慌不择路地往水里跳。
他朝着手下嘱咐道：“你们几个互相抓紧些，我们一起，不容易被冲到绝路上。”
瞬间几个人都靠在了一起，互相拉扯着，有个手下拉住了他的肩膀。
突然，水里传来了阻力。
“蠢货!拉我的胳膊，不要拽我的脚!”他不由骂到。
难道是哪个蠢货不会水?
他愤怒转头，却见自己的手下都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一、二、三、四、五……
人都在，头都在水面上露着，也不像是谁开玩笑。而且，谁敢和他开这种玩笑。
他看着自己属下茫然的眼神，一股冷意从尾椎骨直到头顶，河水的冰凉也不及他的心凉。
“我说过你要赎罪的。”
如果天道不公，那她就自己挣一个正义。
随着这句话，赵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尖锐的物体刺穿，滚烫的血瞬间喷溅到水里，冰冷的水又通过那道巨大的创口灌回他的身体。
疼，剧烈的疼。
冷，透心的冷。
他茫然转头，只见水里冒出一颗水鬼一样湿漉漉的头。
在水里泡了不短的时间，来人嘴唇已经毫无血色，面色也是青白，杂乱的发丝湿成一股一股的，水珠接连不断的从发梢流下。
而那毫无感情紧盯着他的眸子，血丝缠绕，如火焰灼灼。
那发丝间露出来的清冷面庞，正是刚刚伤过他的，他之前还以为死了的那个。
“文……辞……”
他想破口大骂。赵瑰已经识破了他们的奸计，原来，不是不慎被分开卷走，而是早有图谋。
方景逼着他们四处乱逃自乱阵脚，文辞则趁机下手。他压根没有想过这种可能，这么浑浊的激流，他们也敢？
他张嘴想说什么，可是此刻他的喉咙好像被灌了火炭，只是嘶哑着，却发不出像样的声音。
他眸中的恨意不甘是那么强烈，强烈到足够让人胆战心惊。
文辞已经快冻得麻木的手抓住了他的肩膀，在他属下的眼皮子下，又捅了他几下。
噗——
一口鲜血喷出，赵瑰瞪大着眼睛，眼里恨意不甘那么鲜明，却是悄然气绝了。
说时迟，那时快。
那些属下才刚反应过来，还不及来救，赵瑰就软倒了。
文辞上半身都探了出来，在那人惊愕的目光中，手中寒光袭了过去。又是干净利落的一身闷响，兵器锋利，割破血肉都没有阻碍。
一连杀掉两人，这时方景也终于赶过来了，迅速解决掉剩下的人。
文辞呼出一口冷气，这才感觉到力竭，趴伏在了木板上，整个人有些使不上劲地向水里滑去。
“瓷瓷！”
方景慌乱地抓住她的手，雨水洪水将两人的手浇得湿漉漉滑溜溜的，他竟一下子没有抓住，抓了两次才握实在掌心，一个使力，将人捞了上来。
文辞已是全身脱力，冻得全身乱颤说不出话来。
方景将人拥进怀里，用手搓着她的胳膊和后背，一边给她输送内力暖身子，“很冷吧，刚刚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呛水……要不要紧？你说说话……瓷瓷……”
他说着，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眼眶也红了。
“我没事……”文辞呛咳两声，寻着热度忍不住往他怀里钻，脸颊紧紧贴在他的脖子处磨蹭着，汲取微弱的暖意。
“太冒险了，我不该让你去的……”方景禁不住哽咽了。
水流那么湍急，水势难明，万一她浮不上来，万一她被那些人伤了甚至……
方景不敢想象。
文辞明白他担心自己，手环上他的后背，安抚地拍了拍，“说什么傻话，要是你去的话，他们能相信?”
方景水性好，镖局专门训练过水战的，让他演个被水冲走，那边肯定不行。
若是文辞来，因她在江湖上没什么战绩，对面难免轻敌。
“我知道的，我就是……”方景说不下去了。
他知道的，知道文辞想为朋友保持的决心，知道文辞有能摸过去的能力。可心不由理智而动，越是牵挂，越是害怕。
两个少年人紧紧相拥，都在雨里抖如筛糠，说不清是谁带着谁在颤抖。
文辞感觉到颈边有滚烫的温度，失温的身子感觉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方景的泪。
她不由得将人更抱得紧了些。
二人像是失去庇护的小兽，在倾盆大雨中抱团取暖，又像是迷途的孤雁，终于找到了安身之所。
雨和着泪一起浇在文辞的身上，又被方景的内力挡住。这是她十五年人生中最大的一场雨，她觉得自己的心也一起湿了。
“没事了，双双。”明明受冻的是她，抱着她的少年郎却像是冻得更严重的那个。
她这么一开口，方景更是绷不住了，像是把这么多年人生中没哭过的时光都补了回来。
良久，他才低声恳求道：“唯有这个，别离开我，瓷瓷。”
一路走来，太多人了，杂耍班子的艺人，镖局的师兄师姐，结识的武林同道，甚至林千星、徐轩竹、高小圆……
他空有一身武力，最后谁也保护不了。
文辞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有些不忍但还是道：“双双，唯有生死，人力不能及。习武之人总说的刀剑之下众生平等就是如此，管他是将相王侯还是贫民乞丐，都逃不过一个死字。你不要总把我们的生死都放在你的肩上，生死有命，无论是谁先走都怨不得你。我们能做的，也就是珍惜眼下未亡之人，不要让自己留有遗憾罢了。”
“珍惜眼下……”方景喃喃着，感受着怀中的柔软触感，像是眼前薄雾被抹去了，心思渐渐通明。
他忽而明白了，自己一直在意的自己和文辞之间的身份差距等等都不是问题，在生死面前，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就算是千金之躯，遇到意外也难逃一个死字，如果他总是被各种各样的犹豫迟疑困住，突然遇到劫难，才是追悔莫及。
如果，如果文辞刚刚出事了……自己会后悔一直逃避吗？对两人之间的朦胧氛围有所感知但强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自己会遗憾吗？会不甘心吗？
他的心猛烈跳动着。
一直以来，他都因各种各样的原因无法直视自己的心意。
他怕自己身份地位低，配不上文辞；怕自己居无定所漂泊江湖，给不了她一个家；怕自己结仇，连累她受害；怕自己害了她的名声，成了她唯一不体面的地方……他怕男女大防，怕世俗眼光，怕东怕西，可还是忍不住想靠近她，保护她……
要是她真的嫁为人妻，扪心自问，他真的没有一丝不甘心吗？要是她刚刚消失在洪水中，他午夜梦回，真的不会后悔曾躲避她的目光吗？
世事无常，才应珍惜眼前人。
方景像领悟了武林秘籍一般，忽而神清气爽，思绪通畅了。生死面前，他一下子想开了。
“瓷瓷，我有话想对你说。”他擦干眼角泪渍，抬起头专注地看着眼前人。
“嗯，听着呢。”文辞不明所以地抬眸。
方景知道自己眼下或许很狼狈，头发湿漉漉的打着结，面色青白嘴唇乌青，或许如同水鬼一般。
而对面的文辞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幕天席地，暴雨如注，身下还是片破门板，实在不是个好地方。
可他心里的嫩芽，抑制不住地想要破土而出。
“文辞，我心悦你。”
这话说完，对面人儿明显懵了一下，眨了眨眼。
他紧接着问：“可以让我留在你的身边吗？永永远远的那种。”
文辞终于反应过来，紧接着嘴角就忍不住上扬，她的眼睛里跃动着欢欣，下意识地躲开了方景灼灼的目光，把头深深埋下。
那话在她身边震荡着，在她头脑中转了一圈，又敲击到她的心。
方景说心悦她，想和她一直在一起。
“当然啦，”文辞听见自己这么说着，她脸忍不住红了，同时也坚定地抬起头来道，“那我们就生生世世在一起，因为我也心悦你。”
风忽而变了，雨丝都变得温柔，这片天地以自己的方式为她们送上祝福。
文辞紧紧扣住他的手，“我终于有名分了，嗯？方双双。”
“是的，文瓷瓷。”
因着风雨渐缓，两人再次启程，在房顶上穿行着，从密密麻麻的漂浮物里寻找着熟面孔。
文辞虽然还有些冷，十指相扣的掌心却源源不断地传来热度支撑着她。
“还坚持得住吗？”方景担心道。
他掉到水里之后，一直有用内力驱寒。文辞本来也有，但是她悄悄靠近赵瑰一行人的时候，为了防止被发现，撤掉了内力保护。
她只泡了一会儿都受不了，要是林千星、高小圆他们一直泡着，怕就是没有被水淹死，也会风寒入体的。
“没有时间休息了，赶紧找到他们吧。”文辞疲惫道，运转内力回暖身体。
方景点了点头。
两人的神情都是很严肃，本来日夜相伴的友人，现在生死未卜，她们的心情都很沉重。
突然，方景在水中发现了一个人影在跟他招手。
“方景!文辞!这里!这里!”林千星拼命招手，两人眼睛一亮，直接朝他那边掠了过去。
“太好了臭小子，你果然没死!”
“千星!你怎么样？有见到其他人吗？”
“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冻着了没有？”
两人一个接一个问题地问着，两张嘴问出了七八只鹦鹉的效果。
林千星抓着他们的手，几人暂时挪到了一个门板上随波逐流着。
“这是怎么回事啊？那军师又发疯了?”林千星冻得脸都青了，不住地双手摩擦着，方景和文辞也帮他搓着四肢。
“那赵瑰炸了堤坝，河水决堤了。”方景向他解释道。
“畜生玩意儿!”林千星骂道，这人怎么玩火药上瘾了?
他骂了一会儿，接着说，“我走到半路，突然听到后面爆炸声，接着，水流就逐渐大了起来，我运起轻功，又哪里跑得过水?很快就被冲走了!其他人我没见着。听松应该去找他主人了吧，也不知道他们三个怎么样了？”
三人都有些沉默。
他们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友人就这样遭到大难。
“沿河找找，万一找到了呢！”三个人互相打气着。
几人在木板上飘荡着，用内力驱寒，身上衣服都快干了，眼前的水面也瞬间宽阔。
她们汇入干流了。
这些人生活着的河谷，本来也就是丰水期的河道支流，倒是没有四处乱流，只是汇入了主道。
要是肆意冲击到别的地方，只怕别处也要起水患了。
雨已经渐渐小了，几人还在江上飘着。
“现在，是靠岸，还是沿着河道，往上寻他们?”方景问道。
此时河里水势减缓，已经可以从容靠岸了。
刚刚他们沿水而下，是想着水势凶猛，高小圆他们一行很有可能被冲走。
现在沿河没有找到，那么……
“船家船家，可以让我们搭一下船吗？”
凭空一道清脆的少女声音传来，仿佛雾霾天里划破苍穹的一缕阳光。木板上三人齐齐回头望向岸上，这个声音，这个声音——
高小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