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人先是愣了一下,不敢置信,接着听着从粮仓那边传来的呼号动静,脸色都是变了,不约而同地往粮仓那边跑。

    粮仓已是燃起熊熊烈火,火势凶猛,将暗沉的天空都映成了橘红色。这完全是有人蓄意纵火!否则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燃烧到这么凶猛。

    北风呼号着,火顺风势,席卷了所有的粮车,连带着帐子都被撩着了。

    这些粮食还没来得及卸下来呢。

    兵士们正手忙脚乱着提水救火,还有拿着铁锹铲了土和雪往上扬的,但这些都是杯水车薪。

    有士兵想要冲进火场,但被同伴紧紧拉住,只能无奈地咆哮着。

    看着熊熊燃烧着的大火,终于有士兵忍不住了,跪在地上哭嚎出声。

    “我们的粮食啊!没有了!没有了……”

    声音嘶哑尖利,仿佛穷途末路的孤狼哭嚎着,让人闻之鼻酸。

    文辞闻到了随着风传过来的烟熏味,和各种东西燃烧的味道。

    耿耿燃烧的声音不大,却把所有人都摄住了。火红的光芒照射下,每个人的神情都是绝望而麻木。

    寂静,终归于寂静。

    无论是赶来的帐中将领,还是救火的兵士,都沉默着,肃穆着,仿佛在参加一场盛大的葬礼。

    “……天要亡我雁关?”有人啜泣出声,喃喃道。

    很快,哭声就连成了一片。

    他们在外扎营的这些人,都是知道粮食不足,主动出来寻找突围机会的。

    他们是前锋,都已经饿了很久,城内的更是饿到快要吃衣服里的棉絮了。

    方景带着羊群回来的时候,终于带来了一些转机,能解他们燃眉之急。

    再接着,居然有好心的义士送粮食过来了!

    他们以为从此都不必挨饿了,激动着,憧憬着,想着吃饱喝足,要多杀几个狼族人。

    他们不怕挨饿,只怕饿死没有价值。

    不能战死,反而饿死,这是战士的耻辱。

    可是现在,他们又陷入绝境了。

    这么多粮食,付之一炬,谁干的?谁干的!

    先是哀伤,接着,群情激愤。

    文辞听着哭声,眼角也不由湿润了起来。

    将军震怒,沉声道:“我军守卫森严,不可能有敌人混进来,说不定我们之中就出了奸细!究竟是谁所为,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要是让我抓到,我定然将其千刀万剐,然后送到北地喂狼!”

    “千刀万剐!千刀万剐!”

    将士们眼眶通红,皆是憋着一口气,嘶吼出声。

    好啊,反正他们今天饱餐一顿,还能顶一段时间。在他们饿死之前,定要让那军营里的奸细血债血偿!

    成千上万名士兵齐齐出声,他们身上杀气凌然,声音震得飞鸟都绕道而行。

    将军满意地点点头,忽然手一指文辞方向,下令道:“在这之前,先将她拿下!”

    镖队的人和方景瞬间将文辞保护起来。

    “将军这是做什么?”文辞故作惊讶道。

    将军的脸在火光的映射下有些泛红,朗声道:“本将军怀疑,你就是里通奸细,烧我粮草,扰乱军心之人。”

    “没道理呀!”文辞摊手,直呼冤枉,“我本是运粮使,此时运粮由我一手筹划组织经办,我直接不送来就好了,烧掉粮食岂不是多此一举?”

    外围的兵士听了命令,却没有立马上前围住文辞等人。

    毕竟,文辞可是他们救命的大恩人,方景也站在她那边,方景可以给他们带回来羊肉的功臣。

    这样的人,他们怎么可以刀兵相向?

    听了文辞的话,他们也暗暗点头。正是这个道理,文辞直接不送来,他们就会饿死了,何必送来再烧掉,不是多此一举吗?

    “不然不然,”将军摇头,寒声道,“你是奸细,你来做运粮使,其他人不做,皆以为你靠谱。结果你运来了却烧掉,这时其他人得知,想再支援已经来不及了。你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文辞冷笑一声,要不是她主持运粮,就算朔北那边决定支援,也决计不会来这么快。

    哪有饭被扬了还反过来怪厨子的?

    文辞还未如何,镖队众人已经怒了,一路上,文辞如何走险路,饮风雪,披星戴月,吃苦受累,甚至与人交战为他们赢来粮食。

    结果这些人却毫不感激,反而倒过来怀疑他们这些运粮人!

    阮信上前怒道:“拿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好一群白眼狼!管你们饿不饿死,我们不伺候了!文家主,咱们走!”

    他跟方景眼神交流了下,准备见势不好就突围出去。在宴会上,两人还没来得及说话。不过方景自然是站在文辞这边的,有他师兄护着,他就底气就更足了。

    “想走?没那么容易!”将军下令,士兵们终于犹豫着上前,将他们团团围住。

    “我倒要看看你们挡不挡得住我们!”镖队众人战意熊熊,就算军营里卧虎藏龙,他们这群人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今天拼了这条命,也得把文家主送出去。

    正在这时,被众人围住的文辞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稍安勿躁,“别急,只怕待会儿走的不是我们。”

    看着文辞胸有成竹的样子,将军生出了些许怪异之感。

    她竟不慌不忙,是有何依仗?

    “你待如何?”将军上前问。

    文辞丝毫没有被围起来的恐惧,和声问:“将军,我跟方景其实是旧识。您想知道我在帐中和方景做了什么吗?”

    “做了什么?”将军语气不耐,怎么话题又回到了这上面,谁关心你们做了什么?

    “你根本不关心我们做了什么。”文辞淡淡道。北风呼啸着,扬起她的一缕发丝,文辞将之别在耳后,朝他露出了一个笑。

    将军心道,怎么,我刚刚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可是她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一个方景,就算有功,也越不过他去。

    文辞忽而敛了笑意,厉声道:“因为你就是故意的!不管我们进没进去,武器都会失窃。你找人散布守卫空虚的言论,就是给人机会盗走武器,好找个由头大肆调查,调走守卫,让粮草守卫松懈,纵火人有机可乘!”

    她一个磕巴都不打地说了一长串,信息量却是巨大的。

    在场人本来还等着听她和方景相识的事情,耳朵竖得老高,冷不防听到这样的话,下巴都惊掉了。

    什么叫,将军是故意的?

    武器失窃,粮仓着火,这些是将军的手笔?可是,这怎么可能!

    可是他们又忍不住伸长耳朵,等着听她下面的话。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来人!此女妖言惑众,扰乱军心,快快拿下!”将军震怒,长臂一指,甚至想亲手上前制止住文辞。

    文辞向侧边一闪,黎平正在她身侧,举着刀要拔不拔纠结着。

    “黎大哥,借下刀。”她话音落,直接从黎平手中夺过刀来。

    这么一拿,她感觉黎平其实没用多大力气,短短一段时间的相处,没想到这人还挺好心的嘛!

    文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就看见黎平朝她眨了眨眼,又担忧地看向方景。

    嚯,差点忘记了,这人可对方中尉十分推崇。

    文辞手拿长刀,底气就足了,徐徐道:“将军,粮草重要毋庸置疑,武备库重要也无需多言,可你今天的行为,却桩桩件件与此相反,显然不是你一五品将军能做出的决策。”

    将军还是有脑子的,要不然怎么做成五品将军。那么他这样,就肯定是故意的!

    文辞手里刀轻盈地转了一圈,她欣赏着制式的军中武器,口中道:“您明知武备库重要,却以粮草的名义调走武备库的守卫,是为了给人盗窃武器的机会。您明知粮草重要,却以武备库失窃为由调走守卫,是想给烧粮草的人创造机会。”

    她说着,举步走到被绑在柱子上的二人身前。周围的士兵包围着她,却没有上前,于是她径直走向了那边,“我问你们,你们武器失窃,是何人透露给你们武备库防御松懈消息的?”

    那二人已经被冻得浑身发抖,没料到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反应了一下才回道:“那人我们不认识,但好像在将军身边见过。”

    方景也上前一步,故作疑惑道:“将军军务繁忙,怎么有时间派人去他们低阶兵士的帐子那边?”

    对啊!将军身边的护卫经常在主帐,也不参与营地周边巡查,怎么会说出守备松懈还被那二人听到?

    周围的兵士都产生了些许疑虑。

    “只怕是将军故意引他们前去,好找个由头将人调走啊!”文辞和方景一问一答,叹息道,“粮草何等重要,非是武备库这样的大事,不能调动粮仓守卫。”

    周围士兵们听着,都觉得她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啊!

    黎平不解道:“你们是故意去那帐子的?”

    “没有啊。”文辞摊手。

    “那失窃的兵器去哪里了?”黎平还以为他们故意将计就计,多藏了些兵器呢。

    “那就要问将军了,”文辞笑道,转向他,“是不是啊,将军?”

    都被文辞说出来了,瞒着也没什么意思。将军朗声笑道:“你很聪明,可惜无用,粮草已无,大周坚持不了三天了。”

    随着他话音落,不知从何处钻出来一些狼族暗探,手里都拿着周制兵器。

    原来,那些兵器是被他给了敌人!甚至于,文辞还在其中看到了几架连弩。

    好啊!原来当时他们拔出的那个寨子,背后居然是狼族人!

    “我不明白,”文辞问出了很多人的心声,“你前途大好,为何要投靠狼族?”

    “前途大好?”将军哈哈笑道,“朔北守将滴水不漏,他不下去,我如何高升。底下又有多少方景这样的少年,眼看就能取代我,我不出手,迟早也是被淘汰!”

    他的脸上流露出奇异的愉悦,笑容像蜜一样在他脸上流淌,他浑身充满了轻松和喜悦。

    文辞不得不泼他凉水,“你背主求荣,去了那边也不会被重用。”

    “我不会!因为我的母亲是狼族人,我流着狼族的血液!”将军嘶吼道。

    他从小在大周长大,在大周却不受重视,可是狼族人却信他重他。士为知己者死,他做这些,是可以被理解的。

    “别跟她废话了。”身后一个狼族人用不标准的周语说道。

    “拿下!”将军一声令下,这次,狼族暗探们都动了起来。

    围着文辞们的士兵还没反应过来,那些人就朝着文辞等人直接杀过去了。

    士兵们急忙帮忙,乱成了一锅粥。好在镖队武功上乘,对上功夫上乘武器精良的暗探也能支撑一二。

    文辞肃然,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号角,深吸一口气吹响。

    随着号角声响,像雨后春笋般,满山雪野忽然钻出一个个士兵。不知道他们埋伏了多久,但是听到令响,他们一个个都冲了出来,很快将两波人团团围住。

    中间的人愕然停手,互相对峙着,不知道从哪里又跑出一批人来。

    “你早有准备?你们早就怀疑我了?”看着将他们团团围住的大周士兵,将军面色沉了下来。

    文辞好心告诉他,“前线肯定出了叛徒,不是你就是赵骞将军。我们送了两个消息,若是路上遇到伏击,那就是赵将军。若是送达后出了问题,那就是在前线的你。”

    “原来如此,”将军说着叹了口气,下一秒脸色忽变,狰狞地朝文辞冲了过来,扬起武器,“就算失败了,我也要杀了你!”

    他怎么能允许自己被一小女子玩弄在股掌之中?

    叮——

    攻击被文辞轻易挡住,下一秒,方景等人就守在了她身前,再不给将军机会。包围过来的援军轻易将他和狼族人一并拿下了。

    文辞回头看看粮仓,那里已经成为灰烬,黑灰堆里还有火星隐隐闪现,在黑夜中格外显眼。

    “可惜粮食没了。”黎平低落道。

    就算眼下赢了,也撑不了多长时间。

    将军则是突然睁大了眼睛,想到了什么。

    文辞一笑,也没回答,直接上前在废墟灰堆深处刨出一颗山药蛋来。这山药蛋在低温下早冻成了冰弹,就算是烈火燃烧着,也是先解冻淌水再被蒸干。在里面的一些,没有太多接触火,外表焦黑,内里却正熟好。

    她一捏二半,露出里面像奶酪一样带有韧性的芯,直接吃了一大口。冻过的土豆不再是沙沙的口感,反而多了嚼劲儿,很有特点,她咬了一口,另一半递给了方景。

    烤山药蛋在夜色中飘起白色的热气,看得人眼热。

    “居然是山药?”黎平不可置信去刨了下,还有好些能吃的,别说还火候正好。他掰开一个塞进嘴里,这是边关人都熟悉的食物,他吃了好多年,太亲切了,直接两口吃掉了。

    运来的粮食居然是山药蛋子?

    要是别的也就烧掉了,烧这可跟烧冰一样,是能存下一些。

    见他们吃得香,有士兵试探着也去刨了一个,但随着他的拨动,大家都看到了,在上面一层土豆下面,其实是一层土?

    好家伙!这粮食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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