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前后经历了太多的事情。

    先是星星离世,再到毫无预兆地知晓自己的身世,还没缓过神来,那个唯一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女人又活生生地死在了她的面前。

    ……她实在掉了太多的眼泪。

    那天从墓园回到医院后,苏职整个人逐渐恢复到了以前的状态,开始会笑会闹,还会开玩笑。

    但人却像是耗光了最后仅剩的一点心神和精力,再也支撑不住了一般。

    终于倒下了……

    这天上午,苏职练完一张速写,打算出病房走走放松。

    刚打开门,就正巧碰见季俞笙正站在几米外的护士台前,手里拿着一张CT扫描图在仔细端详,表情格外认真。

    苏职玩心大发,想偷偷猫到季俞笙身后吓吓他。

    谁料她还没走出几步,整个人便瞬间天旋地转起来,一阵忙音在耳中回荡,周身的事物仿佛也在跟着左右摇晃。

    苏职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脚步有些虚浮,手心也在不断地冒着冷汗。

    抱着最后一点意识,她似乎看见季俞笙转头朝这边看了过来,费力地抬手在空气中虚划了一下,而后再也不受控制地栽倒在地,眼前一片昏暗。

    好在一旁的病房里正有个小护士出来,反应迅速地上前托住了她的脑袋,跟着跌坐在了地面上。

    才免于她的后脑勺磕到地面。

    季俞笙听到一阵吸气声抬眸看去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上一秒还在微笑的女孩子。

    下一秒却像是浑身被抽走了力气,直直地倒在了他的面前……

    -

    “姐,你醒了?!”

    等苏职再次恢复意识睁开眼时,耳际立刻闯入苏驭那咋咋呼呼的声音。随着视线逐渐聚焦清晰,苏父苏母的面庞紧接着出现在视野里。

    苏职动了动干涩的嘴唇,声音有气无力:“爸……妈……”

    苏父苏母应了两声,赶忙阻止了她要抬手的动作,而后手忙脚乱地倒了杯温水递到她嘴边,扶着她慢慢喝了小半杯,又细心地替她盖好被子。

    老两口问:“怎么样?头还晕不晕?”

    苏职轻轻摇头,只觉得眼皮还有点沉。

    “姐,你可吓死我们了。”苏驭松了一口气:“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苏职想想吐了个字:“困。”

    “……”

    苏职昏倒是因为这段时间没休息好,低血糖的毛病突然犯了,开了葡萄糖点滴吊着,只要醒过来就没什么大事了。

    苏父苏母陪着待到中午才离开,听从医生的叮嘱回家调整菜谱。

    苏驭担心苏职又像今天这样突然昏倒,趁着她小憩,于是下楼去便利店买些糖果和甜食备着。

    就在苏职感觉自己即将再次睡着时,头顶上方响起一阵窸窣的动静。

    她歪头掀开眼,就见护士长正轻手轻脚地给她的吊瓶换药,见她醒了,随即笑道:“还是把你吵醒了?”

    苏职轻扯唇角:“没有,我也没睡着。”

    “你现在感觉好些吗?”护士长边继续着手上换药的动作,边说:“你是不知道,你昏倒把我们大家都吓得够呛,尤其是季医生。”

    “季医生……”苏职一滞,呢喃着问:“季医生怎么了?”

    “还能怎么,就是被吓到了。”

    护士长食指敲了敲输液管,好笑道:“我和他一起共事那么久,还是头一次见他慌张成那样呢。”

    苏职迟钝地捕捉着字眼:“慌?”

    “对呀。我们发现你只是低血糖昏过去后,季医生给你扎了葡萄糖,然后抱你回的病房,我拿着输液瓶跟在他身后看得很清楚。”

    护士长说着瞧了门口一眼,而后压低声音道:“——他手在抖。”

    听到这话,苏职杏眼微睁,整个人愣怔了好一会儿。

    似乎是难以将平时一向冷静沉稳的季医生,同对方所描述的那种状况联想到一起,她大脑飞速运转,下意识地将这一行为合理化。

    迟疑地猜测——

    “说不定是因为我太重了呢?”

    护士长立马被她这个说法逗笑,摇了摇头道:“怎么可能,季医生之前抢救病人的时候,还抱起过一个一百八十多斤的大胖子呢,你这点小身板算什么?”

    苏职表情讪讪地笑了两声。

    她想了想问:“那季医生人呢?”

    “哦,他和主任开会去了,下午还有门诊。”

    护士长换好吊瓶后,又叮嘱几句便退出了病房。

    空气恢复安静,只剩下头顶输液管传来的轻微水滴声。

    苏职将半张脸缩进被子里,水亮的双眸轻轻扑闪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慢吞吞地从被子里探头长舒一口气,感觉胸腔内的鼓动声似乎愈发强烈,甚至到了不受控制的地步,一下一下地重重敲击着她的耳膜。

    好似某种不可忽视的讯号。

    ……

    苏驭回来时见她醒着,盯着天花板发呆,随口问了句:“怎么了姐?是哪里又不舒服吗?”

    苏职摇头,下一秒又讷讷地点了点头,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语速像开了慢放:“我就是有点晕乎乎的。”

    “啊?!”苏驭以为是字面意思,抬手就要摁铃。

    谁料苏职接着悠悠地补充了一句:“幸福的,好像快要晕过去了。”

    “……”

    苏驭动作停住,脸上的紧张情绪一扫而光,低头看了眼手里装着蛋糕的购物袋,挠头嘿嘿笑了两声,十分自恋:“嗐,我不就是买个东西吗?至于让你这么感动嘛!”

    苏职闻言长睫一抬,也不拆台,双眸弯弯地盯着他看。

    半晌,苏驭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疑惑地往身后扫了一眼,又抬头看了看周身的空气,语气发虚:“姐,你别这样看我,我心里毛毛的。”

    苏职还是不说话。

    大发慈悲地收回眼,眼底溢出点点细碎的光。

    -

    因为晕倒错过了中午饭点。

    等打完所有吊瓶,苏职下午一两点才吃上饭,沈蓉珊和苏天明陪在身旁照顾着,帮着添饭夹菜。吃完后又陪着看了会儿电视。

    前段时间发生的种种让老两口费了不少心神,沈蓉珊的咳嗽也才刚好。

    苏职不愿两人没日没夜地在这儿守着,便催促着他们早点回家休息。

    但沈蓉珊和苏天明这次是真被苏职晕倒这事儿给吓得不轻,说什么都不肯答应,最后还是两方各退一步。

    同意留苏驭在医院照看。

    也许是刚吃完饭,叮咛苏驭送爸妈回家后,苏职便感觉有点儿犯困。

    她躺回床上,抬手看了看刚刚拉被子时被牵扯到的右手手背,那里还留着今天打点滴的针眼,红色的,小小一颗。

    ……此刻有些隐隐作痛。

    看着看着,她的脑海里没来由地浮现起今天中午护士长说的那些话。

    ——“……你昏倒把我们大家都吓得够呛,尤其是季医生。”

    ——“还是头一次见他慌张成那样呢。”

    ——“他手在抖。”

    苏职弯了弯唇,心底涌起一股微妙的情绪,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就好像心脏里被塞满了清甜回甘的蜜糖。

    充盈而满足。

    这样想着,她很快便睡了过去。

    这一觉,苏职睡得迷迷糊糊的,睡眠难得地好,连梦都没做。

    醒来时天还亮着,天边漂浮的云朵被夕阳染成了淡淡的粉红色,在橙黄的底色下,显得格外美好梦幻。

    苏职慢慢掀开眼睫,睡眼惺忪地动了动久睡发酸的脖颈,她这一歪头,视线里登时出现一抹安静端坐的人影。

    苏职冷不防被吓一跳,瞬间清醒了不少。

    她稳住心神,目光定了定,待看清坐在床边椅子里的男人,忍不住嘟囔出声:“季医生,你知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由于刚睡醒,她的嗓音里还带着钝钝的糯意。

    说话时语调拖长,明明是开玩笑的话,听上去却更像是在亲昵撒娇。

    “抱歉,吓到你了。”

    在病床前不知待了多久的男人闻声立马抬眸看了过来,像是刚从沉思中抽回神,眉心轻蹙着,似在懊恼。

    苏职哼哼两声摇头:“还好啦……”

    夏季天黑的晚,但这会儿的天色应该早已过了医院的下班时间,她想了想问:“你怎么还没下班回家呀?”

    “……嗯。”季俞笙低低应声,垂眸看她:“还有点事。”

    苏职点头“哦”了一声。

    见男人下颌线条硬朗紧绷,神色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便下意识以为是跟上午她晕倒的事情有关。

    思忖几秒后,苏职忍不住开口:“对不起啊,我也不知道自己会突然晕倒,让你担心了。”

    她小声地解释着:“我当时其实是想伸手扶住旁边的盆栽的,可是脚一软,身体控制不住地往后退,就没抓住……”

    听着她毫无责怪的话,季俞笙唇线平直,眼底的晦暗不明愈发浓烈。

    沉默片刻后,他忽地启唇出了声,声音低沉,还带了点微不可察的沙哑——

    “……对不起。”

    闻言,苏职刚跑到嘴边想要调戏哄他的话堪堪停住,表情稍愣,很快反应过来:“这又不是你的错。”

    感受到季俞笙一改往常的沉默冷静,情绪莫名有些反常,她抿了下唇,悄悄转移着话题:“对了,你不是还有事吗?”

    “苏职——”

    话音刚落,面前低垂着眼睑的男人忽然开口,轻轻叫了声她的名字。

    苏职下意识应道:“嗯?”

    季俞笙抬眸毫不避讳地对上她的视线,声线沉缓道:“那天和你说,要送给很重要的人的花,其实是想送给你的。”

    “你说什么花都喜欢。”

    他抿唇,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下:“可我总觉得送你的要特别些,思考了很久,最后订了一束卡布奇诺玫瑰花。”

    “那天周末我之所以出现在医院,其实是带了花想来找你的,结果临时被拉去做了场手术,之后……”他顿了顿:“你又遇到那么多难过的事情。”

    “我就想,等你慢慢走出来之后再表白也不迟。”

    苏职眨了眨眼,一下子就明白他说的是哪天。

    正奇怪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些,紧接着又被季俞笙的后半句话惊得呼吸一滞,微微瞪大了圆眼,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像极了进食过程中突然静止的小仓鼠,表情呆愣。

    又带着一丝可爱。

    说到这里,季俞笙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落在苏职的脸上:“以前总觉得时间还长,但直到今天看到你在我面前昏倒的那一刻,我才明白——”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重要。”

    他清晰地记得,自己在那一刻的感受,大脑近乎一片空白。

    心脏传来细密的刺痛,身体却下意识地朝她冲了过去,放平检查、利落扎针,每一步都是靠着作为医者本能的理性判断和行动在支撑着他。

    直到将她稳稳地抱在怀里……

    那一瞬间。

    理智彻底被感性所取代占据。

    所有强装的镇定和平静就像是被风一吹就散的云,统统消弭不见,心底强行克制的那些紧张情绪将他整个人顷刻间包围。

    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

    且……完全无法控制。

    上一次有这种类似的感受,早已是十几年前的事情。

    同样令他印象深刻。

    ……难以忘怀。

    “原本是订了下周的花,”

    季俞笙唇角轻牵,像是彻底妥协一般:“可我发现,我好像等不及了。”

    他说着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束花。

    苏职的视线缓缓落上去,认出这是他刚刚说的品种——卡布奇诺玫瑰。

    淡粉色的花瓣层层重叠向外卷曲,整体中又透着浅浅的复古咖啡色。

    美丽极了。

    玫瑰的花骨朵还很饱满新鲜,上面还缀带着不少露珠,枝叶浓郁翠绿,其上的密刺已被细心修剪掉,看上去就像是刚从玫瑰地里摘出来的。

    外层还包裹着一层卡其色的雪梨纸。

    纸面上的褶皱,看得出负责包装的人手法有些笨拙生疏。

    虽不像花店那般精致平整,却仍旧格外漂亮迷人。

    “所以刚才下班后开车去了趟近郊,赶在花市关门前,去花田里采下了这些玫瑰。”

    季俞笙垂眸看了眼被他紧紧握在手中的花,弯唇轻轻笑了一声,嗓音透着些微低哑:“我自己修剪和包装的,可能……不是那么好看。”

    安静两秒,他重新撩起眼帘望向苏职透着一丝粉晕的脸颊,一字一句地缓缓开口:“我知道医生这个职业很忙,可能不允许我时时刻刻陪伴在你的身边。”

    “但我保证——”

    他直视着苏职的眼睛:“只要我答应你的事情,我就一定会做到,尽我所能给你我所拥有的一切。”

    苏职睫羽轻轻扇动。

    静静望向男人深邃黑亮的眸底,感觉那里面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要喷薄而出。

    他的声音极为认真专注,本就好听的音色,此刻更是如同潺潺有力的清泉一般,直入心扉。

    “如果你喜欢花,我就每天都给你买花,尽量抽出时间每天陪你一起吃饭,在你需要我的时候,尽可能地出现在你的身边,给你拥抱和安慰。”

    “给你买你喜欢的东西,陪你去想去的地方……”

    他说这些话时,所用的措辞大多是“尽我所能”“尽可能”等不稳定性的词眼。

    因为不想让她失望,不想让她受伤。

    所以更要实话实说。

    他笨拙而诚挚地斟酌着用词,选择将所有不好的可能性摊开给她看,也将最终决定权主动交付到她的手里。

    一向逻辑清晰、口齿流利的季医生,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知到,原来自己在她面前。

    ——是那样地笨嘴拙舌、傻里傻气。

    像极了第一次站在台上做报告的实习生。

    主动向她剖白完心迹,季俞笙的喉结缓慢地滚动了一下,舒展眉目,而后清了清嗓子,无比郑重地问出了那一句藏在心底已久的话:“所以,苏职——”

    “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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