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辆不起眼的大巴车飞驰而过。

    车窗外,层叠的云中,淌出一颗咸蛋黄似的太阳,橙红橙红的。

    硬是把宋拾给看饿了。

    从被回溯抓到现在,滴水未沾,又因为行动匆忙,就连她自己都忘了她是人,需要吃饭。

    挂耳上的微型通讯器传来贝莉娅的声音:“位置显示,你们离查普斯家越来越近了。

    查普曼,墨格拉给她讲过,正是在小镇废墟中同谅雀对峙的那个男人,还和哀涅托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阴恻恻的家伙,看着就不像好人。

    墨格拉说,联邦地下实验室在联邦的总统宫内,守卫森严,没有权限的话,一只苍蝇也无法进去。

    大巴的方向怎么会是查普曼的住所?

    这时,旁边有了动静,大概也是“刘哥”的跟班,自宋拾出现,便一直黏着她。

    看着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

    “哎,刘哥,你怎么看起来那么没精神?不会是……”他对着宋拾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昨晚卡尔可给我发了消息,说你们碰上了一个很正的妞……咦,卡尔怎么没来?”

    喝过精神值拓宽后,她学过的所有术法都有了质的飞跃,自然也包括“复制”。

    不只复制了容貌,就连头顶的发旋,皮肤纹路的走向,虹膜都一模一样。

    哪怕是再高再精确的仪器,也无法检测出她不是刘永贵。

    宋拾却一眼盯上他桌上未拆封的面包。

    既然是小弟,就好说。

    神色自然地拿过面包,她叹息摇了摇头,“那妞报警了,事没成,昨儿哥几个喝了一夜的酒。至于卡尔,我也不太清楚,酒醒来后也没见到他。”

    “那家伙现在肯定在家呼呼大睡,等醒来后一切都为时已晚咯!那么大好难得的机会!”

    闻言,正撕开面包包装的宋拾手上一顿,眼底闪过讥讽。

    大概是“刘哥”脸色太过憔悴,表情太过厌世,小跟班没再说什么。

    天朗气清,难得的好天气。

    沙漏流逝,大巴车的速度缓缓降下来。

    不远处,犹如城堡的宏伟建筑赫然伫立,那是一座漂亮华美的贵族庄园。

    花园内玫瑰花海随着风浪摇曳,仆人们在其中来来往往,有端点心的女仆,也有修剪灌木的男仆。

    穿着礼服的客人在一座座奶白色的亭中嬉笑玩闹,他们西装裤和繁复蕾丝裙下,是撒满一地的红酒和奶油点心。

    复古奶咖色的西式楼塔下,有座喷水池,女神像立在水池中央,怜悯地垂眉低目,肩上站着一只眼窝嵌着红宝石的鸽子。

    和夜晚亮起的全息神像如出一辙。

    大巴车上的学员们恨不得整张脸贴在车窗上,眼中满是惊羡,嘴张得仿佛能吞下整个鸡蛋。

    “天呐!天呐……这简直……”有人甚至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要知道,在这个高科技低生活的社会,如此复古精致的建筑,自然人扈从,穷奢极欲的场景普通人想都不敢想。

    “我、我们以后会在这里工作吗?”

    宋拾身旁的小跟班约翰,眼一眨不眨,贪婪地看着窗外的场景,满含激动道。

    车子开始降落。

    “咚——”

    “咚——”

    “咚——”

    尖塔传来阵阵悠长的钟罄声,大片大片白鸽扇动翅膀,它们如潮,朝着大巴车飞来。

    半空,洁白的鸟羽轻飘飘悬落。

    “欢迎来到伊甸园。”

    一道美妙、圣洁又温柔的嗓音回荡。

    怪异的声音像是从大理石雕刻的神像里传来的。

    下一秒,庄园里的仆人的行为证实了她这个想法。

    无比怪异的场景便这么出现了。

    以神像为圆心,他们卑微虔诚地匍匐下去,额头紧贴地面,直到钟声完全消散,他们才起身,神色如常,一如既往地开始忙碌。

    不出意外,这个女神雕像就是哀涅托所供奉的神祇了。

    宋拾眯起眼睛。

    只是……那道女声,仔细听的话,不难听出是人工合成的声音。

    赛博人民有自己的赛博神灵。

    她努力抑制住上扬的唇角,拼命往下压。

    “你们以后的去处可比这里还要好。”

    一众学员循声望去,只见车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门口站着一个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

    戴着无框眼镜,笑容和煦友善,面庞虽生着不少皱纹,但仍能捕捉到年轻时的英俊。

    大巴司机率先站起身,行了个礼:“查普曼大人您怎么来了?”

    “他就是查普曼?”

    窃窃私语的声响,人们歪头低声。

    多半是见识到了这泼天的贵气,和对未来美好的希冀,这群品相恶劣的差等生罕见地没有高声喧哗,大吵大闹,生怕惹得这位大人不快。

    傻子才会和自己的前途过不去。

    “您、您是说真的吗?”跟班约翰壮着胆子,哆嗦着朝查普曼问道。

    查普曼笑笑,眉毛扬起,“噢,当然是真的,我向神发誓。”

    看来这位大人并没有多虔诚。

    宋拾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查普曼敏锐得像头鹰,察觉到目光,猛地锁定目光。

    浑浊的眼珠,眼底一片阴鸷,盯着她毛骨悚然,后背发凉。

    她立即做出反应,一副浮夸的模样:“噢!噢!比这里还大吗?也有漂亮的女仆吗?”

    “当然。”查普曼敛起眼皮,颔首。

    他话音刚落,那股被盯上的感觉消失了,宋拾这才大口松了一口气。

    众人一度飘飘然,比这里还好,那该要有多好啊,他们无法想象。

    心情美妙了,连带着对查普曼的好感飙升。

    究竟是谁说查普曼大人残暴不仁的?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正当众人沉溺在美好的幻想中,查普曼拍了拍手:

    “孩子们,在你们正式上岗前,有些事情,我需要提前告诉你们。”

    他温和的目光一转严肃,在他们身上逡巡完,才满意地收回视线,继续说下去。

    “因为岗位的特殊性,这一切都需要秘密进行,以防止重要信息泄露,当然,如果你们其中有人无法做到,可以放弃。现在有人想离开吗?”

    离开?离开是不可能离开的。

    倘若没见识过这些,他们有些人大概还是甘愿当一辈子的混混,可当这么大一个香甜可口的蛋糕摆在眼前时,没人会选择扭身离开。

    只是保密而已,又不是要他们死。

    “我不走!我要为联邦效忠!”有人情绪激动道,挥舞着拳头,恨不得立马上战场。

    都是知根知底的恶人,听到这个伟光正理由,大家忍不住笑出声。

    “安静。”查普曼眉峰攒簇,夹杂着不耐烦的语气。

    很快,他们安静下来。

    “留下的人,请上交全部电子设备,想走的人随时都可以离开。”

    说完,从他身后走出两名联邦军,他们身形高大挺拔,单单的往那一站,学员们大气也不敢出,低头不敢对视,蔫得像是弱鸡。

    他们提着桶,手上各拿着长条样的仪器。

    测到电子仪器,便滴滴答答响。

    “果不其然,他们要收设备了。”

    宋拾抚过耳朵,微型通讯器里传出贝莉娅的声音。

    身为搭档,她自然时刻监听着。

    “没事。”宋拾用气音回复,摘掉通讯器,攥在手心。

    她还有领域,只要不昏迷,里面什么都能装,放个电子设备自然是轻而易举。

    谁知,刚释放一缕精神力,收他们这边的联邦军敏锐地抬起头,突然加快脚步,大步朝她走来。

    手中的仪器还未伸来,就滴滴答答响个不停。

    他严厉的视线扫过来:“请交出来。”

    宋拾可以肯定,他说的是她。

    身旁的约翰动作麻溜地将终端丢进桶中。

    这次,他的目光牢牢锁住靠窗座的男人,但对方却迟迟没有动静。

    约翰都替她急出了汗,手肘怼了怼,“刘哥,快交啊。”

    对面联邦军的锋利的目光似凝成实质,要将她戳穿。

    宋拾慢悠悠掏了掏裤兜,翻出一个终端来,依依不舍地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叹息:“好贵,花了不少星币呢。”

    “哎呀,哥,以后会有更好的,不差这一个。”约翰又是安慰又是催促。

    “刘哥”这才不情不愿地将终端丢进桶中。

    但军人并未离开,而是谨慎将仪器在她身上扫了几下。

    没有声响。

    他微微颔首,抽身离开了。

    约翰舒了口气,肩膀松弛下来,低声抱怨:“不就得个终端嘛,又不是什么宝贝,刘哥你至于那么不舍嘛……你也不看看他那个眼神,吓死我了。”

    目送对方离开,也没再看这边,宋拾放松不少:“这叫恋旧,你懂不懂?”

    “懂懂懂,别人是抠搜,刘哥您就是恋旧。”

    “你小子皮又痒了是吧?”宋拾佯装要打,吓得约翰将头缩了缩。

    见约翰对她的行为没感到异样,甚至习以为常,宋拾知道,她演对方向了。

    余光中,两位军人敬职敬责检查着。

    没想到联邦军也在,整那么费劲,他们究竟要搞什么?

    全部检查完,两位联邦军提着桶下了车,查普曼并没有离开,慢条斯理整了整袖口。

    “明天你们才正式上岗,今天就住在庄园吧。”

    住在这里,看着窗外的精致宏伟,一阵哗然。

    “是一人一间房吗?”有人太过兴奋,也顾不上什么谨慎。

    “我们可以随便逛吗?”

    “这里的仆人我们可以使唤吗?”

    ……

    叽叽喳喳,吵闹得像是菜市场,查尔曼维持的笑容僵住了僵,眼底翻滚着浓烈的暴戾。

    忍忍,忍忍……还有一天,等明天就好……

    他恢复了和煦的笑容,温和得仿佛春日的微风,体贴又耐心地回复他们所有问题:

    “当然,你们是客人,当然一人一间……只要不离开庄园,想去哪逛都可以。噢,孩子们,别太兴奋!”

    约翰兴奋得脸红彤彤的,高声大喊:“大人,您真是大好人!”

    查普曼笑意加深。

    大好人?他喜欢这种称赞。

    当然也有质疑的声音:“我们是要去什么?什么岗位那么神神秘秘啊。”

    “咚——”一声巨响,宋拾扭头望去:

    一只肥鸽子猛地撞到她身旁的车窗上,缓缓顺着玻璃滑落,留下一道鲜红的痕迹和几根羽毛。

    被吓到的约翰揉了揉胳膊,摇头。

    “这鸟真傻,怎么还往玻璃上撞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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