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仁十二年,阳春三月。

    杨柳抽出新芽儿,桃李冒出花骨朵,长安城内春光无限。

    温少辞深吸了一口气,以压制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

    冷静,要冷静。

    今日是大婚的日子,他身上穿着大红袍,头上束着紫金冠,丰姿冶丽,容颜如玉,俊美得令人窒息。

    阿远:“公子,该走了。”

    温少辞抬脚,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直到上了马,他才发觉不是做梦。

    春风拂面,带来撩人的气息。

    东华门前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在栖霞书院结交的同学们亦悉数过来捧场。

    恭贺声、起哄声、鞭炮声、烟火声……

    温少辞顿觉脑子里有千团线在绕,绕来绕去,绕成无数死结。

    啪——

    死结骤然断裂,周遭的一切仿佛静止。

    温少辞的眼里,只看得见赵临欢。

    车驾缓缓驶出东华门。

    赵临欢坐在金顶朱轮车中,四周红纬束起,前有东宫太子亲自送亲,后随外命妇数十人,另有宫女太监、禁军护卫、公主嫁妆,真是华丽之极、盛大之极。

    引礼女官戳了戳呆住的温少辞,再次重复:“驸马,吉时已到。”

    公主出嫁举国同庆,文武百官跪拜相送,乐工优伶各司其职,红包赏银到处都是,热闹非常,空前绝后。

    温少辞收回缱绻缠绵的目光,翻身上马。

    合卺礼于公主府举行,在此之前,需至驸马府谒祠堂。

    英国公府中门大开。

    行至车辇前,温少辞微微躬身,伸出手来:“公主。”

    莹白如雪的小手覆上他的掌心,赵临欢婷婷袅袅地下了车。

    温少辞抬头,正对上赵临欢透亮的眸子。

    方才在宫门前,他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而今总算能够认真打量。

    赵临欢矜持地笑了笑,一身绣有缠枝牡丹的大礼服,宽袍广袖,腰如束素,头戴芙蓉四凤冠,耳着珍珠明月珰,富丽堂皇,贵气逼人。

    温少辞握紧掌中娇,心中感到无比踏实。

    黄昏时分,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公主府而去。

    大婚规矩多,皇家礼仪更是繁琐,折腾到此时,温少辞都有些吃不消。

    遑论赵临欢。

    只等女官宫女太监退出喜房,她便往后仰躺下去。

    “累死我了!天还没亮呢,豆沙包就喊我起来梳妆,那些个粉呀,一层又一层地敷在脸上,就跟刷墙似的……”

    温少辞坐在床榻边,听着她絮絮叨叨,听着她讲述受醮仪式,听着她问——

    “饿不饿?我叫小厨房准备了你最爱吃的荷叶糕,你等着,我去拿。”

    话毕,赵临欢一翻身坐起来,抬腿就要跑。

    温少辞眼疾手快,将她整个人按回床榻。

    “害怕?”他问。

    赵临欢眨巴眨巴眼睛,声音软得不像话:“不怕。”

    清冷的眼眸染上欲色,温少辞扑了上去。

    好像要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般,赵临欢绷着身子,双眼紧闭,任由他为所欲为。

    红烛高烧,美人的皮肤白得晃眼。

    指尖轻轻划过,温少辞的血液瞬间决堤。

    赵临欢双唇微张,少顷,激烈的、片片断断的喘息声响起。

    荷叶糕终究没能派上用场。

    温少辞垂下眼,一瞬不瞬地对着沉沉睡去的赵临欢,抿唇笑了。

    此生此世,他不再只是仰望。

    此时此刻,金枝玉叶在他怀中。

    ·

    春日的阳光明媚且温暖,照在宋昭苏的铠甲上,银光闪闪。

    海匪之所以能够在福建猖獗多年,全赖大楚在背后提供船只和火炮。

    如今大周与大魏结盟,武器方面得到了很大改进,崇仁帝迫不及待地要检验成果。

    “帮我照顾好小鹿。”宋昭苏看向赵临欢,眸色晦暗不明。

    赵临欢已是妇人打扮,一张小脸灼若芙蕖,还是像个小姑娘。

    她点了点头:“你放心。”

    宋昭苏不再看她,偏过头来轻声嘱咐:“照顾好公主。”

    温少辞挑眉。

    用得着你说?

    然话到嘴边却变成:“务必平安归来。”

    半个月前,他到镇国公府帮忙布置喜房,无意间发现一方端砚。

    那是从前在栖霞书院时,陆宫梓送给宋昭苏的谢礼。

    温少辞心里又是欣慰又是惆怅。

    应当是喜欢的吧,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宋昭苏都喜欢赵临欢。

    当然,他的喜欢决计比不上自己。

    马蹄声声,大军出城。

    崇仁十二年春,宋昭苏奉旨南下。

    崇仁十二年秋,太子赵琰大婚,同年,纳东平侯之女薛可柔为太子良媛、颖川侯之女崔九为太子良娣。

    崇仁十三年,福建接连传来大捷,少将军宋昭苏剿灭海匪大部。

    皇帝大喜,封宋昭苏为武安侯,准世袭三代。

    崇仁十四年,大周联合大魏,正式向大楚宣战。

    皇帝不顾百官阻拦,御驾亲征。

    崇仁十五年,蜀地十三城收复。

    然于锦官城一战中,皇帝突发心疾,暴毙而亡。

    崇仁十六年,太子赵琰承大统登基为帝,改年号延光,立罗氏为后,薛氏为良妃,追封崔氏为贵妃。

    水涨船高,赵临欢晋升为长公主,享亲王待遇,温少辞升任大理寺卿,准入内阁议事。

    延光三年,魏帝薨,端阳帝姬继位,立赵珠为皇夫,长子李思为太子。

    延光十年,大楚亡。

    大周与大魏两国邦交友好,缔结百年不战之约。

    历经多年战乱,大周将士折损,在温少辞、宋昭苏等人的牵头下,朝廷废除贞节牌坊,鼓励寡妇再嫁。

    延光十五年,赵琰提前退位,顾命温少辞、宋昭苏、罗羡思、崔晏禾为辅政大臣。

    太子赵念登基,尊嫡母罗氏为庄敬太后,生母薛氏为庄安太后。

    自此,赵琰外出游历,客居大魏不归。

    延光十八年,温少辞怀疑自己快要死了。

    因为人在临死前,总是会想到过去。

    正值金秋时节,江南的风吹在脸上仍是暖暖的。

    秋翎挥舞着球杆,热情洋溢地呐喊:“厉害啊你,又出风头!”

    姜姝身穿浅黄学服,犹如一枝不染纤尘的梨花:“过来,我帮你把把脉。”

    张祺将骰盅往桌上一搁,鬼鬼祟祟地小声道:“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乔月颜捂着小脸,哭得稀里哗啦:“温同学,陆同学他又闯祸了!”

    向长川揽住他的肩膀,笑得一脸谄媚:“飞卿呐,兄弟最近手头有点紧。”

    还有王疏雨、小王氏、大王氏、崇仁帝、赵珠……

    温少辞确定自己快要死了。

    不然怎么会见到这么多已故之人。

    “辞哥,别走!”

    她的声音凄凉,带了一股哀求之意。

    温少辞挣扎着撩起眼皮,想再看一眼此生挚爱,却是怎么也办不到。

    他急起来,胸口好像有团火在烧,火焰喷薄而出——

    “赵临欢,若有来世,再做夫妻。”

    八月十五日,驸马与世长辞,享年四十二岁。

    ·

    竹架上爬满藤蔓,累累叠叠的叶子挤在一起,将阳光剪成星星点点。

    等到来年五月,紫藤花开,又是一番好风景。

    赵临欢大抵会喜欢。

    温少辞怔怔地地看着面前的人。

    他死了吗?

    一个身穿浅黄衣衫的少女站在他对面,正红着脸庞轻声诉说。

    吴语软侬,听得人骨头发酥。

    “自从那日文会一别,我便对公子念念不忘……”

    回忆的开关一触即发,温少辞又惊又喜。

    这少女,正是乔月颜!

    有风吹过,琴声、笛声、读书声,飘飘渺渺地传来。

    倒是有些怀念。

    温少辞不由出神,眼角余光瞥过栏杆,却看见了一身红衣的陆宫梓。

    陆宫梓气势汹汹地冲过来。

    她的脸上带着些婴儿肥,皮肤白皙细嫩,像个瓷娃娃。

    温少辞开始热泪盈眶。

    他上前两步,一把抱住了陆宫梓。

    “公主,公主……”

    是梦境,抑或是重生?

    温少辞已顾不上,他只希望时间永远地停留在这一刻。

    怀中人儿一动不动,心却跳得飞快。

    温少辞弯了弯唇角,抱得更紧了些。

    倏尔,手腕感受到一股力度,有人硬生生地掰开了他。

    来人一身青衫,眉眼含着笑意,声音温润如玉:“陆同学,我是宋昭苏,听说你找我?”

    温少辞震惊地瞪大了眼,说起话来语不成句:“你你你……”

    宋昭苏点点头,态度十分干脆:“对。”

    “这一次,我不会再错过。”他继续道。

    望着他的意气风发,望着他的志在必得,温少辞忽然笑了。

    就在他以为失去一切的时候,最爱的人和最好的朋友一起回到了身边,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更珍贵。

    “陆同学,我是温少辞,英国公次子。”

    温少辞眉眼温柔。

    再来一次,他依然心动不已。

    陆宫梓更懵了。

    为什么会有两个长得一样的人?为什么次子抱着她又哭又笑?为什么……

    温少辞暗自好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饿不饿?去喜记,我请客。”

    不等宋昭苏开口,陆宫梓自个儿抬起手背,重重拍开温少辞,也不知是生气还是害羞,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美眸圆瞪:“竖子无礼!”

    宋昭苏冷眼看着,嘴角露出一抹讥笑。

    温少辞也不恼,优哉游哉地挥开折扇:“论鱼肉鲜美,莫过于河豚,论天下美酒,莫过于东阳,喜记二者兼得,陆同学当真不去?”

    桃花眼里流光溢彩,陆宫梓傲慢地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带路。

    枫叶流丹,骄阳正好。

    三人的身影渐渐远去,而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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