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朝,稍正式些的地方举办庙会都会设一处小影子戏棚,用来吸引走失的孩童,将其聚在一处,方便来此游玩的香客们找回去。

    瓦官寺也是如此,庙会繁闹的一角有个王师傅影子戏棚,正演着哪吒闹海,边上围了好些孩童。

    倏尔,刚刚还在哭鼻子的小女孩笑了出来,提着她的新彩灯跑进了孩童中间,大声夸道:“姐姐好厉害!”

    其余看戏的孩子们听见这句话纷纷别过脑袋,见到方才还漏了个窟窿的彩灯已经完好无损,上面还画了一个小人儿,同小女孩一样的穿着打扮。

    小孩子的喜欢和敬佩都不需要掩饰。

    他们发出“哇”的一声,纷纷围住小女孩,看她手里的彩灯,上面的小像和真人简直一模一样!

    “真的修好了,好漂亮。”

    “等你的彩灯不亮了,还可以把这个纸给剪下来呢!”

    “这个小人和你一样好看!”

    小孩们叽叽喳喳地夸完这个小彩灯,齐齐转头看向坐在小板凳上的秦霁,一双双童真的眼睛发出钦佩的亮光。

    “姐姐好厉害。”

    “姐姐是做灯笼的吗?”

    “姐姐是画画的。”

    “可是她也会修灯笼呀。”

    他们叽叽喳喳地讨论一番后,确定了秦霁的身份——画画画的很好的做灯笼的姐姐。

    ……

    一个男孩从小圈子里探出头,走到秦霁面前,又看了眼她身后彩灯摊子上的老婆婆。

    他眨巴着眼睛,小声问,“姐姐,你明日还在这里卖灯笼吗?”

    小男孩的皮肤很白,说话的神态和秦霄尤其像,秦霄以前胆子小,和人说话就是这样乖乖的。

    秦霁看了看天边几颗泛亮的星子,时候已经不早了。

    “我明日不在这里了,你也想要一个画了小像的彩灯么?”

    小男孩害羞地点点头。

    更像她的好弟弟了。

    秦霁心里一软,伸手摸他的头。

    “笑一下,姐姐送你一个,不要一刻钟就能好哦。”

    小男孩闻言惊喜地看着秦霁,迅速笑起来,亮出了边上的两颗虎牙。

    秦霁自掏腰包跟边上的阿婆买了个灯,又借来她的笔和染料,边看着这个小男孩,边给他的彩灯画小像。

    她已经在这儿坐了快半个多时辰,还不见陆迢找过来,今日随行的人这么多,不至于找不到这儿。

    仔细一想,或许是陆迢有意不想管了,毕竟她现在出身花楼,不好同家里长辈交代,丢了就丢了。

    她想着再等一等,画完这一副,若还不见他来,那自己就走了。

    虽然没做什么逃跑的准备,但平白少了两千两白银的重债人情,行路必然会轻松许多。

    不过一刻钟,小男孩接过秦霁的彩灯,眼睛都在高兴地放光。

    秦霁笑着揉揉发酸的手腕,后肩被轻轻拍了一下。

    回过头,是方才哭鼻子的小女孩。

    她举了个糖葫芦递到秦霁面前,小脸蛋笑盈盈的。

    “姐姐,这个是‘谢礼’,哥哥和我一起送你的。”

    秦霁接过,目光后移,才看见站在小女孩身后的青年男子。

    箭袖玄衣,墨发高束,身后还背着一柄弓箭。

    见秦霁看过来,他先是怔了怔,立即垂下头拱手对她行礼,“舍妹调皮,给小姐添麻烦了。”

    他弯腰弯到一半,忽而想起自己行错礼被父亲骂过,仔细回想着,左右手换了个位置,又觉不对,又换回来。

    许霖陷入纠结之中,几次重复后听到面前这位姑娘轻笑出声。

    他索性放弃这个动作,摸摸鼻子,盯着摊子一旁半落在地上的彩纱,不大好意思地说道:“总之,多谢姑娘。”

    半晌没等到回音,他抬眼,发现面前这姑娘一手捏着糖葫芦,一边挥手,是对着远处的小男孩在笑。

    “不用谢,萱萱很乖。”秦霁回头应他,弯身摸摸小女孩的头,仍是挂着甜甜的笑,“谢礼我收下啦,再见。”

    “姐姐再见。”

    眼见着秦霁转了身,许霖往前走了一步,“姑娘——”

    对着秦霁回头时些许冷淡的眼神,他结巴起来,“那,那边好,好像没路下去。”

    “这样啊……”

    许霖同她对视一眼,伸手挠耳后。

    “是,那边远处还住了几个猎户,姑娘一人若不是有相识之人,还是莫要乱走。我刚刚便从那儿回来,还同他们吵了一架。”

    秦霁点点头,见到了他手上的红痕。一面惆怅着不知往哪儿走,一面又觉得真巧,她刚刚也同人吵了一架。

    她苦中作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许霖见天色已晚,又只剩她一个好看姑娘独自在外,还有点好骗的样子,一时有些担心。

    “姑娘,这么晚了,你有无去处?”

    他说完见秦霁蹙起眉,忙道:“我叫许霖,年十九,家里是做园子的,离这儿不远处有我家的庄子,虽旧了些,但姑娘若不嫌弃,能给你住上一宿,免得嗯……你出什么差错。”

    许霖怕她不信自己,先自报了一番家门。

    金陵人但凡家里要修园子的谁没听过许家,当今有名的几幅园林图几乎都是出自许家人之手。

    就连当今皇上避暑的仰生园,也特请过许家的造园师,御赐的牌匾现在都挂在他们许府之上。

    他也不是为了自夸,纯属想自证不是个坏人。

    然而抬头看去,这位姑娘满目的茫然。

    秦霁大概懂了他的意思,许家在金陵应当挺有地位,他想说自己是个靠谱人,但秦霁确实不认识。

    天边夜色深深,各处的喧闹也不比刚才,已经很晚了。

    秦霁犹豫一番后,发现自己的选择太少,“那就——”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就去哪儿?”

    秦霁的后颈感到习惯性的发冷,继而是习惯性的芒刺在背。

    她没有立即回头,而是粲然一笑,把萱萱轻推到许霖面前,对二人挥挥手。

    “那就再见吧,我兄长来接我了。”

    话毕,秦霁觉得后背似乎隔着衣裳凝了一层霜。

    许霖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打了个措手不及,他讷讷点头,见到她身后的陆迢,一身锦衣矜贵清雅,面容英朗又……冷厉。

    他恭恭敬敬对恩人姑娘的兄长行了一礼,这回倒是没行错。

    许霖没发觉陆迢漠然的审视,他一抬头光看见秦霁已转了身,忙道:“姑娘可否留一姓氏,今日帮忙哄好舍妹,在下实在感激不尽,改日想登门道谢。”

    秦霁只当听不见,往回走时却被一旁的陆迢拉住。

    他轻笑,“跑出来这么久,好不容易遇上一个,还不回他?”

    轻飘飘的语气透着一股森然,秦霁用力摇头,然而他的手却不肯松开,拽得秦霁生疼。

    她侧首对着身后的许霖喊了声,“不留。”

    说完的这两个字,秦霁已经疼得泛出了泪花,咬唇生忍着,可怜极了。

    许霖木然立在原地,难得鼓起的一腔勇气被这两个字打的稀碎,刚刚这姑娘不是还对自己笑了么,这下会不会太干脆了?

    一点好感也没有么?

    秦霁已经背过身,许霖只好去看她“哥哥”,然而还未来得及摆出友好微笑,先收到了对方冷淡的一睨。

    这么远的距离都挡不住他眼神中的不屑和鄙薄。

    许霖皱了皱眉,不再开口。

    秦霁轻轻推陆迢的手,垂下眼睫,声音变得很小,带了恳求的意味。

    “大人,我想回去。”

    马车就停在一边,陆迢松开了她。

    二人先后上去,陆迢撇下车帘前,回头看了眼,见那许霖还在回头往这儿看。

    他冷笑一声,吩咐外面的赵望,“把马车行到他们前面。”

    让他看看这东西有多大的胆子。

    马鞭应声挥舞几下,滚滚的扬尘从道边飞起。

    许霖睁大眼睛,借着一边高高挂着的灯笼看清了后面挂着的一个“陆”字。

    他想起男人刚刚傲慢的样子,心中一震。

    莫非是国公府的陆家?

    *

    马车上,陆迢一句话也没说,秦霁坐在旁边提心吊胆。

    她很清楚,这人生气了。

    “大人。”秦霁贴着他,一只手放进他掌心。

    柔软的细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捏着他。

    她温声细语,“我让你担心了是不是?”

    陆迢一个眼风也没搭理。

    秦霁暗暗吸气。

    今夜定然不好对付过去。

    她把他的掌心按到自己脸上,轻轻摩挲。

    “我错了,不要生气好不好?”

    陆迢听到这话心里一刺,他捏住她的小臂把人从自己胸膛前提开。

    他瞥了眼秦霁另只手上一直拿着的糖葫芦,冷笑着质问,“我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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