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上个月,徐有年向英平打了声招呼,说是自己已经老了,不想再在京城呆了,便带着老伴会老家养老。虽说英平在驾驭这些武将方面还需多多仰仗这满嘴粗话的老头,但他也知道徐有年是觉得落叶终须归根,是以也没过多阻碍他。

    此刻,穿着一身麻布衣的徐有年正躺在摇椅上优哉游哉地摇着扇子,他脸上遮着一顶草帽,脚下穿着一双草鞋,俨然一副乡村老头的模样。

    天气炎热,很容易让人感到乏困。徐有年摇着摇着就打起了瞌睡,手中的蒲扇渐渐慢了下来。

    “定国公!国公老大人——”

    忽然,一声喊叫将徐有年从瞌睡中惊醒,他险些从摇椅摔下。

    “谁!谁他娘的搅扰老子的美梦!”

    老头骂骂咧咧地摘下草帽,他气势汹汹地直起身子,发现一名身穿官袍的男子正一手提着袍子一手扶着帽子向自己跑来,仔细一看,这人不是本地县令又是何人?

    看清来者后,徐有年又慢慢悠悠地躺了回去,这个县令的父亲当年与自己是传开裆裤一起长大的,也算是故人之后,况且这县令倒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亲伯伯一般来伺候,是以徐有年看见他倒也不是很生气。

    县令气喘吁吁地跑到徐有年身边,惊慌失措地喊道:“老……老……老大人,烟……烟……”

    徐有年嫌弃地瞥了他一眼,骂道:“老、老、老!老子不老都会被你说老!”

    “狼烟!关内的烽火台!飘起了狼烟!”县令攒足一口气才将这话说清楚。

    “狼烟?切!多大点儿事呢!瞧把你吓的,不就是几个蛮子?”徐有年颇为不屑地说道。

    “红烟!这次……这次是红烟!”

    “什么!?你再说一遍!”

    徐有年‘腾’的一下从摇椅上弹起,他用着严肃的、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县令,像是在警告他不要乱说话一般。

    “哎呦我的定国公老大人!这么大的事小人敢和您开玩笑么!红色狼烟飘起来了!千真万确!指不定都已经传到长安了!”

    “这严超到底在搞什么鬼,天门关铜墙铁壁,怎么会有蛮子打进来……”徐有年自言自语地说道。

    自百余年前北蛮之乱以来,中原列国的狼烟便分为普通黑烟与加了硝火、松香等燃烧物的特殊红烟,普通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以及关外北蛮声势太过浩大时,便是普通黑烟燃起。若是红色狼烟燃气,那就只代表一个信号——北蛮破关而入了!是以在听到县令说红烟飘起后,徐有年才会面色凝重,露出一副大事不妙的表情。

    “老大人,咱…..咱该如何是好?”县令有些惊慌地问道。

    “去!派人去关内打听清楚!”

    “是!”

    “回来!”

    徐有年喊住跌跌撞撞准备离开的县令,县令一个踉跄,险些跪在徐有年面前。

    “你去通知知府,让他将方圆百里之内所有的衙役给老子喊过来!谁要敢不从!老子要他狗命!”

    “是!”

    县令再次摇摇晃晃地离开,甚至在跑步的过程中将头顶的官帽给抛下。待县令离开院子后,徐有年狠狠地骂了一句:“狗日的北魏,老子日你八辈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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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挂着一轮血月,不知这是不是上苍给中原传递的又一个大凶之兆……

    南出众岳见芸月,翻过这片深山,新郑这座繁华、自由但却混乱的都市便就在眼前。随着夜幕的降临,这座都城像是从沉睡中清醒一般。站在城外山腰处眺望,后韩国都最热闹、灯火最闪耀的楼阁不在皇宫,而是在城内西北角——那幢热闹非凡的高楼像是这座城市跳动的心脏一般。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芸芸众生无一人例外’——这句话是当年前任阁主创立芸月阁时所说,芸月阁的‘芸’字便取自其中。不过当时芸月阁还不叫这个名,而是叫芸生阁,是阁主来了之后才将其改成‘芸月’二字。‘月’代表的是芸芸众生之上那轮明月,阁主自成为这这里的主人后便将自己比喻成为月亮,其深意不言而喻——中原最光明、最炽热的太阳只能是先生,他的光辉普照大地,他的温暖传遍中原,若先生代表着白昼里天空中的唯一,那她便是黑夜中那轮被众星环绕的明月!芸月之名由此而来!

    芸月之顶凤天临,凤天之上能摘星。

    经历了半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叶长衫与姜牙牙二人终于站在芸月阁的脚下。

    望着这座老师曾两次光临的百尺高楼,叶长衫不禁陷入了沉默。芸月阁的盛名,叶长衫尚在盼贤村中便有所耳闻,那时候的他与其他小孩一般,觉得这座大名鼎鼎的楼阁是一个非常好的地方,因为每次听到大人们聊起这个纸醉金迷的楼阁时,总是能从他们眼神中、口气中感受出一种向往。而到了后来,在认识了英平、拜入了寒门最后进入皇宫后,叶长衫才渐渐地重新认识这座芸月阁——你能在里面花钱买到一切你想要的东西,它能容纳中原所有的能人异士与逃犯死囚,甚至一些国家的官府在得知逃犯藏入芸月阁后会主动放弃追捕,就连甘戎也不例外……今日叶长衫真真实实地站在它面前,他才会不禁发出感慨——这幢神奇的高楼到底有着什么样的魔力?连后韩皇室都不放在眼里,不仅如此,它的存在甚至还能影响中原局势的发展,当真神奇。

    不过细细一想也不觉得奇怪,这一切的一切都因为一个人——阁主!身为老师之下的三大天枢大宗师之一,北魏女相同母异父的姐姐,阁主的确有这个能力。先生不远千里跑来芸月阁是因为她,老魏王能扳倒太子从而继承皇位里面有她,女相能有今日地位也离不开她,文和公子这些年能一直守在芸月阁也是因为她,老花农能有前往千牛山挑战先生的勇气也是因为她……放眼天下能有这般能耐之人屈指可数。

    “还愣着干啥?你不进去我可进去了。”就在叶长衫怔怔出神之际,姜牙牙冰冷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叶长衫有些惊讶地看着姜牙牙,这是这些天以来他二人之间说的第一句话。() ()

    姜牙牙似乎根本就不在意叶长衫诧异的目光,迈开步子径直向灯火辉煌的楼阁走去。待少女甩开自己数个身位后,叶长衫才回过神跟了进去。

    进入芸月阁内,一股堕落糜烂的气味扑面而来,赌性、女色、酒气……凡是能激起人性最原始的欲望的东西在这随处可见。

    姜牙牙早在出发之前便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她真正地来到这个地方后,这里的一切还是让她无所适从——大声呐喊的赌徒、衣不蔽体的妓女、争风吃醋而挥金如土的男人……从她身边路过的女子皆露出玩味的表情,而路过她身边的男子看向她的眼神都绽放出精光,像是发现猎物的野兽那般。面对这种令人浑身不适的道道目光,姜牙牙不自觉地放慢脚步,待叶长衫走到她身边后,她便举起双手抱住叶长衫的胳膊。

    面对姜牙牙亲昵的举动,叶长衫没有任何拒绝,他只是用凶悍的目光盯着试图上前来骚扰姜牙牙的臭男人。

    叶长衫与姜牙牙穿过人群来到楼梯口,二人顺着台阶一层一层地向上爬去。每当他们向上一层,他们便发现上一层比下一层清净不少,直到他们来到第六层时,一股与下面几层截然不同的典雅气质迎面扑来。不过到了这一层,叶长衫与姜牙牙发现已经没有向上的阶梯了。二人环顾四周,很容易就能得出结论——这里并不是凤天临。

    叶长衫与姜牙牙的存在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不过好在眼尖的掌事发现了迷路的二人。她带着两名修为不低的女修行者笑盈盈地走上前去,对着叶长衫娇声说道:“这位公子面生的很,敢问您是第一次来芸月阁吧?”

    掌事虽说语气还算客气,但里里外外却透着一股轻蔑之意,不过这也不怪她,能来这一层的全是非富即贵,而叶长衫与姜牙牙经过这些天的奔波,让本就朴素的衣衫显得更加旧。

    见这狐狸精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妖媚劲儿,还用不屑的眼神在叶长衫身上上下打量,姜牙牙顿时感到一阵不快,她冷冷地说道:“是又怎样?”

    能在芸月阁当上一层楼的掌事又岂会是等闲之辈?女子一眼便察觉出姜牙牙的敌意,她故作惊讶地看着姜牙牙,说道:“哎呦!好漂亮的小姑娘啊!我在阁中呆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过像你这般俊秀的女子。”

    “你——”

    姜牙牙听出掌事口中含沙射影的羞辱,顿时气得小脸通红。

    叶长衫连忙握住姜牙牙细嫩的手腕,示意她不必与这种人一般见识。

    姜牙牙感受道手腕传来的那股温热,心中莫名一甜,不但方才心中的那股怒气消散不少,就连这些日子积攒起来的怨气也去了大半。

    待姜牙牙安静下来后,叶长衫淡淡地说道:“我们来这是为了见阁主,还请姑娘引路。”

    “什么?见阁主?”女子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随后她发出笑声,道:“咯咯咯——这位公子莫不是调笑小女子。”

    “谁跟你开玩笑了!告诉阁主,说是有笔大买卖要与她做,看她有没有这个胆量接!”见女子笑声充斥着不屑,姜牙牙不甘示弱地说道。

    “呦,姑娘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啊!我们阁主岂是你说见就见的?就算当朝宰相想见恐怕也要候上一候,你……”

    掌事丝毫不掩饰心中的鄙夷,只当二人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乡巴佬。

    就在姜牙牙准备还击时,忽然一个男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清掌事,好久不见——”

    循声望去,只见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正向着这边走来。在看清那位公子的样貌后,清掌事立马换上亲和的笑容,说道:“陆公子!好几天没见您来了,怎么今儿忽然有空了?”

    陆公子洒然一笑,摇着头说道:“最近帮太子殿下处理了几件小事抽不开身。”

    “陆公子深得太子殿下赏识,可谓前途无量啊!”

    “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陆公子很随意地摆了摆手笑道,也就在陆公子转头的这一瞬间,他忽然注意到了叶长衫身旁的姜牙牙,顿时双眼一亮,问道:“清掌事,敢问这位姑娘是……”

    清掌事哪里会不知道陆公子的心思,她连忙解释道:“不过是位迷路的客人,怎么?陆公子……”

    “客人?可惜了……可惜了……不过能来这儿的姑娘……还能是客人?”

    陆公子毫不避讳地表达着内心的惋惜,像是将姜牙牙当成一件尚未到手的玩物一般。

    姜牙牙先是一愣,待她明白这位陆公子话里的意思后,顿时气得涨红脸颊,这对她来说无异于羞辱。

    “你当本姑娘是什么人了!”

    “呵,这小娘子还挺有脾气的啊?”面对姜牙牙的愤怒,陆无忌先是回头对着同伴嬉笑道,随后彬彬有礼地‘道歉’,道:“在下陆无忌,方才言语之间多有冒犯,还望姑娘见谅。”

    见姜牙牙有些泼辣,跟在陆公子身后的几人便开始调笑起来。

    “嘴巴放干净点!”

    就在众人言语愈发轻薄之际,叶长衫忽然转过身来冷冷地说道。

    姜牙牙本是越听越气,可此时见叶长衫主动站出来替自己出头,心里像喝了蜜一般。她双眼看向叶长衫宽厚的背影,眼中透着抑制不住的欢喜与喜欢。

    叶长衫本就人高马大,加之多年搏杀历练出的那股凶悍的气质,让在场所有人不禁为之一震。

    清掌事见叶长衫似乎被激怒了,这才不急不慢地说道:“公子消消气,这些人都是陆公子的朋友,不过是几句玩笑罢了,不必当真。更何况这里是芸月阁,若真动起手来,只怕……”

    话说到这里,清掌事身后那两名虎背熊腰的女修行者掰了掰手指发出‘咔咔’的响声,很显然这是在警告叶长衫,若要乱来就没有好果子吃。

    当年八皇子在这儿都没讨到好果子,区区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乡巴佬又怎会被她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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