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四年十月八日,长安城,景府。

    景逸面色忧愁的在自己的大厅内来回走动。

    而大厅内景家的几个账房拿着算盘,噼里啪啦的计算着上一年景府的收益。

    他们没有察觉自己老爷难看的脸色,反而是算盘越打越激动,脸色越打越好看,脸上的笑意已经忍不住了。

    随着他儿子的地位提升,天下的安定,陈郡大量虹吸四周的财富。阳县景家的财富也是水涨船高,现在已经要有专门的账房才能理清,景家一年的收益了。

    管家也在一旁看着账房计算出来的数字,当田地收益的账本算出来的之后,惊喜道:“老爷,今年家族光粮食收成就有万亩,即便上缴税费,咱家还能留下万千石粮食,这还没有算上今年的大豆收益。”

    随着田地亩产的不断提升,但大汉还是每亩收景家三斗,他们家的田赋又变成了十取其一,甚至更低。

    徐凡明白即便是汉吏也靠不住,即便现在靠得住,过几年也会靠不住。什么上田,中田,下田划分的方式,太复杂了,太容易被汉吏动手脚了。按照几千年的套路,那必定是老爷们种下田,自耕农反而有上田,一层层税赋压在底层百姓身上。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在大汉的税收体系当中,就没有什么上田,中田,一律按照下田来收税,一亩地收三斗,简单明了,防止汉吏动手脚。

    而这样收税,却有一个连徐凡都没有想到的好处,就是田地的亩产越高,相对而言田赋就越低,亩产三石,就差不多是十分之一的税赋了,而现在景家亩产能达到四石,田赋已经降低到十二取一了。

    所以在陈郡富裕家庭,都是加大了对自己家的田地投入,想尽办法提升田地的亩产,大汉新式曲辕犁,买!水车风车,建!水渠能增产,修!土化肥能增产,学!鸟粪石能肥地,买!

    总之用尽一切可以提升粮食亩产的方法,而这也导致了陈郡粮食产能,每年都有很大的提升,几年时间粮食增产了两倍多。

    而这些地主豪强的行为,又带动了陈郡普通百姓对农业的投入,其他地方还没有普及的农家肥,陈郡的农户几乎人人都懂。

    大汉其他郡县对鸟粪石还处于迟疑态度,但会稽郡来的鸟粪石,却在陈郡一直处于供不应求的阶段。

    陈郡的主水渠刚刚修建好,地方上的辅助水渠就马上接上,根本不用府衙操心。

    陈郡也成为了大汉,水车风车最多的地方,水渠最长的地方,农业技术人才最多,对农田的投入最高,亩产最高的地方,一个陈郡粮食常年比内史郡还要多。

    而节节攀升的粮食产能,又可以让陈郡养活更多的人口,反过来推动了陈郡手工业的大发展。

    管家继续道:“当年楚国还在的时候,家族的收益也不过如此,这鸟粪石简直就是宝贝呀。”

    景家已经开始转型,从收租的地主,转变成为了大农场主,判断他们转变的也非常简单,就是景家每年都会在土地上投入大量的钱财。雇佣短工挖淤泥来肥田,购买鸟粪石来肥田,在自己土地上建设水渠,风车,完善水利设施。

    这也是徐凡没有动楚地的原因,不单单是这些新贵多,而是楚地豪强现在不单是食利者,还是组织生产者,在这个时代他们也是先进生产力的代表。他们的生产行为能带动天下的发展。

    同时在楚地,徐凡最厌恶佃户制度已经没有了。而是雇佣农户,包吃住不说,每个月还有上千钱的俸禄。这倒不是景家心善,而是陈郡是大汉最富裕的城市,在陈郡打工,最低也有钱,还要包吃住。

    同时陈郡也是均田最彻底的地方,俸禄少于千钱,农户直接找朝廷要亩土地,自己给自己种地。在这种情况下景家想要留住农户,就必定出这个价格。

    管家继续说道“苎麻收获了万斤,卖给朝廷的纺织厂有上千万钱,除去人工成本和土地上的投入和税赋,咱家可以赚万钱。”

    管家想了想道:“这样太不划算了,老爷我们完全可以自己也开办一个纺织作坊,把苎麻纺成麻布,这样可以赚千万钱以上。”

    而后管家激动道:“老爷您在长安不知道,现在开纺织作坊太赚钱了,陈郡的人只要有钱,就会开办纺织厂,一年就可以回本,第二年就可以开始赚钱了。”

    陈郡的作坊越来越多,规模越来越大,已经形成了集群效应。光纺织机超过百架的,大型纺织作坊就有上百家,要是算是陈郡民间的织布机,只怕有十几万架,现在的陈郡已经是一个纺织城市了,纺织业上下的产业链席卷了整个城郡。

    即便是钢铁行业,制糖厂赚的钱也不如纺织行业,而要是算上对普通百姓收入的提升,对产业发展的带动,十个钢铁行业和制糖行业也比不过纺织行业。

    现在陈郡纺织厂主到处抢纺织女工,一个纺织女工赚的比青壮都要多,而那种技术好的女工,俸禄更是超过了万钱,可以可以养活一家老小,还能让一家老小过上富裕的人日子,成为家庭的顶梁柱。

    很多老学究是看不上这点的,尤其是从鲁国来的儒生,对他们来说,陈郡就是一个礼崩乐坏之地。

    当地的百姓为了赚钱,连礼仪廉耻都不顾了,男女共同在一座作坊做事情不说,还给女工上万钱的俸禄,这简直是倒反天罡了。

    而陈郡的百姓不但没有听这些老学究的话,还嘲讽他们道:“我陈郡礼崩乐坏,你们怎么还来这里。”

    这些鲁儒尴尬的说不出话来了,他们来陈郡,一是自己的家乡成为的战场,他们为了躲避战火来到此地。

    二就是因为陈郡富饶,机会更多,可以赚更多的钱。

    陈郡就是大汉的魔都,大汉财政一成都是靠陈郡提供。天下的财富也在向陈郡汇集,这些人逃难当然要逃到富裕之地来。

    “你们自己赚不到这么多钱,就嫉妒那些纺织女工,亏得你们还是读书了。”陈郡可是大汉的龙兴之地,整个社会都在快速富裕,当地百姓可是有大汉子民的傲气,哪里容得下这些老学究,在这里胡言乱语,干扰自己的生活。

    而这也说到这些儒生的痛点了。他们在陈郡的俸禄也就是上千钱,多点的也就是三四千钱,虽然在陈郡也可以算是中高收入者了,但比不上纺织女工,却成为他们的痛点了,只能一个劲说陈郡礼崩乐坏。

    但从这也可以看出陈郡的富饶,这些大大小小的纺织厂,每年可以生产出几百万匹各色布匹,现在陈郡已经有后世苏州衣被天下的样子了。

    纺织业却是劳动密集生产业,而大汉均田,整个天下劳动力缺乏,所以各家纺织厂抢人的时候,开的俸禄非常高,这才出现技术好的纺织女工俸禄万钱的事情。

    整个陈郡财富膨胀式增长,天下的钱财都涌入陈郡,被这些劳动力获得,底层百姓的财富快速增加。

    于是陈郡大量出现市民阶级,各种纺织城镇,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冒出来,戏院,茶馆,客栈,酒店等为市民阶级服务的设施也大量涌现,现在的陈郡已经有后世几分江南水乡的样子了。

    富裕的陈郡百姓自然有几分看不上外地人了。尤其是这些人还敢鄙视他们现在的生活。

    开纺织厂已经成为了陈郡的潮流了,即便是普通农户,家里赚钱了,也会置办一架新式纺织机,所以景逸的管家才会有这提议。() ()

    但景逸却没有在意管家的话,而是说道:“今年我们的家的田赋按照三成税赋上缴,每亩上缴一石三斗,只能多不能少。”

    管家愕然道:“老爷您知道这是在说什么吗?这是要拿出五万石的粮食去上交啊。”

    而后他痛心疾首道:“咱们家现在虽然富裕了,但也不能这样败家呀。您不是说要给少爷积累钱粮,准备建设封国,家族还有十几个子弟要上下打点,咱们家这两年虽然赚的多了,但要花的更多啊。”

    景家追随大汉也在快速发展,除了景涛这个将军之外,家族出了三个军司马,还有两个县令,十几个蔷夫等级的汉吏,要算上景逸贤者身份,景家的势力遍布大汉的高层到地方,军方到政坛。

    景家算是站对了风口,以前他们看不上的小吏,但随着大汉地盘不断扩张,景家子弟的官职也在不断提升。从亭长,游缴升到县令也不过三年时间,几乎每年都会实现一个阶级的大跨越。

    而这种事情在当年的楚国根本不可能发生,因为县令也是有儿子的,他的儿子会继承他这个县令的位置,同样将军郡守也有儿子来继承他们的位置,这样一级一级往下压,不但下层的人一眼望得到头,上层的人也是一样。

    而大汉却不一样,上层的家族还没形成,上升的通道依旧流畅,做得好县令可以成为郡守,郡守可以成为朝廷的重臣。

    当然想要升官,光做事情是不够的,要有关系,要上下打点。

    徐凡虽然抓的严,但任何制度肯定是有空子的,只要是想钻,肯定是找得到的。

    更不要说执行制度的也是人,人家把这看成是人情往来,徐凡也没有办法,人家还可以合理合法提拔自己人。

    所以到了景逸这种层次,每年上下打点,人情往来的开销是非常大的。景家赚的每笔钱都是有去处的。现在因为景逸的一句话,多出三万石粮食的开销,也就不怪管家说他败家了。

    景逸叹口气道:“败家的前提也得是有家可以败。”

    “管家你不在长安城,不知道现在天下局势,齐地烽火连天,中原河北之地的贵族豪强,全部被大汉抓住,发配边疆,陛下一向不喜我等掌握太多的土地,要是还发现我家偷税漏税,只怕我景家未必不是一个发配边疆的命运。”

    景逸是被大汉的举动吓到了,他本就不是一个胆子大的人,要不然当年也不会拒绝周章了。

    十几万贵族豪强被汉吏以通齐的罪名抓捕,发配到辽东这样的寒苦之地。当今天子这比始皇帝都要狠辣呀。

    始皇帝即便是迁徒贵族豪强,人家也是迁往关中这样的富裕之地。

    把人发配到辽东,河西,南中,黔中等地去开荒,这能活下几个人,这是要把中原,河北贵族豪强榨干最后的价值,这恐怖的下场,谁能不害怕。

    即便景逸明白,以他和周章的关系,加上他儿子在大汉军方的地位,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出现在他们身上。

    但万一出现了怎么办?这谁能说的准。

    景逸唯一想到保全自己家的办法,就是顺着天子的意思办事,天下想要多收他们的税,他就多上缴一下,反正钱粮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他们家也足够多了。

    “不至于吧,以我们家在大汉的关系,谁敢清洗我们。”

    管家一直在陈郡打理景家的家产,虽然知道齐汉大战,但对中原的情况了解的不多,更加不会想到,天子名义上是大齐王,转头就清洗了整个中原,河北之地的贵族豪强。

    但景逸却道:“这谁又能说的准?当今天子在没得天下之时,仁义大名天下皆知,但现在一个通齐之罪就清洗了十几万贵族豪强,如此手段,堪比当年的始皇帝,谁敢保证陛下会看不惯景家,对我景家下手。”

    以前景逸自认为很了解当今天子,但现在他却不敢有这样的想法了,他反而越来越觉得,当今天子和始皇帝越来越像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项彪来到了景逸的府邸。

    “我家在项县有万亩田地,水车风车配备齐全,亩产可达三石五斗,现在想要卖了,老友你愿不愿接收?”

    景逸苦笑道:“现在这种情况,谁还敢接手土地,尤其是你们项家的土地。”

    景逸一脸同情的看着自己这个老朋友。

    项家本比自己的家族还要强盛,不但出了一位国公,在大汉军方还有几十位军官,光两千石都尉就多达三人。千石军司马更是有十几位,毕竟项家本就是将门,军中升迁速度快,投靠天子的时间又早,天时地利人和全占尽了。

    在外汉占据齐国,项家的势力在这几年达到巅峰,比当年在楚国之时要强盛多了,说是大汉第一勋贵也不为过。

    但现在齐王造反,算是让项家里外不是人了,家族强盛的势头急转直下,连他都不确定项家能不能过这个坎。

    项彪苦笑道:“以后就是陈家了,某现在叫陈彪。”

    景逸点点头,表示理解。

    但他想了想道:“现在能救你的只有周兄了,你还是把自己手下的土地卖给朝廷吧,这样汉王能高兴一点。说不定家的事情还有转机。”

    项家的事情他可不敢介入。

    陈彪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于是就去丞相府找到了周章。

    而此时周章异常忙碌,既要忙碌大汉秋收事宜,又要安排好六十万大军的后勤,还要想办法最大限度减少,民间因为缺少劳动力,造成粮食的减产,还要准备开办贤者会,汇报大汉一年的发展成果。

    不过当小吏说项彪要见他,他还是马上请他过来。

    “陈彪见过丞相。”

    周章愕然的看着陈彪对自己行礼。

    而后周章明白说道:“你放心,陈晓是陈晓,项羽是项羽,陛下没有打算迁怒你们项家,为了让陈晓安心,陛下还任命陈晓为镇南军副将。齐地项氏和汉地项氏早就分家了,这点陛下是清楚的。”

    陈彪听到这话有些安心,但还是说道:“现在朝廷大战,必定会缺少钱粮,我们陈家愿意捐献万亩良田,要是还不足,我陈氏愿意再捐献一千万钱。”

    周章知道陈彪还是不安心,不由得苦笑道:“田地朝廷收下了,就按照正常的市价购买,钱就算了。

    这样你放心了吧,天子本就不喜欢株连之刑,更不要说陈晓是我大汉的开国元老,天子还需要陈晓开拓南中。”

    听到这话陈彪松口气,只要天子还需要自己儿子做事情,他们家的下场就不会坏到哪里去。

    周章继续说道:“这场大战结束之后,你和陈晓就安心开拓南中地区。”

    陈彪点头道:“某定会为天子开拓好南中。丞相您贵人多忙,某就不打扰你了”

    周章看到退去的陈彪无奈的摇摇头,他这个老友的心结只怕很难消除了。

    同时他也为中原的情况感到担忧,这不是陈彪一个人找他寻求安慰。

    来到长安城的贤者他们,都被中原河北的情况吓到了,他们和贵族豪强关系亲密,不少人都是结成了姻亲的,他们担心这样的清洗行为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所以今年的贤者会极其热闹,不少人都是拖家带口的跑到长安城来。长安城已经被他们看成是庇护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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