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与中原最大的差别大抵就在于人口的多少,谢簌黎往日做剑客打扮在麟州城中闲游时,从未得人频频侧目,就像是城中百姓生活中的一部分。

    而今她劲装背剑行于临雍关的街道上,不时有人投来目光,似乎从未见过这般打扮的年轻人。

    不过却也不能怪关中百姓,临雍处北,又为边防重镇实属不是江湖中人的好去处,且在大越禁佛禁道禁修的辖制之下,对江湖势力也是颇为忌惮。除了朝廷豢养的武林中的大家门派外,大多数江湖人都在远离京畿的地方活动,麟州的兴盛除了位于东南两地的峡口外,更重要的一点是远离京城,朝廷得手伸不了那么长。

    昨夜两人同屋安寝,连翎照例睡在了外间的美人榻上,一双长腿将将能伸展开,两人起了个大早凑在一起,到街上的小摊用了早膳。之后连翎拎着她的暂时用不着的衣衫,翻墙回了临雍府衙,谢簌黎则是换上了肩袖劲装,调整了妆容,把脸部的线条勾勒的更有棱角些,看似起来更肖似男儿。

    随后她敛起包袱重新换了家客栈入住,等候着时机成熟。

    连翎回到府衙再度议事后,贴出的第一张布告就是招贤纳士,以重金招揽能士,供其麾下驱使。随后集结了临雍守军,明令军规,分批操练,已备迎接外敌。

    守备军自然比不经年累月驻防三关军队,早就松懈惯了,这番严苛的训练早不知是哪年的事。可奈连翎却是个难啃的硬骨头,手下都尉若有不服者连翎便提剑与之比试,演武场上见分晓,徐映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横刀百辟之下落败者如云,短短三日内有品阶的将领被挑落了三分之一。

    除了忙着操练军队,连翎与蔺丘重新巡查了城防,蔺丘早年间与焦慕骑兵作战过,他将自己的见解与连翎详尽说出,好预备着加上防固。

    虽说这些事都颇为棘手,但令连翎为难的却另有其事。

    他们暂居的临雍关府衙按理说不应为将者所居,可偏偏临雍关并无将军府只有早年间留下的炽平候府。

    如今小侯爷顾璆鸣远在京城,并不在军中任职,临雍关的炽平候府按理说应是他的私宅。可早年间北境军权都握在已故的炽平候顾齐光一人手中,候府与将军府便没什么两样,现在倒成了他们的难题。

    现今焦慕未出兵临雍,他们一行人暂住在哪都无妨,可若狼烟点起除了营地必须要有一个主帅坐镇的地方。

    虽说谢簌黎并不为这些事操心,却也不比连翎悠闲,不寒宫的铺子没开到临雍关,临行前廖蓬怕她银两不够特意塞了几张银票给她,那一让连翎一道都带走了,自己只留了点碎银花销。

    这几日谢簌黎把临雍城大概走了一遍,大概清楚了其中的街道,以免得连翎叫她碰头时找不到地方。

    谢簌黎住的客栈也是她精挑细选后的,这座客栈并不是房间舒服才入了她的眼,而是这座客栈的后院与炽平候所在的街道背临,和连翎相见绝不会被他人发现。

    局布的差不多,耐不住性子的鱼儿自然会咬勾。

    关中的地痞都是些不学无术之徒,却贪念酒肉财色,钱到手中没几日便花完。这伙人惯会欺软怕硬,大多时候都盘踞在百姓在街巷中支起的铺子前。

    被雨冲刷后的路边燃起炊烟,因雨天不能训练的兵卒也出来寻觅吃食,披着半甲带着横刀往摊上一坐,地痞们赶忙着点头呵腰。

    地痞闹事官府会管,可得兵卒庇护便不会下狱挨罚,由此形成了一条保护链。

    谢簌黎看雨势渐弱从客栈而出,她带着斗笠做剑客装扮,同到摊上要了壶掺了水的廉酒一碟小菜。她没动几筷子,只是观察着旁边一桌的动作,他们毫无顾忌的谈话声传入耳中。

    “爷可好久没出来吃酒了。”地痞憨笑着,颇为讨好的为旁边的兵卒一一倒上了酒。

    兵卒端碗饮尽,又夹了两筷子肉下酒,一边咀嚼一边说:“还不是从三关来的那小子,毛都没长齐就敢号令三军,成日里练兵练兵,我呸!看他那张娘们唧唧的脸,不知是被多少睡过才上的位!”

    兵卒骂得难听,却引来周围几个人随声符合,抱怨不断。

    谢簌黎听着这些话摇了摇头,藏在斗笠下看不见她的神色。

    除了军籍严明的三关、寒城,或者有麟州陆成岚这般的奇才,余下的大越诸州哪一个能令行禁止?

    地痞笑声刺耳,拍着大腿踩在长条凳上说:“那些人就知道动嘴皮子,那北方蛮子一来不还歹几位爷去拼杀,照我看那混小子给爷提鞋都不配。”

    “就是还什么将军什么贵人,那赫赫威名的炽平候府贵不贵,到现在不还是空院长草!”

    熙攘声轰隆,几人酒尽昏醉,眼睛已然聚不起来焦,铺子的主人早就躲在一旁,畏畏缩缩不敢动弹。

    吃够酒的兵卒从腰间摸索出钱袋,往外倒了倒果不其然一个子都没有,他低声骂了句模糊不清的语言,勾手指着铺子的主人:“你……你过来,老娘们,动作快点!”

    “你没带钱啊,你出门吃酒不带钱啊。”旁边的同僚也吃醉,爬在桌子上胡言乱语着。

    酒醉的兵卒听了同伴的话语,想要站起被凳子绊了个趔趄,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附身看着店铺的主人,酒气直喷:“我没带钱……你说……你说怎么办!”

    铺子的主人是个妇人,看着眼前之景有些无错,她后退半步,颤抖着说:“那您改日再给……”

    兵卒闻声嗔怒,他目光越过了徐娘半老的夫人,看向在灶台旁正捂着嘴的青衫姑娘。

    二八妙龄的姑娘哭皱了一张脸,正惊慌的看着眼前凶神恶煞的一伙恶徒,殊不知她这番模样正中了那伙人的下怀,饿狼吮磨着牙齿,将爪牙伸出。

    这一刻妇人“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拽住兵卒喊道:“求您放过她,她还是个孩子,您放过她。”

    兵卒不耐烦的踢开她,地痞见势而涌:“你不是说让我们爷送钱吗,正好让你家丫头去去,我们爷一个子也不会少给的。”

    恐惧将这双无助的母女掩没,争吵声愈演愈烈,旁侧的商户却皆只是摇头无人上前劝阻,谁人都知这伙人如何蛮横,没人愿沾染这场灾祸。

    饿狼将爪牙伸向无辜者,在少女闭上了早就被泪水打湿的眼睑,可魔爪并未如想象般落在她的身上,恍然间那兵卒跌坐在地正捂着胳膊哀嚎。

    地痞一时间僵住,连忙揉了揉被酒气熏昏的双眼,谁也不知刚才那一刻发生了什么,风卷残云如雁而过,是这般难以捕捉。

    应辞剑并未出鞘,还握在谢簌黎的手中,她只是出手卸掉了那人的手臂,随后蹲下扶起了哭泣的姑娘。有斗笠的遮挡,别人看不见她的神色,更难以琢磨她的深浅。

    地头蛇有地头蛇的强横,当即咒骂道:“哪来的小子不知死活,在这冲什么大侠!”

    言罢群儿趋之。

    三尺青锋悍然出鞘,似不带力一般轻易别开了劈开了的横刀,又格挡开了背后的敌袭,落落长风的轻功施展开三四分,在随便一人肩头一踹轻而易举的跳出去几仗远,以便不误伤到旁人。

    她一人对战也不慌乱,应辞剑快若雷影,让人难以预判下一势的走向,争斗中她的斗笠落地,不再有视线的遮蔽后,谢簌黎更无所忌惮了起来。

    地痞本就是狗仗人势见时局不好已然落荒而逃几人,兵卒武功稀松又酒醉难支不一会便被谢簌黎料理,一个个躺在地上鬼哭狼嚎。

    剑未沾血,干净利落的一场打斗由此落幕,剑法谈不上华丽却如行云流水一般围观者不由停筷注目。应辞剑烁然归鞘,她始终未置一言,不知是哪位围观者从旁发出一声“好”,这一声像一颗火星点燃了周遭,称赞声不绝如缕。

    谢簌黎说:“还要劳烦诸位邻里告知官府。”

    诸人闻她一言,连忙自告奋勇去请里长,谢簌黎帮平白牵连的妇人扶起了碰翻的桌子,又掏出银钱,致歉道:“晚辈冒事惊扰了夫人,这些银钱还请夫人收下。”

    “少侠路见不平行侠仗义,又岂能再让你因义散财。”浑厚深沉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知府大人。”

    “大人。”

    在诸位相邻的呼声中,人群分散开来,只见个文人打扮的中年人从中而来,此人正是临雍关府衙岳知鹤。

    “晚辈见过大人。”谢簌黎抱拳施礼。

    岳知鹤本在对面的铺子挑选物件,闻遭乱声在附近,目光投去时就见谢簌黎出手的场景,利落干脆却又留有三分余地,事后又知规矩礼数,还仗义疏财扶持店家。

    在岳知鹤眼中江湖人大多是不守规矩之辈,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却让他眼前一亮,临雍关正招贤纳士,何不将此人收入麾下?

    随后谢簌黎被岳知鹤请到了茶楼详谈,谢簌黎本没想会如此顺利,事乍一功成反而有点难以置信。

    “不知少侠姓字名谁,师承何派?”岳知鹤对“他”颇为欣赏。

    谢簌黎谦逊道:“晚辈顾行,无门无派是一介江湖散客,因欣慕宸王之名特到临雍关来,今日一时情急才冲动出手,知府大人莫怪。”

    连翎曾与她说过,岳知鹤是个直来直去的人,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心思,于是左右逢源讨他欢心,倒不如单刀直入来的方便。

    岳知鹤本就对谢簌黎仗义出手的行为抱着三四分好感,这两日他有又因宸王亲至临雍关练兵的事颇为烦恼,他们这种地方官虽不及朝堂上的那些大人物风声来的快,却也能从上听的口风中探知一二详情。在岳知鹤看来,这位谦逊有礼万事亲力亲为的宸王殿下着实不简单,虽说他现在供职三关,为吴振手下的驱使,但很难说不会日后回归朝堂。

    或许现在提及连翎的名姓并无有太多人注意,不认识他的人或许只觉得他与帝王家恰好同姓罢了,可往前倒数十年,王朝上下谁人不晓帝星奇才,甚是一半以上的朝中大员都曾拥护他为储君。

    不过之后长乐帝驾崩,连翎奉旨为宸王随后销声匿迹,似乎成了一朵王朝中翻不起波涛的水花,这些倒也都是后话了。

    如今宸王之名又晓谕天下,去年与嵘国一战后更是名声大震,临雍关临近三关,关中百姓更是对他颇为敬重,日前还因焦慕举兵而忧心忡忡的百姓在闻他入关后又豁然欣喜了起来,他们坚信有战不无胜的宸王殿下在便可安泰。

    可连翎却说他对这一仗并无把握,他虽是以主将身份统领临雍兵马,可手下却并无可用之人,徐映虽是他的副将,可页数双拳难敌四手,一但战况复杂只怕会分身乏术。三关为西北重地,倘若其内空虚嵘国必然会挥兵直下,届时危机的不仅仅是北境而是整个大越了。

    无论是谁都不敢冒这个风险,只能转入求其次招贤纳士,以谋求有可用之才为他们麾下驱使。

    一天几天都门厅寥落,连翎早出晚归操练兵马,岳知鹤也因要不要用炽平候府的事忙得焦头烂额,这时偏偏小女儿又病了,他这才亲自上街买药,不想却碰上了这一出。

    岳知鹤看谢簌黎剑法好,又听她说欣慕宸王,顿时来的底气,欣喜之意悦然:“王爷如今正在关内,少侠可听闻殿下正在招贤纳士?”

    谢簌黎会心一笑,抱剑起身弯腰道:“在下正为此事而来,可我籍籍无名投路无门,若大人肯为我引荐顾行愿肝脑涂地,以报大人之恩。”

    “快起来快起来,”岳知鹤连忙上前搀扶,他拉着谢簌黎说道,“那事不宜迟,殿下如今暂居本府府邸,少侠可随我一道前往。”

    事半功倍,实为绝妙。

    今晚倒不必再为了与连翎相见,费尽心思的避人耳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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