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药仙会首领来得愈加频繁,强行消耗江芸的精神炁力以铸就他的内景,在其中寻求突破之法。自然地,江芸也肉眼可见地枯槁下去,甚至有一日她无法分清现实与洞景,许久不曾清醒。

    这令王也急上心头。他琢磨不透药仙会的想法,他甚至也洞察不到江芸的想法!

    你难不成真的只是想经历一遍妲索的苦行,以求和她感同身受、推心置腹吗?

    王也压根不会觉得江芸会是那样无私的人,她做事必有筹谋!这也是他愿意待下去的原因之一,她内里癫狂,如果……如果一旦有什么意外,他无法置之不理。

    又是一日……江芸额间布满细密的汗,倚在墙角喘息。她也有了不好的预感,很明显药仙会的野望已经进入关键的一环,洞景中那无数个教主的角逐已经升级,从最开始的拳殴、发展至如今彻头彻尾的厮杀,就像是蛊,不死不休。恐怕不日,教主当真会悟出修行之道!

    她无法阻止,江芸深知。

    那么自己也必须加快脚步。

    这些日子,药仙会的剥削虽然几近耗尽她的心神,但也不可避免地助她功力大涨。若说一开始她只能在教主离开之后捡着“剩饭”、在残存的幻境中偷得属于自己的时间,那么如今她却可以将这余响延长,在洞景中肆意挥霍。

    这一次,她再次围观了“教主们”的争吵,不仅如此,她甚至慢悠悠地在他们身前踱步来回,力图听得更为清楚,更为仔细。无论如何,这些教主们的争论,其实都是由药仙这一古老门派所孕育出的经验之谈,其所承载的,是这偏安一隅的苗疆秘境中不为人道的历史。

    她聆听古人们的经验,辩证其中的道理。

    直到“解空大师”再次出现。

    老态龙钟、垂垂老矣的和尚,安静地在一旁打坐。江芸睨了一眼,她站着,居高临下,“老头儿,你上次说,佛门实证出的百门百相,本质上都是在用各自的方法去求唯一的解,并没有什么高低,可是我怎么觉得,这药仙会的争论,恐怕要决出一二了?”

    解空风雨不动:“这是自然。理无高低,但人有。”

    “洞景也是蛊盅,教主的思想对抗既为蛊虫的对抗,看,现在死来死去,活着的也就那两个了。”

    教主的尸首摆满遍地。有的临死前还在挣扎,力图证明自己的判断是永恒唯一:“至强的蛊……当是至强的兽……哎呀你们为什么不懂!”他的声音很快就被另一人压了下去:“无解之蛊,无解之毒啊!”他们又打了起来,直到其中一人彻底没了生息,消失不见,也意味着这条思想已被否定,不再提及。

    “但我觉得,恐怕教主……我是说幻境之外的真正的教主,恐怕他心中有了决断。我听说他们开始网派手下,去各地搜罗来一些婴童……他们想用人制蛊。”

    天地运作的单位为周天,人亦如是。天地海纳百川,人身藏五脏六腑。

    人,才是最丰富的蛊盅。

    解空叹气:“阿弥陀佛,业障!”

    这老头儿是真的无趣,江芸实在太闷,挥手又召来一人。

    一个长相不掩精明的中年妇女,皮肤黝黑,当是晒的。江芸称她为赵婶子,这倒没什么实在的亲戚关系,只是因为她逗留在大灵隐寺时,这是唯二照拂她的小摊贩。大灵隐寺建于山腰,来回并不方便,物资都要靠人力搬来,除了些有力气的和尚,就是这赵婶子为了赚钱可以送货上门。但这赵婶唯一不同的便是,她跟楞头呆脑的少林秃子们不一样,她总会记得给江芸带上几包卫生巾,让江芸免于生理期的尴尬和窘迫。一来二去,也就熟了,江芸也就看出了她的精明是迫于生计,古道热肠才是内里。

    所以所说这洞景中,有什么能陪在她身边让她安心思考,除了解空,也就赵婶。

    但是……没有同龄人……面对长辈,得端着。她得承认,她压力有点大。

    总觉得自己认识一个关系还不错的同龄人……

    她只是这么一想,试图回忆,但似被堵塞,让她无法明晰答案。但是她的潜意识却早已有了决断,就那么一瞬,‘砰’!的一下,有个男人就这么跟变魔术一样,凭空生成了。

    先是赵婶子好奇过来瞧,随即乐不可支,笑声洪亮:“妈呀!小芸子,你是个人物啊!你不是一直待在那和尚庙里么!上哪认识的和个明星似的漂亮娃啊!”

    “漂亮娃……”听闻这称呼的男人,眼角一抽。

    “你、你是谁啊?!”江芸问,她压根不认识他!但是,既然能在洞景中生成,说明二人的确认识……甚至关系匪浅,毕竟她总得了解这个人,才有能力将其生成在这里。

    男人拥有好看的眉眼,笑起来时简直温柔到不像话,尽管……上挑的眼角总含着藏不住的狡黠,“你忘了我……这倒没关系,你一直以来就是这么薄情,我习惯了。你叫我阿青就好,我叫你阿芸,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

    要不是这人委实长了一张极为符合江芸审美的脸,她早就一巴掌扇走这土味情话男了,但是没办法,他……他真的很好看,再土的言语,听起来也动人。不像那个谁……就没从那个谁嘴里听过一句中听的话……

    ——那个谁?哪个谁啊?!

    她只是这么一愣神,面前又是一个人从烟雾里冒了出来。

    又是一个她不认识的人!男人!

    或许潜意识里,她就不待见这人,所以他的出场也极为狼狈,先是踉踉跄跄地站不稳,几番挣扎之后摔了个屁股蹲儿,滚停她脚底,连连叫嚷:“疼疼疼疼……我招谁惹谁了啊……”

    “……”她真不想理。

    所以她也不在乎这个人到底是谁,也不想耗费精力探究这俩男人都哪来的,她很清楚,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他们的实体,而是“另一个她”的具像化。解空大师教会她与阴邪心性和谐共处,且不惧求真求索,那么解空代表着的,是在困境中也能平和安静的她。赵婶教会她为人的善意,那么赵婶的形象,是她尚存的良知。

    至于那两个男人……她不知道。总不能阿青代表着的,是她坚定不移的审美观吧?!

    来都来了,那就一起‘论道’吧,哦不,用佛家的话来说,是‘禅坐’。

    “药仙会最终选定的道路……是制作人蛊。”她向其他四人开口,就像是在内心中和其他的自己辩论,“单用可行性来度量的话,我倒是不觉得这会失败,或者说,很有可能他们确实能够突破自己,造出源源不断的蛊毒。炁在人体中运转的周天,何尝不也是模拟蛊虫分泌毒液的程序?若载体是人,就有了更多可操纵的可行性!蛊虫到底是畜生,不可控,人就不一样了!”

    江芸的内心,是认可这等做法的可行性的。然而解空开口:“已作不失,未作不得。一个人可以不怕鬼神,不怕生死,但不能不怕业报,不能不畏惧因果。此事有违天理,有违人伦道德,必有恶果。”

    赵婶也说:“不该报警吗?人贩子最可恶了!”

    漂亮的狐狸男人说:“阿芸,我的事情你也知道。我明明继承的是家里的奇门,却从小油壶灌顶……铁尺拍肋,不光是我,阿萌,阿观他们都是如此。无论哪门哪派,都要走上这一遭。可是如今你们的这个法子,说是捷径也不为过,没有磨练过吃苦的心性,却是在折磨他人,那么己身如何能掌控这番力量?”

    江芸深以为然,以至于,她甚至对这个男人的身份有所猜测。她与这个男人的心理路程太像了,他也是最能说服她的存在。或许……他所代表的,是她江芸的“思维方式”。

    于是她笑道:“药仙会提出的无数个求道之路中,其实我也有了自己中意的那个,阿青,你我一定有这份默契。”

    “我猜……你相中的,是天下至毒……对吧?”

    闻言,解空大师闭目不语。

    赵婶在状况外:“至毒?意思是最毒的呗!去医院治也不管用的那种?妈呀,喂别人百草枯啊!咱可不能做这缺德事!”

    “你想要以己身吞并至毒,那恐怕很难,”阿青说,“也会很痛。”

    “如果有机会,我总要试试的。只是我在想,这究竟值不值得,再强,又会强到哪去?”

    “如果你硬要问我的想法,”狐狸男人挑眉,愉悦地笑了,“我是术士,那么就用我的方法来解释。术士力图看清、了解、操控这世上的变化,大部分时间,我们会顺势而为。就好比说……如果我面对火德宗的门人,他们的前提条件,就是会使用烈火,那么自然我就会利用五行的相克去应对。”

    “前提条件。”江芸捕捉了关键词。

    “没错!阿芸,你所选择的道路,正是让你的前提条件变得无懈可击!天下至毒,已经堵死了解毒这类的应对之法。我听说唐门也有类似的秘传,这也是他们的恐怖之处,一旦中招,那便无解,再多的变化,都追不上早就发生的‘前提’。所有的应对,都是基于前提,术士如此,他人也亦然。”

    太像了。江芸心想,这思路简直一模一样,明明自己作为一个对术法一窍不通的门外汉,却拥有和他类似的切入点。她真的很难不对这样的男人感兴趣,她欣赏他,也是在欣赏自己。

    而此时,却又另一个人说话了。

    竟然是从方才起就一直在偷懒打盹的男人,粗布麻衣,道士打扮,人也不怎么精神。……除了脸之外一无是处,江芸下了判断。况且这张脸,只能说会有其他大把女人好这口,可惜不是她的品味。

    “代价……”道士模样的闲散男人开口,此时他眉宇深沉,更像是在喃喃自语,“万物生长都顺应天地规律才盛行,这规律呈现在实体,就是平衡。有制毒,自然也有解毒。没有解毒之法的手段……”

    江芸大笑:“你是说我是在背道而驰?”

    他不置可否,“主观妄为必定要付出代价!解空大师,我无意否定佛门的因果,只不过此番行径,我们更可以用‘承负’来描述。如若因果当真有效,那为什么总有人一生行善却不得善终?为什么有的人作恶无数却始终逍遥法外?江芸,这条道路,未必带来恶果,只是你命格不堪重负,断了你的生机不说,也会祸及你的后代。”

    “哦,”她回,“断子绝孙保平安。”

    “我可没跟你谈这个!”

    江芸乐了,“总之,你说的代价我懂,不过我郑重回答,无妨。”

    “……”

    那男人偃旗息鼓了,江芸反倒疑惑了,“怎么了,这位道长,你看起来好像还想劝我的样子,但是怎么不说话了?”

    “唉,我也明白,我说了白说,白干!”他摊手。

    她致以微笑。

    “总之,话给你说到这了……,我理解你的选择,我也只是想挣扎一下,如果不爱听,您也别往心里去。”

    这时,江芸心中的疑问更深了几分。

    你到底代表着什么呢?她问。这个由她一手构建的洞天,每个人都拥有独特的意义,这个人带给她的感觉自然也是唯一的。首先,她没来由地讨厌这个男人,下意识的否定一切他的态度。但同时她又不得不承认,她的内心其实也在渴望得到他的认同和回应。

    不然干脆扇他一巴掌,他痛的叫苦连天也算回应吧?起码能泄愤。

    不能再这样胡思乱想下去了,江芸决定醒来。

    又要面对囚徒的困境,又要重回潮湿阴暗的牢笼。……还要面对这个睡姿张牙舞爪的狱友。

    这洞穴一直令她无法放松,盖因庞大的洞神像更像是居高临下的蔑视他们,沉重的阴影尽数倾盖在粗糙的地面上,带来一种错觉——无法逃离,亦无法自由。

    她不开心,所以去折磨人,她故意踢醒了王也。

    “你不是负责看守我的吗?哪有囚徒醒着,你却在睡觉的道理?不许睡。”

    王也迷糊到半睁着一只眼:“我求你了姐姐哎,我才睡了多久!”

    “我有名字的,我叫王香香。”

    “哎哟你别提你那破名了成不成——”

    看他又饿又困如此痛苦,江芸也就放心地睡了。

    不是,凭啥?!凭啥啊?!王也内心叫苦不迭。

    “……睡着没?”黑暗里,王也问。

    “倒是没有,什么事?”

    “我能咨询你个事儿不?”

    “不能,脑袋痛,不想再干用脑子的事了。”

    “噢。”

    “……”

    “……”王也觉得有时候江芸和老青那家伙还真的特别像!求她办个事得三顾茅庐、面子得添足了才行。怪不得这俩情场祸害能好那么久。

    “求你了。”王也说,“就问你一件小事。”

    “什么事啊?”

    “其实吧,我认识一个小姑娘,她最近遇上点事,挺麻烦的,我也搞不懂原因,想让你帮我参谋参谋。”

    “八卦啊?那我喜欢,你早说啊!”江芸立马抬起上半身,坐在干瘪发霉的床褥上,靠近了他几分。

    “是这样,这个小姑娘吧,背景我也不是很清楚,总之算是个不世出的人吧,一直在厂里给人打工,” 一直在药仙会给人当打手,“现在厂子改革了!她没处去了,跟着个姐姐干了。” 药仙会老窝被人捣了。

    “依我看么,这对姐妹的关系其实还算不错,姐姐对她也挺厚道的……不过最近就出事了,人小姑娘谈恋爱了,这对象么,是个和尚,但是自由恋爱!和尚似乎也有还俗的意思,看起来挺皆大欢喜的哈,可是姐姐却一直不同意这门事。她反对的理由我也理解,一是这妹妹确实没多少阅历,容易冲动上脑,二也是觉得,跟和尚搞对象这事还挺耸人听闻的哈。”

    江芸点点头,“所以你在疑惑什么呢?”

    “我在想……其实这个姐姐,她自己也正跟修行的人不清不楚着呢!她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说不定还挺喜欢看这种乐子。所以我总觉得,她反对这事的理由并不仅仅如此。”

    “你在好奇她的动机?我又不是这个姐姐,我也琢磨不透。不过你都问我了,我也告诉你我的思路吧。这事儿没那么麻烦,最大的问题依然还是男方的身份。”

    我们假设男方的秉性正直高洁,只是动了凡心,就算只是历练出世之间一瞬间的动容,那也足以是一段美谈佳话,不必苛责结局,也不必祈求美满……对于没有阅历的小姑娘来说,经历过,总是好的。

    但是……总觉得,这对象根本不行啊。

    “天底下的男人千千万,为什么非要是注定出世的修行人呢?苦行僧?道士?或者随便什么教徒?在我看来他们都是一类人,那就是他们的心中,始终存在着最高等级的信条,这信条超越生死,是他们的修行之根本,乃至他们可能对己身安危也完全不在意。在他们的心中,看重之物何其多,但是如果连自己都排在信条之下,那么男女之情又能排到第几?”

    “我想,这类人,或可成为出生入死的兄弟,或可成为高山流水的知己,再不济也能成就一番投桃报李的美谈。其他的,也就那样了,委实不是良人。”

    “这个妹妹也真是,说眼光好吧……确实好,但委实拎不清!没听过一些骇人的传闻么,古时有些玄门弟子,杀妻证道都不为过……要我说,妹妹就该多听听姐姐的话,我觉得这个姐姐做的没问题。”

    江芸虽不知内情,但是她就是这么稀里糊涂的为自己站了台。

    王也回:“嗯,也是……这个姐姐一向分的很清楚……可是我不懂,她其实她自个儿也——”

    “哦,哦,你说姐姐自己也跟修道人搞对象这事儿对吧!”

    “没到搞对象的地步!”王也辩解,“就是关系挺好的。”

    “搞对象了也无妨啊,因为这个姐姐说不定压根就没在认真呀!  ”

    “……”

    “哎说了那么多,我都有点饿了,你去给我拿点夜宵呗,酸菜的最好,谢谢。”

    “没有,睡觉吧您内。”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帮你分析问题,你连个馒头都不给我!喂,你还真的到头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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