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老太君顿了顿，随即道：“无妨，咱们绫丫头千般好，日后定能找到好的。”
说罢在李玳绫的鼻子上一勾，便笑着将李玳绫从膝上放了下去。
邱氏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见到老太君身边的李玳雪，意有所指道：“如今世子还住在燕京里，听说很久都没有被太后召见过了。”
李玳雪的眼皮抬了抬。
“到底是姻亲，还是多走动才好，过两日请世子上门吃个饭吧。”老太君道。
邱氏便立即明白了老太君的意思：“是。”
看来李玳雪回并州后，李国公府也打听到了西郡王的心思，如今再将李玳雪带来燕京，是要重新下注在世子的身上。
“倒是后院里那个郑氏……”老太君的话头突然转到李国公的小妾上，抬眼看了看屋里两个姑娘，道：“雪丫头一路上也累了，绫丫头带你姐姐去休息去吧。”
这是要谈姑娘听不得的话了，李玳绫与李玳雪便退出了大厅。
结伴出来，沉默地走了许久，两人都没开口。
倒是府里的人听说老太君与大小姐来燕京了，一路上好几波人来热络地打招呼、献殷勤。李玳雪十分温和地一一回应，她在家里一直都是性格最好的那个姑娘。
李玳绫见李玳雪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装温婉，悄悄地翻了个白眼，打算自己先回院子里。
多与李玳雪呆一刻钟，她都觉得难受。
李玳雪幽幽地看一眼李玳绫的背影。
一直以来，夏青是知道李玳雪的小把戏的，跟着李玳绫回到院子里，夏青撇撇嘴：“大小姐就喜欢将别人衬托得一文不值，别人越缺什么她越要装什么。”
李玳绫终于露出笑：“你倒是看得懂。”
李玳雪鲜少做露骨的事，她一直喜欢做些小举动来恶心别人，对方不论是李玳绫还是谁，只要在她身边的人，她就会无差别地用来衬托自己的长处，已经形成了习惯。
比如两人这一世的小时候，李玳绫擅长临字，李玳雪便立马去专研丹青，每每两姐妹放在一堆时，她就会有意无意地避开别人擅长的事情，显出自己的长处。
又比如李玳绫的性格偏冷，平日也不太爱说话，李玳雪便要平易近人，越来越温婉。
若你不上心，她便变本加厉，若你上心了，她便比谁都无辜。
想起往事，李玳绫便觉得心里堵得慌。
“大小姐这次怕是不走了吧？”夏青问道。
李玳绫想起方才老太君的话，含糊不清地答道：“谁知道呢。”
至少宫峼在原文里一直都是世子，无论大哥再如何优秀，他的位置都没动摇过，只要宫峼是世子，那宫峼在哪，李玳雪就在哪。
但想起上一世另一件让李玳绫十分膈应的事，李玳绫也不确定李玳雪会不会暗地里作妖。
傍晚时，李国公回了家，晚饭时抱着李玳雪亲热了好一会。
老太君高坐主位，对自己这个几年未见的儿子倒是淡淡的，对亲孙子李怀齐十分亲热，还为了李怀齐学业被耽搁的事好生训斥了李国公几句。
李国公讪讪地拿起杯子喝了口酒，委屈道：“母亲怎么一来燕京便骂儿子，儿子也是太忙了才未顾得上，现在不是给他寻了好老师了么。”
“你贪玩我就认了，可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连儿子的事都不上心？难道要怀齐日后与你一样，承袭了你的位置，使点银子在朝堂里捞个闲散的事情做着？”老太君冷着脸教育，随即话头一转：“还有那个郑氏是怎么回事？你当年走马上任一个人，转头到了燕京便要家里给个郑氏抬贵妾，你让你媳妇如何自处？连我的脸都差点丢光了！”
李国公早就知道会有这个清算的时刻，脸也不红道：“儿子也不是有意如此，她身子弱实在可怜，她家里的人本来就打算将她卖了的，儿子将她收在房里当个妾有什么关系？二弟三弟他们哪个房里不是妻妾成群的？”
“她是慕青（邱氏）的旁支，若慕青不计较，倒也罢了，若她还是不知好歹要作妖，那慕青该如何办便如何办吧！”老太君直指当初郑氏针对李玳绫的事，一心要给邱氏撑腰。
李国公神色闷闷地应下，倒不是因为多喜欢郑氏，而是觉得被母亲当着小辈们如此数落，没了脸面。
邱氏也明白，便用公筷给老太君夹了一片鲈鱼：“母亲放心吧，她如今轻易不出院子的，媳妇也会将她看好。”
“你可得擦亮了眼睛。”老太君轻轻拍了下邱氏的手背。
李玳绫与李玳雪在一旁专心吃饭，两人因为亲姐妹的关系不得不坐在一起，可之间的距离足够再坐上两个人了。
老太君与邱氏看在眼里，她们知道两姐妹从小便不对付，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递进宫里的牌子当晚便收了，第二日一早邱氏便搀扶着老太君进宫，随行的还有李玳绫两姐妹。
到了宫门口下马车，便听见一道声音：“雪儿妹妹！”
李玳绫亲眼看见李玳雪一脸不耐烦，转身便换上了温柔的笑意：“世子哥哥。”
宫峼兴奋地走过来，先给老太君行了个晚辈的礼节：“外祖母。”
老太君一直比较喜欢自己这个小外甥，乐呵呵道：“可是要进宫？”
“不进宫，只是听说外祖母与雪儿来了，便特地来看看您。”宫峼一边回着，一边深情款款地看着李玳雪。
李玳雪害羞地低下了头。
李玳绫只恨自己手里没带瓜子。
“那你等外祖母进了宫，你便随外祖母回府去好好说说话。”老太君亲昵地拍了拍宫峼的肩膀。
说起来，就算是姻亲，在并州时西郡王府与李国公府也不是来往得很密切的，毕竟身份悬殊在那里，哪怕宫峼见到老太君也要唤一声外祖母，但论起身份来可比老太君高出许多。
是以以往逢年过节时都是老太君被接去西郡王府住两日，从没见到王妃带着孩子来国公府的。
宫峼听了老太君的话，恋恋不舍地回了自己的马车，上车后还探出窗来看李玳雪：“雪儿妹妹，等会见，我给你备了好多东西。”
李玳雪站在太阳下微笑点头，她一身纯白的兔毛衣裙，当真是美丽又纯洁。
老太君见两人亲密，甚是满意地笑起来。
几人一路入宫，来到良妃的宫殿，刚踏入大门，老太君的眼眶便红了。
那毕竟是她最疼爱的小女儿，嘴里说着要来教训教训她，可真到了眼门前还是心疼的。
可几人却被良妃的宫女拦在了大门口。
“病了？”邱氏皱眉：“可昨夜不是说好让咱们今日入宫……”
她一时心急，也是没想到良妃会来这一手，话说一半便转头去看老太君。
老太君自己的女儿，她这个当媳妇的还是少说两句才好。
李玳绫抬头看去，便见老太君方才还泛红的眼眶此刻已然干涩，红润的面颊都隐隐透着铁青。
“既然病了，那娘娘便好好养着吧。”老太君沉声道，转身将手里的拐杖重重杵下：“我们就不进去叨扰了！”
这件事又蹊跷又好笑，就连李玳绫与李玳雪都面露震惊，不知道良妃是不是吃错药了。
逗别人也就罢了，老太君是她的亲生母亲，一把年纪了，也逗来逗去的玩儿吗？
良妃的宫女也是很为难，站在后面屈膝送几人离去。
因着宫里宫女的更换制度，使得这些进了宫的主子个个跟浮萍一般，做什么事都是小心翼翼，没两个贴心的人，也因此更加依附于娘家，她还是第一次见亲手将娘家人往外推的。
国公府再不济了也是世袭的公爵府，良妃没这个靠山，还能这么快升妃么？
思忖着自己出宫前的日子取决于自己主子在宫里的地位，宫女也是忧心忡忡，打算回去再好好劝劝那个心思复杂的良妃。
四人刚进了宫，如今又原路返回，别说老太君，就连邱氏面上都有点挂不住。
李玳雪却仿佛早就清楚良妃的秉性，是里面最不惊讶的那个，甚至还带着淡淡的讥讽。
快要走到宫门口的时候，几人被人唤住。
李玳绫转头一看，便道：“颜禧？”
颜禧通身大宫女的气派，带着几名宫女行来，笑道：“贵妃娘娘听闻老太君与夫人要出宫去，命奴婢来问问两位可有时间去娘娘那儿坐坐？”
邱氏也认得颜禧，对贵妃更是有好感，但碍于心里近来对四皇子有些不满，便踟蹰着。
“贵妃娘娘的宝殿，妾身当然是肯的。”老太君躬下身应道。
颜禧笑盈盈地屈膝回拜：“可不敢，老太君当年可是名动燕京城，燕京里谁人不知？”
说罢，便命人往前带路。
李玳绫不得不佩服颜禧的敬业程度，随随便便来哪个人，往上三代她都能娓娓道来。
颜禧一边跟在老太君身边落后一步的距离走着，也是为了显得亲近与方便回话：“娘娘本就念叨着想见见您与夫人，方才听闻您都快出宫了，赶紧让奴婢来请，奴婢紧赶慢赶的，好在是来得及，也好回去交差了。”
老太君眉间还带着在良妃那里碰壁的忧愁，听了颜禧的话后，便道：“难为娘娘惦记，该是妾身自己去拜访才是，贵妃娘娘入宫时妾身恰巧不在燕京，也没能有幸见到过四皇子，今日可算能够如愿一见了。”
“不巧，四皇子这时不在宫里呢。”颜禧回道。
老太君眸子一转：“那还真是不巧了。”
几句话便让颜禧察觉出这位老人家心思深沉，不敢再多说话。
李玳绫心里却琢磨着贵妃为何这时候让老太君去坐一坐。
贵妃宫里，贵妃已经整理好妆容端坐在主位上，田嬷嬷立在一旁，也不解地问：“娘娘怎么想见这位老太君？良妃娘娘那件事还没查清楚呢。”
田嬷嬷觉得一码事归一码，李玳绫只有几岁，她们是不用避讳的，可李家的老太君可是良妃的母亲，听闻在闺阁里就十分厉害。
“绫儿在我这里这么久了，我们也没给别人家一个明确的交代，嵘儿他又……”贵妃想起宫嵘说过对李玳绫没心思的话，颇为头疼：“我这个做母亲的再不懂事，别人该在背后骂我们了。”
原来是出于心里的那点愧疚，贵妃想着李家的老太君来燕京了，便想顺水推舟地将两家的关系定下来，宫嵘说了不会与李玳绫定亲，那她将李玳绫认作女儿，也能让李家人消消气。
老太君虽然没见过贵妃，但也不像邱氏头一次来那样局促，她气定神闲地领着家人给贵妃行了礼后，便受邀坐在了贵妃下首的位置上。
起先只是贵妃问她便答，后来听贵妃说了好几遍将绫儿视作女儿一般的话，便问：“娘娘是想认绫儿当义女？”
贵妃惊诧于老太君的敏捷的心思，没想到她还未找机会说明白，就被人戳破了，便顺着话道：“我是有这个意思，不知李家老太君与夫人可否愿意？”
邱氏前几日还在害怕李玳绫在宫嵘那里吃了亏，什么都捞不着，现下听贵妃想认女儿，左思右想下，便想点头应了。
毕竟亲事是多少年以后的事情，谁都做不得数，当了贵妃的女儿可是当下的好处，还能澄清李玳绫与宫嵘现下暧昧不清的关系，算起来稳赚不赔。
可老太君却老神在在，并没有立即应下：“娘娘疼爱绫儿是她的福气，妾身及国公府都是万分感激娘娘的恩情，可认亲一事却还是得慎重，绫儿如今年岁尚小，冷不丁地做了娘娘的义女，还怕她日后心气高了，家里不好管教。”
一番话将贵妃噎得不能反驳。
别人推了天大的好事，只为了好管教自家的小辈，她如何能再强求？
邱氏原本活络的心思，在听见老太君的话后也顿时歇了下来。
这样的事情老太君都拒绝了，一定有她没想到的地方。
便附和着：“是，绫儿本就贪玩，运气好得了娘娘的偏爱，已是她天大的福气了，再不敢强求别的，只盼望她长大了收收心，能寻个好人家就罢了。”
贵妃讪讪地道：“既然这样，那这件事便再等几年吧。”
李玳绫在听见贵妃想认自己当女儿的时候差点自己站起来一力应下，她现在努力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以后能过躺平数钱的日子，要是当了贵妃的义女、宫嵘的妹妹，那这燕京里她还不得横着走？
可老太君却直接拒绝了。
这让她有点惆怅。
一旁的李玳雪一眼看出她的心思，蹙眉若有所思。
许是贵妃急于将这个尴尬的话头略过，便看向坐在李玳绫身旁的李玳雪：“我记得你是绫儿的姐姐，当日还送给你们一块玉佩，夫人好福气，两个姑娘都生得冰雪可爱。”
邱氏谦虚了两句。
李玳雪便自觉地站起来行礼，模样很乖巧，面上还带着适度的怯懦，让人更加怜爱。
“走过来我看看。”贵妃笑着将李玳雪招至面前，仔细看了看，点头道：“的确好看。”
神色若有所思。
李玳雪垂下的眼中一抹精光略过，抬头望向贵妃：“娘娘也很美。”
贵妃掩着唇笑起来，立即将自己贴身戴的玉镯褪下来赏给了李玳雪。
李玳雪捧着镯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趁人不注意时，偷偷得意地看了一眼李玳绫。
李玳绫盯着她手里的镯子，忽然明白了什么。
上一世也是家里给她安排的相亲对象，是家父一直合作紧密的商业巨鳄的独生子，可谓才貌双全。
但李玳绫只与其见了一面，便因为对此事不怎么感兴趣，将这件事抛在了一旁。
商业之间的合作就是这样，不仅要有生意上的往来，能产生一定的血缘关系才是最稳固的。
所以哪怕李玳绫不怎么上心，父亲与那位叔叔还是一力促成这桩婚事。
可当两家人都开始坐下来合八字，李玳雪却挽着李玳绫的相亲对象回了家宣誓主权。
这件事闹得挺尴尬，两家人不得不默契地将李玳绫自动划出去，将结亲对象换成了李玳雪。
本来李玳绫是不太在乎的，可后来她发现李玳雪也并不怎么喜欢那个男人。
她只是想要抢夺家里未来的产业，顺便恶心一下自己罢了。
思及此，李玳绫便觉得李玳雪也许并不会按部就班地跟着家里的安排走。
李玳雪本以为李玳绫看见自己的镯子会很生气，却没想到对方只是朝自己笑了笑后，毫不关心地转回了头去。
一时间楞住。
李玳绫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却听见李玳雪凑在自己耳边轻声道：“我不信你真对四皇子没一点心思。”
李玳绫转头莫名地看她一眼。
她其实一直觉得李玳雪对她有某种误解，譬如上一世为了恶心她抢了她的相亲对象。
其实李玳绫并不是很在意这件事，真正被恶心到的是双方的父母。
特别是父亲，为了这件事差点在自己常年合作的朋友面前丢尽了脸面。
李玳绫看着李玳雪这张脸，忽然有了主意，面上浮现恼意：“四皇子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你离他远点。”
心里想的却是：姐妹快上，不要犹豫，扑倒宫嵘！
这出大戏她迫不及待地想看！
见李玳绫着急了，李玳雪摸不清是真是假，但心里舒坦了不少，将贵妃给的镯子好好地用帕子收了起来。
见李玳绫与李玳雪躲在下面窃窃私语，贵妃还以为两姐妹感情很好，便道：“过几日我的生辰，虽不打算大办，但亲朋好友还是要来聚一聚的，到时还望夫人带着两个女儿一同来吃个便饭。”
邱氏起身应下。
李玳雪露出一抹欣喜之色，转瞬即逝。
又聊了半个时辰的话，老太君便带着家人告辞了，贵妃又让颜禧亲自将老太君一行人送至宫门口。
等到李家的人离去，贵妃才叹了口气：“我今日是不是太唐突了些，看来李家的人并没有其他的心思，倒显得我揣测了。”
田嬷嬷从小在燕京长大，比贵妃这个西戎人更懂这燕京里的人情世故，很想提醒贵妃不要觉得李家老太君这种深宅妇人能有多纯良，又觉得自己不该多说什么，便道：“许是李家小姐们实在太小了，李国公府还不急吧。娘娘本就真心待李二小姐好，以后不如顺其自然，等他们长大了再说这些事也不迟。”
“你说的在理。”贵妃颔首。
出了宫门，几人却发现宫峼的马车还在原地候着，邱氏惊讶不已：“世子竟然等了两个时辰？”
老太君对此很是满意，推了推身旁的李玳雪：“去让世子跟着咱们回府吧，他大概真舍不得你。”
李玳雪便上前唤道：“世子。”
宫峼听见李玳雪的声音，忙不迭地探出头来。
“老太君说，世子今晚就在咱们府里用饭吧，我母亲与老太君进宫也都乏了，先走一步。”李玳雪背着众人，对宫峼露出一个深深的笑。
迷得宫峼找不着南北，连连点头：“你们先走，我这就跟上来。”
李玳绫在一旁看得咋舌。
果然在男女感情方面，她在李玳雪的面前只能算一只菜鸟。
李国公一共两辆马车，老太君与邱氏一辆，李玳绫与李玳雪共乘一辆。
上了马车后，李玳绫刚一坐下，便见李玳雪将贵妃赐的镯子拿出来好好端详一番，似乎感叹贵妃随手给的东西成色就这般好。
李玳绫心里寻思，好在李玳雪没看过原文，不知道宫嵘在小说里的结局，否则她此刻定会毫不犹豫地将镯子扔得远远的。
便打趣道：“你对四皇子起了心思，那世子怎么办？他如今心里眼里全是你。”
李玳雪并不觉得李玳绫这番话是在揶揄她，反而生出几分优越感：“世子喜欢我是他的事，与我何干？你抓不住四皇子的心，连贵妃今日都开口要收你为义女了，这怪得了谁呢？”
“是啊，我真是太没用了。”李玳绫冷笑着道。
她现在巴不得将李玳雪打包送进四皇子府，可惜她没这个胆子。
但她相信李玳雪肯定是有的！
在这方面，李玳雪从未让她失望过。
说罢在李玳绫的鼻子上一勾，便笑着将李玳绫从膝上放了下去。
邱氏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见到老太君身边的李玳雪，意有所指道：“如今世子还住在燕京里，听说很久都没有被太后召见过了。”
李玳雪的眼皮抬了抬。
“到底是姻亲，还是多走动才好，过两日请世子上门吃个饭吧。”老太君道。
邱氏便立即明白了老太君的意思：“是。”
看来李玳雪回并州后，李国公府也打听到了西郡王的心思，如今再将李玳雪带来燕京，是要重新下注在世子的身上。
“倒是后院里那个郑氏……”老太君的话头突然转到李国公的小妾上，抬眼看了看屋里两个姑娘，道：“雪丫头一路上也累了，绫丫头带你姐姐去休息去吧。”
这是要谈姑娘听不得的话了，李玳绫与李玳雪便退出了大厅。
结伴出来，沉默地走了许久，两人都没开口。
倒是府里的人听说老太君与大小姐来燕京了，一路上好几波人来热络地打招呼、献殷勤。李玳雪十分温和地一一回应，她在家里一直都是性格最好的那个姑娘。
李玳绫见李玳雪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装温婉，悄悄地翻了个白眼，打算自己先回院子里。
多与李玳雪呆一刻钟，她都觉得难受。
李玳雪幽幽地看一眼李玳绫的背影。
一直以来，夏青是知道李玳雪的小把戏的，跟着李玳绫回到院子里，夏青撇撇嘴：“大小姐就喜欢将别人衬托得一文不值，别人越缺什么她越要装什么。”
李玳绫终于露出笑：“你倒是看得懂。”
李玳雪鲜少做露骨的事，她一直喜欢做些小举动来恶心别人，对方不论是李玳绫还是谁，只要在她身边的人，她就会无差别地用来衬托自己的长处，已经形成了习惯。
比如两人这一世的小时候，李玳绫擅长临字，李玳雪便立马去专研丹青，每每两姐妹放在一堆时，她就会有意无意地避开别人擅长的事情，显出自己的长处。
又比如李玳绫的性格偏冷，平日也不太爱说话，李玳雪便要平易近人，越来越温婉。
若你不上心，她便变本加厉，若你上心了，她便比谁都无辜。
想起往事，李玳绫便觉得心里堵得慌。
“大小姐这次怕是不走了吧？”夏青问道。
李玳绫想起方才老太君的话，含糊不清地答道：“谁知道呢。”
至少宫峼在原文里一直都是世子，无论大哥再如何优秀，他的位置都没动摇过，只要宫峼是世子，那宫峼在哪，李玳雪就在哪。
但想起上一世另一件让李玳绫十分膈应的事，李玳绫也不确定李玳雪会不会暗地里作妖。
傍晚时，李国公回了家，晚饭时抱着李玳雪亲热了好一会。
老太君高坐主位，对自己这个几年未见的儿子倒是淡淡的，对亲孙子李怀齐十分亲热，还为了李怀齐学业被耽搁的事好生训斥了李国公几句。
李国公讪讪地拿起杯子喝了口酒，委屈道：“母亲怎么一来燕京便骂儿子，儿子也是太忙了才未顾得上，现在不是给他寻了好老师了么。”
“你贪玩我就认了，可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连儿子的事都不上心？难道要怀齐日后与你一样，承袭了你的位置，使点银子在朝堂里捞个闲散的事情做着？”老太君冷着脸教育，随即话头一转：“还有那个郑氏是怎么回事？你当年走马上任一个人，转头到了燕京便要家里给个郑氏抬贵妾，你让你媳妇如何自处？连我的脸都差点丢光了！”
李国公早就知道会有这个清算的时刻，脸也不红道：“儿子也不是有意如此，她身子弱实在可怜，她家里的人本来就打算将她卖了的，儿子将她收在房里当个妾有什么关系？二弟三弟他们哪个房里不是妻妾成群的？”
“她是慕青（邱氏）的旁支，若慕青不计较，倒也罢了，若她还是不知好歹要作妖，那慕青该如何办便如何办吧！”老太君直指当初郑氏针对李玳绫的事，一心要给邱氏撑腰。
李国公神色闷闷地应下，倒不是因为多喜欢郑氏，而是觉得被母亲当着小辈们如此数落，没了脸面。
邱氏也明白，便用公筷给老太君夹了一片鲈鱼：“母亲放心吧，她如今轻易不出院子的，媳妇也会将她看好。”
“你可得擦亮了眼睛。”老太君轻轻拍了下邱氏的手背。
李玳绫与李玳雪在一旁专心吃饭，两人因为亲姐妹的关系不得不坐在一起，可之间的距离足够再坐上两个人了。
老太君与邱氏看在眼里，她们知道两姐妹从小便不对付，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递进宫里的牌子当晚便收了，第二日一早邱氏便搀扶着老太君进宫，随行的还有李玳绫两姐妹。
到了宫门口下马车，便听见一道声音：“雪儿妹妹！”
李玳绫亲眼看见李玳雪一脸不耐烦，转身便换上了温柔的笑意：“世子哥哥。”
宫峼兴奋地走过来，先给老太君行了个晚辈的礼节：“外祖母。”
老太君一直比较喜欢自己这个小外甥，乐呵呵道：“可是要进宫？”
“不进宫，只是听说外祖母与雪儿来了，便特地来看看您。”宫峼一边回着，一边深情款款地看着李玳雪。
李玳雪害羞地低下了头。
李玳绫只恨自己手里没带瓜子。
“那你等外祖母进了宫，你便随外祖母回府去好好说说话。”老太君亲昵地拍了拍宫峼的肩膀。
说起来，就算是姻亲，在并州时西郡王府与李国公府也不是来往得很密切的，毕竟身份悬殊在那里，哪怕宫峼见到老太君也要唤一声外祖母，但论起身份来可比老太君高出许多。
是以以往逢年过节时都是老太君被接去西郡王府住两日，从没见到王妃带着孩子来国公府的。
宫峼听了老太君的话，恋恋不舍地回了自己的马车，上车后还探出窗来看李玳雪：“雪儿妹妹，等会见，我给你备了好多东西。”
李玳雪站在太阳下微笑点头，她一身纯白的兔毛衣裙，当真是美丽又纯洁。
老太君见两人亲密，甚是满意地笑起来。
几人一路入宫，来到良妃的宫殿，刚踏入大门，老太君的眼眶便红了。
那毕竟是她最疼爱的小女儿，嘴里说着要来教训教训她，可真到了眼门前还是心疼的。
可几人却被良妃的宫女拦在了大门口。
“病了？”邱氏皱眉：“可昨夜不是说好让咱们今日入宫……”
她一时心急，也是没想到良妃会来这一手，话说一半便转头去看老太君。
老太君自己的女儿，她这个当媳妇的还是少说两句才好。
李玳绫抬头看去，便见老太君方才还泛红的眼眶此刻已然干涩，红润的面颊都隐隐透着铁青。
“既然病了，那娘娘便好好养着吧。”老太君沉声道，转身将手里的拐杖重重杵下：“我们就不进去叨扰了！”
这件事又蹊跷又好笑，就连李玳绫与李玳雪都面露震惊，不知道良妃是不是吃错药了。
逗别人也就罢了，老太君是她的亲生母亲，一把年纪了，也逗来逗去的玩儿吗？
良妃的宫女也是很为难，站在后面屈膝送几人离去。
因着宫里宫女的更换制度，使得这些进了宫的主子个个跟浮萍一般，做什么事都是小心翼翼，没两个贴心的人，也因此更加依附于娘家，她还是第一次见亲手将娘家人往外推的。
国公府再不济了也是世袭的公爵府，良妃没这个靠山，还能这么快升妃么？
思忖着自己出宫前的日子取决于自己主子在宫里的地位，宫女也是忧心忡忡，打算回去再好好劝劝那个心思复杂的良妃。
四人刚进了宫，如今又原路返回，别说老太君，就连邱氏面上都有点挂不住。
李玳雪却仿佛早就清楚良妃的秉性，是里面最不惊讶的那个，甚至还带着淡淡的讥讽。
快要走到宫门口的时候，几人被人唤住。
李玳绫转头一看，便道：“颜禧？”
颜禧通身大宫女的气派，带着几名宫女行来，笑道：“贵妃娘娘听闻老太君与夫人要出宫去，命奴婢来问问两位可有时间去娘娘那儿坐坐？”
邱氏也认得颜禧，对贵妃更是有好感，但碍于心里近来对四皇子有些不满，便踟蹰着。
“贵妃娘娘的宝殿，妾身当然是肯的。”老太君躬下身应道。
颜禧笑盈盈地屈膝回拜：“可不敢，老太君当年可是名动燕京城，燕京里谁人不知？”
说罢，便命人往前带路。
李玳绫不得不佩服颜禧的敬业程度，随随便便来哪个人，往上三代她都能娓娓道来。
颜禧一边跟在老太君身边落后一步的距离走着，也是为了显得亲近与方便回话：“娘娘本就念叨着想见见您与夫人，方才听闻您都快出宫了，赶紧让奴婢来请，奴婢紧赶慢赶的，好在是来得及，也好回去交差了。”
老太君眉间还带着在良妃那里碰壁的忧愁，听了颜禧的话后，便道：“难为娘娘惦记，该是妾身自己去拜访才是，贵妃娘娘入宫时妾身恰巧不在燕京，也没能有幸见到过四皇子，今日可算能够如愿一见了。”
“不巧，四皇子这时不在宫里呢。”颜禧回道。
老太君眸子一转：“那还真是不巧了。”
几句话便让颜禧察觉出这位老人家心思深沉，不敢再多说话。
李玳绫心里却琢磨着贵妃为何这时候让老太君去坐一坐。
贵妃宫里，贵妃已经整理好妆容端坐在主位上，田嬷嬷立在一旁，也不解地问：“娘娘怎么想见这位老太君？良妃娘娘那件事还没查清楚呢。”
田嬷嬷觉得一码事归一码，李玳绫只有几岁，她们是不用避讳的，可李家的老太君可是良妃的母亲，听闻在闺阁里就十分厉害。
“绫儿在我这里这么久了，我们也没给别人家一个明确的交代，嵘儿他又……”贵妃想起宫嵘说过对李玳绫没心思的话，颇为头疼：“我这个做母亲的再不懂事，别人该在背后骂我们了。”
原来是出于心里的那点愧疚，贵妃想着李家的老太君来燕京了，便想顺水推舟地将两家的关系定下来，宫嵘说了不会与李玳绫定亲，那她将李玳绫认作女儿，也能让李家人消消气。
老太君虽然没见过贵妃，但也不像邱氏头一次来那样局促，她气定神闲地领着家人给贵妃行了礼后，便受邀坐在了贵妃下首的位置上。
起先只是贵妃问她便答，后来听贵妃说了好几遍将绫儿视作女儿一般的话，便问：“娘娘是想认绫儿当义女？”
贵妃惊诧于老太君的敏捷的心思，没想到她还未找机会说明白，就被人戳破了，便顺着话道：“我是有这个意思，不知李家老太君与夫人可否愿意？”
邱氏前几日还在害怕李玳绫在宫嵘那里吃了亏，什么都捞不着，现下听贵妃想认女儿，左思右想下，便想点头应了。
毕竟亲事是多少年以后的事情，谁都做不得数，当了贵妃的女儿可是当下的好处，还能澄清李玳绫与宫嵘现下暧昧不清的关系，算起来稳赚不赔。
可老太君却老神在在，并没有立即应下：“娘娘疼爱绫儿是她的福气，妾身及国公府都是万分感激娘娘的恩情，可认亲一事却还是得慎重，绫儿如今年岁尚小，冷不丁地做了娘娘的义女，还怕她日后心气高了，家里不好管教。”
一番话将贵妃噎得不能反驳。
别人推了天大的好事，只为了好管教自家的小辈，她如何能再强求？
邱氏原本活络的心思，在听见老太君的话后也顿时歇了下来。
这样的事情老太君都拒绝了，一定有她没想到的地方。
便附和着：“是，绫儿本就贪玩，运气好得了娘娘的偏爱，已是她天大的福气了，再不敢强求别的，只盼望她长大了收收心，能寻个好人家就罢了。”
贵妃讪讪地道：“既然这样，那这件事便再等几年吧。”
李玳绫在听见贵妃想认自己当女儿的时候差点自己站起来一力应下，她现在努力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以后能过躺平数钱的日子，要是当了贵妃的义女、宫嵘的妹妹，那这燕京里她还不得横着走？
可老太君却直接拒绝了。
这让她有点惆怅。
一旁的李玳雪一眼看出她的心思，蹙眉若有所思。
许是贵妃急于将这个尴尬的话头略过，便看向坐在李玳绫身旁的李玳雪：“我记得你是绫儿的姐姐，当日还送给你们一块玉佩，夫人好福气，两个姑娘都生得冰雪可爱。”
邱氏谦虚了两句。
李玳雪便自觉地站起来行礼，模样很乖巧，面上还带着适度的怯懦，让人更加怜爱。
“走过来我看看。”贵妃笑着将李玳雪招至面前，仔细看了看，点头道：“的确好看。”
神色若有所思。
李玳雪垂下的眼中一抹精光略过，抬头望向贵妃：“娘娘也很美。”
贵妃掩着唇笑起来，立即将自己贴身戴的玉镯褪下来赏给了李玳雪。
李玳雪捧着镯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趁人不注意时，偷偷得意地看了一眼李玳绫。
李玳绫盯着她手里的镯子，忽然明白了什么。
上一世也是家里给她安排的相亲对象，是家父一直合作紧密的商业巨鳄的独生子，可谓才貌双全。
但李玳绫只与其见了一面，便因为对此事不怎么感兴趣，将这件事抛在了一旁。
商业之间的合作就是这样，不仅要有生意上的往来，能产生一定的血缘关系才是最稳固的。
所以哪怕李玳绫不怎么上心，父亲与那位叔叔还是一力促成这桩婚事。
可当两家人都开始坐下来合八字，李玳雪却挽着李玳绫的相亲对象回了家宣誓主权。
这件事闹得挺尴尬，两家人不得不默契地将李玳绫自动划出去，将结亲对象换成了李玳雪。
本来李玳绫是不太在乎的，可后来她发现李玳雪也并不怎么喜欢那个男人。
她只是想要抢夺家里未来的产业，顺便恶心一下自己罢了。
思及此，李玳绫便觉得李玳雪也许并不会按部就班地跟着家里的安排走。
李玳雪本以为李玳绫看见自己的镯子会很生气，却没想到对方只是朝自己笑了笑后，毫不关心地转回了头去。
一时间楞住。
李玳绫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却听见李玳雪凑在自己耳边轻声道：“我不信你真对四皇子没一点心思。”
李玳绫转头莫名地看她一眼。
她其实一直觉得李玳雪对她有某种误解，譬如上一世为了恶心她抢了她的相亲对象。
其实李玳绫并不是很在意这件事，真正被恶心到的是双方的父母。
特别是父亲，为了这件事差点在自己常年合作的朋友面前丢尽了脸面。
李玳绫看着李玳雪这张脸，忽然有了主意，面上浮现恼意：“四皇子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你离他远点。”
心里想的却是：姐妹快上，不要犹豫，扑倒宫嵘！
这出大戏她迫不及待地想看！
见李玳绫着急了，李玳雪摸不清是真是假，但心里舒坦了不少，将贵妃给的镯子好好地用帕子收了起来。
见李玳绫与李玳雪躲在下面窃窃私语，贵妃还以为两姐妹感情很好，便道：“过几日我的生辰，虽不打算大办，但亲朋好友还是要来聚一聚的，到时还望夫人带着两个女儿一同来吃个便饭。”
邱氏起身应下。
李玳雪露出一抹欣喜之色，转瞬即逝。
又聊了半个时辰的话，老太君便带着家人告辞了，贵妃又让颜禧亲自将老太君一行人送至宫门口。
等到李家的人离去，贵妃才叹了口气：“我今日是不是太唐突了些，看来李家的人并没有其他的心思，倒显得我揣测了。”
田嬷嬷从小在燕京长大，比贵妃这个西戎人更懂这燕京里的人情世故，很想提醒贵妃不要觉得李家老太君这种深宅妇人能有多纯良，又觉得自己不该多说什么，便道：“许是李家小姐们实在太小了，李国公府还不急吧。娘娘本就真心待李二小姐好，以后不如顺其自然，等他们长大了再说这些事也不迟。”
“你说的在理。”贵妃颔首。
出了宫门，几人却发现宫峼的马车还在原地候着，邱氏惊讶不已：“世子竟然等了两个时辰？”
老太君对此很是满意，推了推身旁的李玳雪：“去让世子跟着咱们回府吧，他大概真舍不得你。”
李玳雪便上前唤道：“世子。”
宫峼听见李玳雪的声音，忙不迭地探出头来。
“老太君说，世子今晚就在咱们府里用饭吧，我母亲与老太君进宫也都乏了，先走一步。”李玳雪背着众人，对宫峼露出一个深深的笑。
迷得宫峼找不着南北，连连点头：“你们先走，我这就跟上来。”
李玳绫在一旁看得咋舌。
果然在男女感情方面，她在李玳雪的面前只能算一只菜鸟。
李国公一共两辆马车，老太君与邱氏一辆，李玳绫与李玳雪共乘一辆。
上了马车后，李玳绫刚一坐下，便见李玳雪将贵妃赐的镯子拿出来好好端详一番，似乎感叹贵妃随手给的东西成色就这般好。
李玳绫心里寻思，好在李玳雪没看过原文，不知道宫嵘在小说里的结局，否则她此刻定会毫不犹豫地将镯子扔得远远的。
便打趣道：“你对四皇子起了心思，那世子怎么办？他如今心里眼里全是你。”
李玳雪并不觉得李玳绫这番话是在揶揄她，反而生出几分优越感：“世子喜欢我是他的事，与我何干？你抓不住四皇子的心，连贵妃今日都开口要收你为义女了，这怪得了谁呢？”
“是啊，我真是太没用了。”李玳绫冷笑着道。
她现在巴不得将李玳雪打包送进四皇子府，可惜她没这个胆子。
但她相信李玳雪肯定是有的！
在这方面，李玳雪从未让她失望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