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雪比往日小了些。

    一连在屋中闷了几天,不免生出几分烦意来。

    “沈缱!”

    少年抬起头,便见少女迎着风雪朝他奔来。清棱的目光愣了愣,化为一丝隐隐的笑。

    愫愫冷冰冰的手捂住他的脸,不消片刻又移开。她双手支在书案上,望着他道:“今日的药可喝了?”

    “喝了。”他指了指身边空空的碗。

    “今日三爷说梅庄的梅花都开了,可要去看看?”

    沈缱搁下笔,道了声好。

    经过几日风雪,满山的梅花非但没有凋谢,反而开得更盛了。

    愫愫拉着沈缱往雪地里跑,一边跑,一边笑。

    “沈缱!”愫愫捏了一块雪团朝他扔过去。

    不偏不倚,正好打中了沈缱的额角。雪团在半空中绽开,簌簌抖落一身雪。

    少年只是浅浅笑望着她,眸光里雪光浮动。

    见他一动不动,愫愫又扔了一团雪块。她捏得松散,雪屑在半空中便落下了。

    愫愫看着她,勾了勾手:“沈缱,你过来一下。”

    他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往她身边走去。

    愫愫眼中划过几丝得手的笑意,她踮起脚,捧着他披风后的帷帽,轻轻盖住他的脑袋。

    沈缱似懂非懂,却还是一脸单纯且信服地看着她。

    愫愫心底没来由生出几分愧疚,但很快便被笑意掩饰抹去了。她仰起头,单手捂住他的眼睛,话音含笑。

    “沈缱,你叫我一声阿愫吧。”

    手心有些痒痒的,是他轻轻眨动的眼睫。

    “阿愫。”他低低唤了声,尾音柔柔的分外勾人。

    愫愫面露怜惜,接着伸手,将他重重往后一推。

    沈缱身体一趔趄,摔在厚厚的雪地里,雪花四溅。

    “哈哈,沈缱你也太笨了!”

    她遮住这双眼睛,为的就是以防自己看到会心软。

    未曾想到,她笑得太过张狂,脚下一滑,踩着雪屑往前一倾,正巧摔在沈缱身上。

    沈缱脸色一白。

    愫愫急忙从他身上爬下来,语气慌张:“坏了坏了,你的腿还有伤呢!”

    她恨不得回到过去给那个推沈缱的自己甩两巴掌,只顾着打闹,竟连沈缱腿上有伤都忘了。

    “无碍的。”沈缱虚弱笑着。

    “什么无碍,你连脸色都白了!”愫愫说着就要扶他回去。

    便是石子打到也得疼上一会儿,更何况摔的还是个人?她自己虽然不重,但沈缱这腿却是半点儿磕碰都受不得。

    “我们回去。”

    沈缱拉着她的衣角,咳嗽了下,却没有起身。

    愫愫叹了口气,正要挨着他坐下,谁知突然腰间一重,愫愫失去控制地往后栽去。紧接着,面前一片雪白。

    愫愫躺在雪地里,花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

    头顶传来隐隐的笑声。

    愫愫抓了把雪往他脸上扑去,语气又羞又恼:“沈缱!你学坏了!”

    他仍笑着。

    雪片纷扬而下,落入旷阔幽远的静谧,也留于他乌黑的发梢。

    远处有稀碎的踏雪声,月如琢嗓音穿过皑皑雪野传来。

    “哟,我不在的时候,你们玩得挺欢的嘛?”

    两人回头望去。

    路的尽头,月如琢慢慢悠悠走了过来,脸上似笑非笑,一张欠揍的脸看起来格外讨打。

    愫愫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沫,表情看上去与旁日没什么不同。但月如琢明显能感觉到,她的眼中透出来的几分想剁了他的心。

    看人笑话嘛……自然是适可而止啦。

    月如琢明智地见好就收,边走边道:“月家集市开了,你们可要一起去看看?再过几日便是年关,集市里应当十分热闹。”

    愫愫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带路。”

    “好勒!”

    月家集市虽然叫着月家的名号,但来往的货郎小贩却不只有月家,更有许多别姓之人来这里做生意。来逛集市的也还有周围住着的许多百姓。

    梅庄离集市不远,不过一刻钟的工夫便走到了。正如月如琢所言,集市里十分热闹。

    路旁随处可见卖豆腐串的,卖糖画的,还有卖甜水的。货郎摇着拨浪鼓走街串巷,身后一众孩子快活地追逐。

    “随便看,随便吃,今日我请客。”月如琢此话说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忙补了句,“只有沈缱。”

    他可不想再当冤大头,亏得连人都要赔进去。

    三人穿过人海,经过一家买玉器的铺子,里头传出的动静引起了三人注意。

    三个壮汉堵住门口,隐约能听到孩子凄惨的哭声。一位白衣女子似乎是那孩子的母亲,正抱着孩子不停哄着。

    她跪倒在地,不停流着眼泪。

    “我再数三声,你若是不给,便别怪我砸了这间铺子!”

    “各位大爷行行好吧,我和我家男人做的都是小本生意,勉强糊口饭吃……若是您让我把客人的玉佩给了您,又该如何同人交代啊!”一边说她一边磕头。

    那男人抽出剑,架在你孩子脖子上,冷冷道:“你若是不给,便别怪我要了你孩子的命。”

    “大爷,大爷,这,这可使不得啊!”她吓得浑身都在颤抖,“我给,我给……”

    她在身上胡乱摸了摸,抖抖索索掏出一块玉佩,交给那男人。

    她哭号着抱住那人的腿,恳求道:“大,大人……您放了他吧!”

    月如琢手捏得死紧,正要冲上去,愫愫却一把拉住了他。

    “再等等。”

    “还等什么?此人我认识,就是一个以前投靠月家门下的小啰啰。当年就是他背叛了我爹,害得梅庄商铺地契全被方既夺了去。新仇加旧恨,今日这仇小爷我说什么也要一块儿报了!”他紧咬着后槽牙,腰间剑鞘已微分,泄出一丝寒光。

    沈缱推剑回鞘,低声道:“再等片刻。”

    “为何?”月如琢一头雾水。愤慨之余生出浓浓的茫然。

    就在三人说话之际,那人已夺了玉佩,越过人群,大摇大摆往山下而去。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口哨声,犹如一声轻快的鸟鸣。口哨声此起彼伏,从街头传至巷尾。

    只见街边铺子扯掉旧门帘,搬走方才摆着的物事,不论卖的是陶器,锅具,还是小吃,尽换了一批新的。不过眨眼间的工夫,整条街又恢复了方才的热闹。

    再看玉店掌柜,宛如什么都未发生似的。台上摆着的玉器首饰被破布草草一包塞到柜子下,转而拖出一个古旧的箱箧,有条不紊地将里头的物件摆放妥当。

    月如琢看得瞠目结舌。

    “方才的那些……是假的?”

    掌柜的听见,瞧了她一眼,笑道:“你是第一次来吧,这事儿都好多年了。”

    沈缱好奇道:“既然这么多年了,为何他从未发现是假的?”

    “说是好多年,不过也才五年罢了,我这玉器店开得迟,他也才来过两次罢了,只是这附近的乡亲,受了他好多磋磨。”

    月如琢:“为何不杀了他。”

    女人吃吃一笑,“傻小子,你当杀人如此简单?他虽然是个马夫不错,但也是方家的马夫,方既眼前的红人。他要是死了,方既岂会不管?”

    月如琢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方既……可真是阴魂不散。

    只恨当时年少,未能一剑结果了他,留得如此祸患,实在可恨。

    愫愫幽幽道:“你现在动手,倒也不算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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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使那马夫身后有一群人护着,又岂是月如琢的对手。不过三两下,几人全被放倒在地。他上前掀开车帘,只见他缩在马车一角,吓得涕泗横流满口求饶。

    “不,不知大爷是何许人物?小的又,又是何处冒犯了您?还请您大人有大量,饶小的一命!”

    “为何饶你?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听见这事有得商量,那马夫心你一块巨石头当时落了地,忙不迭道:“黄金白银,玛瑙珍珠,只,只要大爷您看得上,就是全给您都行!”

    “那我岂不是要随你一道回去?”月如琢的剑拍了拍他的脸,讥嘲道:“怕是前脚刚进去,后脚就被杀了吧?老狐狸,你当初骗我月家,现在又骗我,你当真以为姓月的都好骗?”

    马夫怔怔看着他,眼底乞求的热切之火渐渐熄去,归为一片沉寂的死水。

    “你杀了我,就不怕方家找上门来么?”

    “怕,”月如琢实诚地点头,“如果不是因为方家,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

    “为何今日又不怕了。”马夫面上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心底已然笃定月如琢不敢杀他。

    也是,谁有这个胆量敢动他?谁有本事敢与方家抗衡?区区一个月家,不过是一只手就能捏死的蚂蚁而已。

    “谁让小爷我今日想通了呢?”月如琢好整以暇看着他,略作叹惋道:“可惜方既出门了,暂且不能陪你一道下去。你且等等,过几日,我便送他一起下来陪你……”

    剑刃一闪,马夫脸上的笑意还未完全散去,脑袋已经砸在了地上,身躯失力一倾,轰然倒地。

    血液从伤口处汩汩流出,渗入车内精致而厚重的地毯,一片暗红,正如角落里那盆几近燃尽的炭火。

    月如琢长剑一挑,炭火纷纷散下,落在地上的人身上。烟雾笼罩,月如琢跳下马车。

    很快,熊熊大火吞噬了整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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