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场大水,大周营帐如今扎在了一处平地上,避开了山谷的流水,但却不足以探看大诏军营的情况。拓跋晟眼前正为此事忧虑,营地较之以前远了不少,防守虽然愈加严密,但难保不会出什么岔子。

    而拓跋越躺在一旁,只笑他多心。眼前大诏国力空虚,民生凋敝,就算能挣扎得了一时,还能挣扎得了一世不成。

    拓跋晟想想也是,便将此时暂且搁置了下来,而让在大诏军营的探子每日传递消息。

    得知赵愫愫已经被杀,拓跋晟连最后的警惕也放下了。过了会儿,又有探子传来消息,说秦大人已经备好酒菜,打算和众位将军一同庆贺胜利。

    拓跋越叹了口气,“如今军中粮食紧缺,如若再攻不下来,主上怕是要怪罪。”两个经验丰富的老将还攻不下一千人,要不是他一直在找托词,朝中那些长舌头的唾沫星子都要把他们淹死。

    “好在他们还不知道大水一事。”他叹口气,忽地想起什么,手往桌上一拍,“要是那廖山谷肯借兵,这地方早该攻下了!”

    提及此事,兄弟俩都沉默了下来。那廖山古的冷嘲热讽着实让两人气得不清。

    “但,秦断章此番行事的确可疑。”

    拓跋晟面色沉重,“你说得对,但不论如何,这宴都要去赴,他要是识趣,就该知道不该同大周作对。”

    “既然如此,那就将人都带上!咱们兵力是他的两倍有余,我就不信他秦断章还敢动手。”

    “不可。”拓跋晟立刻摇头,“我们二人一旦被擒住,必要有人来救我们,山谷中地势不明,容易设埋伏。不如就我们二人前去,带上几个功夫好的,若是半日未归,便让他们强攻山谷。”

    “那就这样做。”

    两人敲定了谋划。

    宴会设在晚上,半日正是凌晨。拓跋晟下了命令,便与拓跋越一道去赴宴。

    他们二人却不知,他们前脚刚走,那传信的将士就死在了营帐内。

    两人一路向南越过几道山梁,便到了如今“秦断章”的地盘,来接应的人恭敬非常,将秦断章如何杀了赵愫愫和萧棋等人,又是如何制服了大诏将士讲得绘声绘色。还笑嘻嘻地在两人面前邀功,说为了布置宴会,自家大人费了不少心思。

    几番话下来,拓跋越和拓跋晟悬着的心落下来不少。又看这宴会的确如那人所言般盛大,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去。

    “大哥,我看这秦断章是个识趣的。”

    拓跋晟脸色舒展些许,点点头,“如此便好,希望不是我们想多了。”

    两人踏入宴席。

    丝竹逐渐悠扬,隔着一重纱帘飘然而至,侍者由近及远点亮两侧灯盏,幽幽灯火之间,浼娘牵着裙摆款款而入。

    灯火朦胧,裙裾曳地,轻纱罩面之下,露出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

    两人立时看直了眼,手中刚拿起的茶杯当啷一声掉了下去。

    霓裳落灯影,美人娇且嗔,真真是世间无双。脚尖轻叩在木板上,犹如雨打窗棂,尤是惑人。

    听见背后的动静,萧棋收回目光。

    一道青影从窗户一跃而入,愫愫拍了拍身上的露水。

    萧棋眼里的警惕褪去,语气轻松地问:“人杀了?”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萧棋悻悻摸了下鼻梁。

    “人呢?”

    “里头坐着呢。”他往西一指,语气轻讽:“不出你所料,两只眼睛移都不带移一 的。”要不说什么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呢,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还跟个没事人一样,眼里看着软玉温香呢。

    啧,男人。

    愫愫将剑抛给他,笑道:“行了,别贫了,出去干活。”

    宴席上的两人虽然暂且为这面前的“美景”留恋不已,但秦断章迟迟不出现,已让他们心生不耐。

    就在这时,一盘荤菜上了上来,老远便能闻见一阵扑鼻的香气。饶是两人吃过不少珍馐,这会儿也没按住肚里的馋虫,目光情不自禁落在上面。

    半月前的那场大水将军营囤积的肉食冲了个干净,加之夏日炎热,肉类不易储存,大周运来的肉食也无人烹调出如此这般的好味道来。

    一连半月不染荤腥,几乎连肉味都忘了。

    浼娘自觉退下去,两人的目光还恋恋不舍地落在她身上,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将此女弄到手。秦断章是个识相的,不然怎会将人放在他眼皮子底下?不就是想要讨好他们兄弟二人么!

    盘里的肉食被两人吃了个干净,但很快又源源不断地送来,摆满了一桌子。两人终于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他们到这里已经半个时辰,可是至始至终秦断章都没有露面,连刚刚引路的人都不见了踪影。

    忽然不知何处吹来一阵风,将蜡烛吹熄了几根,房内霎时陷入一片化不开的阴沉。

    “大哥!”

    “别慌!”拓跋晟的手紧紧握住剑柄,冷峻的眸光急急瞟着周围。他们心弦正紧绷着,门外忽地传来女子清越的嗓音。

    愫愫脚放缓了一步,眉头一皱,“灯怎灭了?还不快给两位大人点上。”

    不多时,灯烛重新点上,灯火灼灼,映照出来人似笑非笑的脸。

    “你,你是!”看见这张脸,拓跋越顿感一阵寒气从脚底升腾而起,冻得他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赵愫愫……

    她不是死了吗!

    “你没死?!”

    “拓跋将军这是什么话?”愫愫坐下,不甚赞许倒了一杯茶,“若不是将军您,我还找不到这些吃里爬外的人呢。这杯茶,我赵愫愫敬你们二位。”

    拓跋晟面色铁青,拳头攥得咯吱作响。都到了这地步,就是个傻子也知道自己中了套了。秦断章不仅没有弄死赵愫愫,怕是把自己都陪了进去。

    这个蠢货!

    连个女人都弄不死,还要他何用!

    “秦断章人呢!”

    “拓跋将军别急,他人就在这里。”

    “你这贱妇休要骗我!”

    愫愫不紧不慢擦拭着手里的剑,眉尾微挑,“自己没看到,怎还骂起人来了?难道大周的人不学礼仪吗?哦是,大周乃是极寒之地,活下来都尚且不易,怎能强求子民习礼呢?听说你们大周还有部落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究竟是谣传还是真的?”

    “你,你欺人太甚!”

    “你自己问的,我都告诉你了,秦断章就在这里,你不信,还用污言秽语污我耳朵,我没道你血口喷人已是嘴下留情。”

    两人被愫愫的话一激,反而冷静下来。

    那股勾人的香味又顺风飘来,油腻腻的肉片,层层叠叠堆在盘中,肉汤顺着盘沿流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外袍上。

    像血一般的温热。

    “还好吃吗?听那厨子说腌制了许久,应该是入味了。”

    好一阵静默。

    拓跋越目光死死盯着面前那盘肉,突然弯下腰干呕起来。旁边的拓跋晟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五脏六腑如同热油滚过一道,喉头一阵酸意上涌,哇一声吐了一地。

    “不好吃?”愫愫秀眉皱了皱,转而一笑,“无妨,我还有一道凉菜,给两位将军下菜。”

    她拍拍手,门外走进来一个身披甲胄的士兵,身上还染着血。他手捧着食盒进来,径直走向两人面前,半句话不说,用短剑将食盒挑开。

    血淋淋一颗脑袋。

    愫愫手臂支身,身体前倾些许,调笑似的语气,“这份菜如何,两位将军可满意?”

    拓跋越后退几步,手里的剑一时没有拿稳,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反观拓跋晟,面色虽然拧得出水,还能咬着牙站起身。

    “你要做什么?!”

    “想来是菜不好吃,惹得将军您不悦了。”愫愫笑意不改,只嗔怪地看了一眼送食盒进来的士兵,“下次擦擦脸上的血,别吓到咱们拓跋将军了。”

    她侧身看向拓跋晟,“将军您先别急。也是,这人都死了好几天了,脑袋肯定不新鲜了。您看看,这几位如何?”

    循着她的目光,拓跋晟朝门外看去。

    一众人跪在地上,双手用绳索捆扎着。拓跋晟眼力好,一眼就认出这些人是潜伏在大诏军营的大周探子。

    他闭了闭眼,全身无力地靠着椅背。

    “是我低估你了。”他只当她是个女人,不知用兵之道,如今却被她耍得团团转。

    “将军何必妄自菲薄,大周军营防守确实严密,我也确实费了些功夫进去。”

    “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拓跋晟知道自己的愿望已经完全落空,也不会再有人再来救他们了。曾经如此恃才傲物的大将军,如今却是满脸颓丧。他明白自己不会再有翻身的机会。

    “将军何必如此呢,您是大周的肱骨之臣,我要是将您杀了,岂不是要让整个大周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我只是,想借将军您的脸一用而已,绝不会杀您。”

    “此话当真?”拓跋晟将信将疑。他已经领略到了此人的厉害之处,谁知道她这一张笑脸背后藏的是什么,她连人都敢煮了!还有什么是她不敢的。

    “当真。”愫愫笑吟吟坐回原处,“将军应当知道,我们已经缺粮许久了。”

    时至深夜,残月已上柳梢头,愫愫叫人将两位好生侍候着,好酒好肉招待着,不许动粗。她折回身看见灯还没灭,便走进去一看究竟。

    嚯,萧棋正拿着筷子大快朵颐。

    愫愫一脸嫌弃,“人肉你也吃?”

    萧棋难得翻了个白眼,夹了一大筷子送进嘴里,“切,我能不认得这是猪头肉?”

    他嚼了嚼,顿觉满口香味流溢。

    他以前就是活得太严肃了,虽说是为了公主的遗愿,但现在想来总觉得过得不是人过的日子。现如今有人做底,感觉公主遗愿好像也不是难于登天。好说歹说,不如及时行乐。

    愫愫笑了下,视线转到站在拓跋越身后打着哆嗦的人。萧棋的目光也随之望去,认出他就是前几日闹着要让秦断章当将帅的人其中一个。

    “这几日鱼抓得怎么样了?”萧棋听出她的意思,这几日在北边的树林里确实抓了不少。不得不说,在养探子这块,大周人倒是十分舍得花钱。

    “挺大一篓,估摸着十二三个。”

    愫愫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拍在他怀里,“拓跋晟营帐里顺的,你对对名字,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萧棋正沉浸在美食里,一时没回过神。愫愫一串话过去,他脑袋里就剩了个鱼字。

    “红烧还是清蒸?”

    愫愫忍不住踢他一脚。“饿疯了?你还真想把人片了?”

    萧棋急忙举起双手,“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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