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国公的表态,无疑是诚意十足的。

    随着她本人不远千里从南丰郡疾驰而来,黎奉仙最担心的杨家狗急跳墙,大军压境的情况,就已经注定不会发生了。

    诚然,即便是大乘真君也难以在国家级的战场上抗衡精锐武装的千军万马,但一位大乘真君的实际战略价值却又远远超越了千军万马。

    一方面,没有任何千军万马,能在杨昭陨落后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就跨越千里之遥,洞穿新恒十郡,第一时间抵达桑郡,为乱象之源公然站台。这种战略机动性,会导致任何形式的防御,在大乘真君面前都显得漏洞百出。

    另一方面,也没有任何一支凡夫俗子组成的军队,能拥有大乘真君那样的影响力和号召力。

    南盈盈高调抵达桑郡,几乎等同于将杨昭的死讯直接昭告天下,让太后一党想要隐藏和压制消息都做不到。而那些本就处在沸腾边缘的矛盾和冲突,也将迎来彻底的爆发。

    她敢于放着家门口的二十万大军不管,只身北上,正是因为她已断定,一旦局势真的翻覆,那二十万人根本动弹不得,所以其实是后顾无忧的。

    二十万大军分成五路,驻扎于南丰郡的边境三郡,而那三郡却早被南家认真耕耘了上百年!虽然明面上三郡的豪强们都是铁杆的朝廷忠臣,与丰国公可谓一清二白……但这份清白就连繁城的腐儒都不敢信。因此,只要丰国公当真振臂一呼,那么南方四郡几乎顷刻间就会成为独立王国。

    而南方一乱,其余各地也难保周全。尽管拥有北境青旗军和大内总管的杨家,依然是天下第一强豪,却再没有同时镇压十八郡的威慑力了。

    这种情况下若是杨家胆敢起兵围攻桑郡,那么就轮到他们自家门户大开了。而这对于困守繁城和东都的杨家来说,是绝对无法承受的风险。

    因此,随着丰国公南盈盈的直接跳反,如今战略主动已尽数握于“叛军”之手。

    不过,相较于这种战略局势上的转变,王洛更加重视的,是南盈盈本人。

    因为她是个异常宝贵的……知情人。

    自踏入新恒以后,终于能有一个通晓全局的人,可供交流了。

    营帐中,王洛一边简单招待南盈盈落座,一边开门见山道。

    “你说国师的计划你尽数知晓,那么,就先来谈谈那个计划和计划的变化吧。”

    南盈盈应道:“好,其实说来简单……”

    “不必说那么简单,如今既然咱们没有燃眉之急,不妨说详细些。”

    南盈盈一愕,继而笑道:“好啊,上使愿意听,那我就多说些。首先。老张……也就是张进澄这人,其实早有反意,你应该知道他的出身吧?极其少见的混血儿……”

    王洛点头:“听他讲过,他母亲是子吾人,于六百多年前的一场荒乱中被劫掠至明州,后来我们调查了史料……”

    南盈盈此时开口打断道:“上使大人,此事若有可能,还请不要调查。那位老夫人直至去世都没有将自己的身份告知任何人,哪怕是她的亲生骨肉。所以我想,还是让它永远维持秘密吧。”

    “好。”王洛再次点头,“待我回去便将相关资料封禁,不会公开。”

    “那我就代老张谢过上使了。总之,老夫人虽然修为平平,但心性见识都远非我们这些明州蛮夷能比,老张曾私下里将他儿时听母亲讲过的童话故事编纂成册,以为缅怀。而我有幸看过几册,实在是……即便相隔数百年,人家却比我更像是生活在现代,乃至未来。我虽然从未能与老夫人见面,却始终对她心存着一份敬意。”

    南盈盈说着轻吐一口气,神色间竟浮现出一种君生我未生的怅然。

    “上使大人,说来可能有些……可笑。其实最早老张试图策反我的时候,我表面虚应心中实在不以为然。毕竟是天庭给了我这一身通天彻地之能,而我当初能被选为礼仙童子,蒙受天庭的恩宠,也是因为我自幼沐浴琉璃光,对仙官由衷崇敬,心思无比的澄澈。这样的我,即便早就意识到礼仙童子只是祭品,而与我同期的祭品几乎折损了十之八九,但作为幸运儿,对天庭依然唯有感激不尽。但是老张这人别的不行,认准一件事却格外能磨,他当时几次被我婉拒甚至明拒,却锲而不舍,他知道自己没法靠空口白话策反我,就……他居然就拿着老夫人的故事读给我听。起初我还觉得有些可笑,多大人了,还指望靠寓言故事给人洗脑?而若说是想要借机念经施术就更为荒唐,因为我当时修为已经不弱于他。但后来,随着一个个故事,我仿佛被老夫人手牵着手,领入了一个全新而未知的世界。那个世界的很多东西,都和我们记载的仙盟资料似是而非,而更多的东西,则远比资料所述要精彩千万倍。不知不觉间,我就沉迷其中,不可自拔啦。”

    说到此处,南盈盈更是悠然叹息一声,神识不由将记忆中的画面勾勒出来,投影于外,令营帐内的黎奉仙等人也不由失神沉醉。

    王洛却只是甩甩头,并没有被其扰动……这让南盈盈不由眼前一亮,轻轻点头。

    “总之,虽然当时我只是听了许多故事,从未想过要背弃家族、新恒乃至天庭,但是,当一个人心中生出‘好想当仙盟人,而非新恒人’的时候,所谓的忠诚,就已经有了致命的破绽啦。而我这个听二手故事的人尚且如此,老张却是自幼听老夫人讲故事讲到大的。他的立场怎么可能不偏向仙盟呢?所以,一想到老张这号人,居然是深受天庭信赖的新恒国师,我就觉得这个世界实在太荒唐了。所以不久前,老张匆匆忙忙找到我,说他已经说动了明墨两州的轮值仙官一道叛逃时,我竟没感到不可思议。”

    王洛问道:“所以,他其实蓄谋已久?”

    “蓄谋可能谈不上,毕竟在仙盟正式启程西向之前,他根本也没考虑过要脱离天庭的掌控,更没有制定任何严格的可执行方案,只是不断在国内游走,培养一些像我一般心志动摇的种子,至于具体要如何发动,如何行事,他是从没有考虑过的。当然,他毕竟是国师,时常要与仙官面对面,反意过甚,可能引来杀身之祸。所以老张大概也是在故意装糊涂,以待时机来临。至于时机什么时候来,没人知道,只能期待……好在上使大人终于是来了。只可惜老张期待了一辈子,却在最后一步上吃了大亏。”() ()

    说到此处,南盈盈也是不由摇头:“不过此事其实也不能怪老张大意,他在观察到仙盟取得拓荒大胜,消灭了血河两岸大批荒兽乃至天庭仙官的时候,便当机立断决定说服残存的轮值仙官,一道向仙盟投诚。而由于事发仓促,很多事都没法做到太细致严谨。但即便如此,他也认真考虑了方方面面的影响,尤其是皇室的态度。他甚至紧急与太后进行了密谈,取得了对方的可靠承诺!”

    “可靠……承诺?”

    南盈盈无奈道:“至少他找我交代全盘计划的时候是这么说的,也几乎是拍着胸脯给杨施君做了担保。他说,太后已经答应了他的计划,只要能说服仙盟人以怀柔的方式处置新恒,那么皇室也不会一意孤行,更不至于为了向天庭尽忠,而将两亿人推入绝路。我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他与杨施君是如何密谈立约的,但老张这人并没糊涂到可以被人随意哄骗。而且,即便到现在我也觉得,杨施君其实根本没有理由死守着对天庭的忠心不放。对她来说,天庭能给的好处,难道仙盟就给不了吗?何况照理说应该是国师对天庭尽忠,皇室对自身皇权尽忠。现在就连国师都叛了,她还坚持什么?”

    王洛说道:“或许她是觉得,眼前的一切乱象都只是暂时的,甚至是天庭故意放出来的考验。而一旦他们把持不住,真的背叛了天庭,立刻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南盈盈用力摇头:“这说不通啊上使大人,过去上千年间,天庭做事都是直来直去,从不遮掩自己的意图。甚至他们将明州视作试验场一事,都不曾对那些有资格直接与他们对话的人加以隐瞒,更没搞过什么考验。何况这种忠诚测试根本就是在自毁威严……因为只有无力掌控全局的人,才会试图用天意难测的恐惧来支配人心。而且退一万步讲,就算杨施君真的是被天庭的琉璃光给打下了牢不可破的思维钢印,无论如何不敢公然反抗天庭,也实在没必要这么毅然决然地站定立场吧?称病不出,静观其变不好吗?现在这样搞得天下沸反,北境杨家数百年威望付诸流水,怎么也是得不偿失,实在令人想不透。”

    王洛闻言,若有所思问道:“所以,你是觉得太后手里,可能还有什么底牌?”

    南盈盈耸耸肩:“不清楚,至少我是看不出她还能有什么底牌,能被太后视为底牌的,无非是天庭的援兵。但老张和天庭仙官打了几百年的交道,对天庭的了解之深入远胜过任何人,甚至胜过大多数仙官自身。若天庭真的在新恒留有暗招,老张绝不至于发现不了……所以综合考量下来,我宁可相信是杨施君脑子进水,魔怔了。”

    “也所以,你才愿意响应张进澄的号召,归顺仙盟。”

    南盈盈被看穿心思,也不介意,坦然笑道:“对,与其跟着一个魔怔的女人,一起笃信这一切都是天庭在下大棋,祈祷仙官会突然从天而降,将一切乱臣贼子杀得人头滚滚……我宁肯相信自己的双眼所见——如今明墨两州最死忠的一批仙官尽数死在血原,其余仙官则在国师的游说下竞相投降,而天庭竟始终不作任何反应。这绝非故弄玄虚,引蛇出洞,而分明是呈现败势,心有余力不足。至于明州新恒,则沦为了根本无暇顾及的弃子。这种情况下,我只觉得新恒投降得越早越好。因为,即便真的在某一时刻,天庭醒悟过来,腾出手来处置新恒乱局。他们届时的反应,也绝不会是对新恒有利的反应。”

    王洛说道:“和张进澄的理论倒是一致。”

    “他就是这么说服我的嘛。”南盈盈说道,“而同样的说辞,他还对其他很多人说过。那些人未必有我这么爽快果决,但也绝不至于站在杨家一边。所以,上使大人,虽然这话听起来有些盲目乐观,但在杨昭陨落的那一刻,新恒的大局便已定了,杨家的统治瓦解只是时间问题……但是,时间问题,恐怕是最不可轻忽的问题。虽然我个人判断是天庭如今必定处于一个极其尴尬而微妙的境地,以至于不得不坐视明墨两州的局势糜烂,但是,这种尴尬微妙的境况是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的。我完全不怀疑天庭有随时插手凡间的能力,或许下一刻,我们头顶就会出现几位上品金仙。所以,我们不能坐等杨家自行瓦解。”

    王洛点点头,说道:“有道理,所以你认为之后我们应该怎么做?”

    南盈盈沉默了一会儿,叹息道:“不知道啊,老张从没跟我说过,遇到这种情况要怎么办。而我虽然对自己的眼力和判断力颇有自信,却从来也不擅长经营谋略。”

    而此时,营帐内某个明显擅长谋略之人,已是跃跃欲试。

    南盈盈瞥去一眼,说道:“呵,黎奉仙,有话就直说,不必顾忌会抢了谁的风头。我对新恒的权势财富均无所求,只希望事成之后能在仙盟常住……老夫人的故事中,子吾有一片瑰丽的海,我一直想亲眼见识一下。”

    黎奉仙于是也当仁不让,立即说道:“我认为我们应该尽快打出正经旗号,以告天下人。上使说过,仙盟要在新恒立下定荒基石,方能将天庭的威胁隔绝在结界之外。而基石需要民心所向,那么单纯推翻太后一党,并不能让一般民众就此心向仙盟,他们只会以为是寻常政斗内乱,而乱世中只会祈祷仙官救命。所以,我们从现在开始,就需要一个堂堂正正的亮相,以便之后引导人心。”

    说到此处,南盈盈忽然眼前一亮,想到了一个奇妙的点子。

    “说来,上使大人,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特别像先帝啊……要不你干脆自称是先帝本尊复生吧!这样伱无论说什么,人们都更容易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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