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司珍自知一切解释都变得苍白,只得求饶:“求淑妃娘娘再给小人一次机会,小人必定安排司珍房重新打造更精致更贵重的钗笄,将一切安排得尽善尽美。”

    “拿着宫中的月例办事,尽善尽美难道不是你们司珍房应当的?”淑妃看着汪司珍求饶,面色不改,“本宫只看结果,此事就是你们司珍房办事不力,不必在此给本宫找借口。”

    “既然你胜任不了司珍的位置,就退位让贤。回尚宫局领三十板自行辞了职务吧。”

    听到此处,汪司珍又是一阵求饶。

    良月看淑妃不耐的神色,无视汪司珍的哭号,连忙张罗了两个宫人便将汪司珍架走了。

    夜里,汪司珍只着里衣,趴在暴室的榻上,腰下的伤口有些许血痕,虽只有三十板,却好似已经将她的灵魂从身体剥离一般。

    她整个人失魂落魄,对着榻边刚从屋外来探望的人低语呓呓:“我在宫中苦苦熬了十数年才熬到今日司珍之位,人这一生能有几个十年?若是当真让我从头开始,我只怕我在宫中难再有出头之日了。”

    屋内光线晦暗,瞧不清来人的神情和模样,但她轻声温柔,语气圆滑:“汪姐姐放心,我家主子定会为你求情的。”

    “何必安慰我呢?人人都知我今日得罪了淑妃娘娘,从前对着我笑脸相迎的,从此只怕都会敬而远之。”汪司珍却枉若未闻。

    被杖责后身上的伤痛远不及被撤去职务的心痛。

    来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绿瓶,从中取出一粒药丸:“汪姐姐的伤太重了,吃了这药吧,化瘀止痛,对养伤有益处的。”

    汪司珍趴在榻上,听到此处想到自己被抬回住处时旁人或嘲弄或可怜的神情,不禁泫然欲泣:“青容,我今日这般,唯有你还能来瞧我,你对我的这番真心,我定放在心中。”

    “服了这药,你睡一觉,睡着后便不痛了。”

    听到来人这般安慰,汪司珍听话吞了来人手中药丸后,还不忘再做保证:“待我痊愈后,必不会忘了你和云嫔娘娘的恩情。”

    窗外月光透了进来,落在汪司珍的枕边,也将屋中一切照得通透。

    此时在汪司珍身边的,正是宜朱宫云嫔的近身青容。

    翌日,长安宫的宫院树荫下,卫令姿倚靠着秋千。秋日难得的阳光透过树叶间的间隙落在她的发丝和衣衫上,斑驳的光点落在院中,她双目微阖,睫毛卷翘,适意地像只偷闲的猫儿。

    秋千架边的雪绒蜷着身子,趴在树荫下,闲适地打着盹儿。绿珠站在边上陪着。

    零星的光点落在卫令姿明媚俏丽的面上,只见她头惬意得歪向一边,声音轻软:“你可得抄得工整些,不然孙尚仪定会让我重抄的。”

    没有等到回复,她仍然絮叨着交代,“还有,落笔时字迹要浅一些,上次抄的字迹太重,险些就被母妃发觉了。簪花小楷讲究的是高逸柔美,你的字虽能与本公主写的有七八分相似,但比起本公主还是稍稍差了点。”

    “所以呀,你还是得多练。”

    卫令姿不厌其烦地说着,还不忘将自己好好夸耀一番。

    一直没有动静,卫令姿睁开眼睛,看向院中另一侧阳光下左手执笔,长衫鹄立的男子:“萧彻?”

    男子高鼻薄唇,面容柔美,凤目狭长好看,已然褪去了少年的最后一分稚态。长发被一根普通的青玉簪随意束在脑后,长长垂在玄素灰外袍上,衬得他越发颀长笔挺,身姿如松。

    卫令姿“腾”得起身,有些不满地靠近萧彻:“你好歹发出点声音回应一下。”

    说罢,手指关节轻触身前的桌子,发出两声敲击,示范一番。

    闻言,萧彻停下手中的动作,眉头一挑,冷不丁瞥了她一眼,作势将左手的毛笔递还给卫令姿。

    见此,卫令姿忙忙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桌上《女则》、《女诫》、《女儿经》,生生咽下了心中的不满,声音都不禁放软了:“我就是觉得自言自语有点无趣罢了。”

    卫令姿忍不住腹诽此人的气量狭小。

    到底是一国的太子,萧彻在书画骑射方面的造诣得过宫中太傅们多番夸奖。

    尤其在临摹字迹上的天分,短短三个月他便将她的字迹临摹得像模像样,让她这些年在孙尚仪罚抄之事上没有过多受罪。

    卫令姿看着桌子上层层铺开的宣纸,和上面萧彻抄录出来的娟秀小字,再回想当年看他换左手写出一张仿她字迹的宣纸,还是忍不住啧啧称奇。

    眼神不经意落到了萧彻腰间垂挂的平安福袋上。

    卫令姿疑惑看向萧彻身边的王密:“王密,你们周国皇室如此信奉神灵,是有什么讲究吗?”

    不送书信,不送衣衫,年年都送平安符。

    王密看到卫令姿目光之处,解释着:“据说先皇太/祖起兵之初曾身受重伤,受困灵州,后于灵州城中遇一高僧,赠以灵药和一灵符。之后太/祖伤势好转,擒下太守赢取人心,才得以拿下灵州。”

    灵州起义嘛,卫令姿听后连连点头。

    传言当年的灵州太守草菅人命,为祸一方,周国开国之君两次行刺终于活捉,后于灵州牌坊之下亲手斩杀,悬首城下,从此便在灵州尽得人心,招兵揽才。

    之后更以灵州为据,建下周国功业。

    “这个典故我倒是听说过,所以这些都是那位高僧所赠?”

    卫令姿眉头微蹙,又觉得不太合理,“这么多年,那位高僧得多少岁了呀?”

    “高僧行踪难觅,太/祖之后也曾四处寻觅,却不得见。”王密摇了摇头,“这些都是太后娘娘仿着那高僧的福袋缝制的,希望主子可以长命百岁,健康安宁。”

    “这么神奇啊!”

    算是代表长辈对晚辈的祝福?

    卫令姿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随后手心一摊,“你每年都能收到,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送我一个吧,我也想长命百岁。”

    萧彻落笔微顿,抬头看着阳光下的少女,歪头含笑,睫毛轻扇,纯然无害。

    正说话间,长安宫外来人走进来打断这个话题,领头的正是淑妃宫中良月。

    良月身后跟着数人,面色皆是沉重,十分反常。

    “公主万福。”明明神情焦灼,良月依然躬身作礼,“打扰公主,司珍房宫人失踪,奴婢奉命找人。”

    “请公主莫要误会,实是阖宫都找过了才来东苑的。”

    生怕这突兀寻人惹卫令姿不快,良月又补充道。

    可终归这是萧彻的住处,卫令姿暗暗瞅了一眼身旁的萧彻,看他眉目低垂抄写着,一副恍若未闻的样子。

    “那你们便找吧,找人罢了,莫要损了东西。”卫令姿看这些人面上急迫之色,不似存心找茬,于是直接做主道,“绿珠,叫上康华宫的人,帮着把东苑都去找一找。”

    卫令姿话音刚落,一个侍女从外头飞跑进来。

    良月听来人一番耳语,脸色顿变,如临大敌一般,竟都顾不上告退,便往外间快步而去。

    “据说是在找汪司珍,昨日汪司珍在毓庆宫被淑妃娘娘罚了板子,今日一早便不见踪影。”绿珠靠近卫令姿,说着一早从其他宫人处得来的消息,“宫里就这么大,一个人再躲也躲不到哪里去的。”

    依照宫规,淑妃对汪司珍的惩处并不违制。

    想到良月如此失状,卫令姿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由不得多做思考,也快步跟了上去。

    只见良月等人拐过一道宫廊,往东苑深处走去。

    径直跟在她们身后,随着路线越来越清晰,卫令姿心中也渐渐升起一丝不安。

    这时,一块浅色披帛自一处宫院飘出,被风一吹,恰巧落在卫令姿视线之中,垂落在宫廊一角,孤寂寥落。

    抬头,“华阳宫”三个字便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待完全反应过来自己真的在华阳宫附近,卫令姿心口忽然发闷,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一时间整个人就像快喘不上气一样。

    时间定格,时空仿佛重叠。鬼使神差一般,她眼前的通天白昼仿若瞬间变成满目的漆黑,一切温亮都成了暗夜中的冷风。

    那么一个静谧的夜,她颤悠悠踏过华阳宫的门槛,提着姑姑白天教她写的字乐盈盈跑进了华阳宫,却看到她姑姑身着华服一束青带吊死在正殿的悬梁之上。

    梦境现实流转,华阳宫正殿中央的悬梁之上,一个浅色宫装的女子裙摆空悬殿中——正是汪司珍。

    同样的东苑回廊,同样的石板路,同样的华阳宫。

    一切都那么惊人的相似。

    这些年所有在她梦中勾拉撕扯她的散乱记忆,在这一刻拼凑出了一个清晰的轮廓。

    那天,她姑姑教她写的,是个“命”字。

    脚下如坠巨石,浑身的力气似被抽空,卫令姿脚下一瘫。失去意识的最后瞬间,她落进了一个温暖宽厚的陌生怀抱。

    华阳宫乱,康华宫乱,梁国的王宫,错落纷杂的脚步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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