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餐时分,叶然拿到了志愿者送来的榊组日程表。

    她定睛一看,上午的课程是“学习运用战术”,由榊太郎亲自授课,而下午则是朴实无华、雷打不变的训练赛。

    叶然拿起筷子戳着空碗。不知道今日榊教练会安排什么奇妙的配对......

    霎时,铃声响起,饭桌上枕着手臂睡觉的长谷川被惊醒,抬起头,顶着一双熊猫眼看向叶然,嘴里含糊。

    “啊...到八点了,要上课了?”

    叶然一边收拾两人的餐盘,一边语速加快地答:“你说呢?”

    虽然好奇她昨天那么晚不回宿舍到底去干啥了,但根据长期相处的了解......叶然暗自揣测,应该不是啥正经事。

    所以她咽下想问的话语,转而提醒:

    “榊的课你敢迟到,就惨了。”

    ...

    两人压着点赶到教室,榊太郎正站在台上翻阅讲义,一个淡淡的眼神瞥过来,两人立即像小贼般蹑手蹑脚,猫着腰移动到最后排落座。

    然而长谷川一坐下,立马换上了无精打采的表情,哈欠连连。

    幻灯片才打开不久,她已经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呼噜声,叶然也很无奈,她扬着下巴一眼望去。第一排的位置上,真田、柳,乾等人正襟危坐,他们甚至自觉准备了笔记本,教室里时常能听到沙沙的划笔声,俨然是一副学霸的做派。

    榊此时讲到“如何在底线破网”,正说到掌握穿越球技术的重要性,他一顿,抬手至颈间,略微调整了下丝质领巾。

    叶然察觉到榊扫过来的目光不对,赶紧推了推一旁睡觉的长谷川。

    “结城绘梨。”

    谁料,教练眸光幽幽,举起双指的目标却是她:“你上来回答,在这种情况下,球员A应该如何打下一球。”

    榊组的众人齐刷刷转头,面对四面八方的各异眼神,叶然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讪笑。

    内心却发出一声灵魂质问:老天。

    为什么倒霉的总是她?

    **

    午餐时间,饭堂里人群熙攘。

    女网部终于有时间凑在一起,虎桥问:“这已经是第三日了,榊教练还没有找你谈过话?”

    叶然嚼了口咖喱饭,面无表情地说:“单独谈话没有,但他今天上课叫我回答了七次问题,算不算对我‘格外关照’?”

    所有人:“......”你可真幽默。

    森本忍不住悄声问:“你是不是哪里惹到了榊教练?”

    赤月的脸色瞬间变了:“难道是上次?”

    “什么上次?小巴你有事瞒着我们?”小鹰对她产生怀疑。

    眼看事情没解决,她们内部就陷入了混乱,虎桥轻咳几声,恰好这时长谷川发疯一般闯进饭堂,气喘吁吁。

    “结城你看了下午的对战表了嘛?”

    “没呢。”

    长谷川腿脚一软,蹲在了地上,抱头呢喃着:“疯了...榊教练简直疯了...这完全是不公平的比赛啊?”

    大家被她像被摄魂怪吻过的样子吓了一跳,唯有南冷静地蹙眉说:“先说清楚,对战表有什么问题?”

    长谷川闭上眼深呼吸,旋即,战战兢兢抬起手,于众人间指着叶然,眼神里全是忧虑。

    “榊公布了你下午训练赛的对手......”

    “是——”

    ...

    “榊教练,您的安排是认真的吗!”办公室内,真田捏着那张出战表,眉头紧锁,大喝道:“这太荒谬了!”

    他将那张白纸拍在办公桌上,榊只眉心微蹙,一副冷淡到极点的表情,淡淡道:“我不觉得我的安排有任何问题,真田君。”

    “竟然要我和女生比赛......我不能接受!”

    “理由?”

    “你问理由...”真田眼中不可置信,愣愣回答,“对方是一个女孩,我就算赢了她,也是胜之不武啊!”

    “你原来是这么想的~”

    榊太郎阖目摇头,语气冷淡,却如烧热的铁剑直插真田的胸口:“你又犯了和关东决赛上同样的错误,仅靠外表、年龄就随意判断对手的实力。”

    “你觉得结城是女生,不值得你出手,就像你认为越前龙马不过是个一年级,所以不用你全力以赴,认真对待......”

    “怪不得最后,你输给了越前。”

    话音暂落,青年攥紧的双拳在大腿边颤动,刚毅如刀凿的脸上如调色盘接连闪过震惊、愤怒、不甘和迷惘。

    榊不再理会他起身,长指拨开窗前的百合叶窗帘,目光垂落,凝视着楼下网球场上等待的人——

    风撩乱金色的鬓发,她用腿夹着球拍,手忙脚乱地扎头发。

    榊收回淡淡的目光,随即翻开文件夹中的球员资料,钢笔于纸上轻轻一勾。

    “我并没有戏耍你,真田君。”他再次抬头,玉质般的手指节轻敲桌面,凝视他的眉眼冷而严谨。

    真田的喉结上下滚动,眉头轻蹙。

    “她值不值做你的对手,比过就知道。”

    *

    性别大战,自古在网球界都是热度拉满的话题。

    铁丝网外,一圈黑压压的人影,榊组几乎全员到齐,嗯,除了她的对手。

    众人正激烈交流,突然瞥到一个高大挺立的身影拉开铁门。

    真田弦一郎,他来了!

    场下瞬间安静,立海大的柳莲二和原凉香望着真田的举动,他未发一言,冷静蹲下,取出球拍,微蹙的眉头更加深了几分。

    “真田,立海三年级。”

    他压下帽子,来到网前和叶然握手。

    少年宽大的掌心几乎包裹住她整个手掌,粗粝的茧纹让她痒得不行,眼睛眯成月牙儿,“我的名字啊,可能早课上你都听腻了。”

    “...”

    叶然仰目盯着他的脸,那是张不同于一般日本青年刚毅俊挺的脸孔,却异常阴沉紧绷着,全身散发着一股冷寒。

    她的笑话......是踢在铁板上了。

    “结城绘梨,青学二年级。”叶然换上认真的表情,目光变得凛然。

    真田冷漠点头,背身向发球区走去,整个人如绝地武士般充斥肃杀之气。

    “弦一郎.....”柳不禁睁开眼。

    “真田前辈。”原凉香握紧胸前的拳头。

    人群里,观月初悠然举起了手,自荐道:“我来做裁判,大家都没意见吧~”

    “呵呵。”旁边的人轻笑。

    观月忍不住咬牙切齿:“不二周助你有意见?”

    “不敢。”栗发少年眯着眼,“我只是觉得这场比赛很有意思,对吧,乾?”

    “啊,现有的资料还分析不出结果。”

    “所以,更加期待了。”

    “你们两个....”观月瞪大眼睛,好像在看着两个魔鬼,“她不是你们青学的女生吗,看在同校的份上,你们不担心她会被真田欺负?”

    不二笑而不语,乾扶了扶眼镜,说:“观月桑,请你不要小看青学,尤其是青学的女人。”

    能打赢星马经理的女人能是什么善茬,倒是真田...别被少女无害的样子骗了。

    见两人露出微妙的笑,观月感到一阵恶寒。

    “啊啊啊啊你们不觉得这很荒谬吗?”

    “为什么没有人劝阻啊!”长谷川急得把头发抓成鸡窝,但这种有意思的对决,各位看官乐见其成,此时自然没人想理会她。

    与大众看热闹的心态不同,无人在意的一边,绿山的高桥和白部川脸色变得如酱紫色的猪肝一般。

    榊教练嘴上说三日后处理结城,可不仅课上让她回答问题出尽了风头,现在甚至拉来立海皇帝做她的陪练......

    结城绘梨,她何德何能?

    指甲掐进手心肉里,留下深红的月牙印记。

    她们想破脑子也想不出榊对结城的态度到底是看中还是厌恶,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真田,他作为切原的学长,一定不会错过这种“复仇”的机会。

    最好让她体验一把失去尊严的惨败,让她在集训里无地自容的那种!

    ...

    网球迎着阳光被高高抛起。

    高大健硕的人影猛烈挥拍,真田的第一发球就拿出了青少年比赛里几乎不可能实现的超高球速。

    这一球如惊雷乍现般落在中线,众人倒吸一口气。

    各校男生们的心中思绪翻飞,换成自己,能接住这一球的可能性...也绝对不高,何况那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女孩儿。

    真田你至于么?

    没想到皇帝大人居然是这么个辣手摧花、铁面无情的家伙!

    吐槽归吐槽,不过现实证明,场下的人全是白担心一场。叶然几乎是在真田挥拍的那刻,脚上便做出了移动,往前飘出一击轻悠悠的正手球。

    还回去了?

    所有观众心里一震,真田的瞳孔微微放大,瞪着小球轻飘的回弧。

    被榊教练一通教育后,他上场时确实带着满腔不忿和质疑,打出了山洪发泄似的全力一击。

    他本人非常清楚,刚刚球速已经是业余顶尖,即将迈入职业的水准。

    国中生范围内,除了手冢和幸村,应该没有人能够打回来,就算让他重来一次,也未必能复刻刚才的威力。

    [可她竟然一声不吭打回来了。]

    [难道说,结城的反应力爆发力比男生还要快?]

    [不...想那瘦胳膊瘦腿也做不到!]

    其疾如风!

    出乎所有人意料,真田这么快就用上了“风林火山”的奥义,他以迅风之势挥拍,将球深深打进对面的反手面。

    一双深沉的眼眸紧盯着她的举动,果然,在球被击中的几微秒前,她提前动了。

    [是预判!]

    [她能够观察对手人体的运动趋势,预判到下一个落球点在哪里。]

    真田脸上第一次展露懵逼式的震惊。

    他上一次见识拥有这种本领的人物,还是在职业大满贯的比赛上,对方是大名鼎鼎的三巨头之一。

    叶然趁此回以一个强力的反手上旋,他始料未及,稍稍往后退了退。

    [可恶!]

    真田咬着牙,打出一记低手重击短球,球刚好越过叶然正手位的发球线T点。

    浅区,还是正手。

    场外观众内心一紧,天大的好机会啊!她说不定可以凭借这样一球轻松拿下本场第一分。

    但令他们大失所望的是,叶然此刻并没有发动猛烈的进攻,她打出了一记中等力度的对角线平击球。

    球速缓慢,角度也不刁钻,平庸的就像失去了大小威和莎娃的女子网坛。

    男生们见了纷纷摇头,摆出或可惜或不屑的神色。

    眼下的梦幻开局都能错过了,女人这种生物果然是优柔寡断、胆小怕事!

    ...

    柳莲二突然间睁眼,他发现,叶然的那一球虽没有直接得分,但却逼迫弦一郎离开了自己的半区,抵达反手位。

    真田奔跑着,将球重重击落叶然的反手边线,而她削出一计飘忽的下旋,使得他不得不退回到同样的地方。

    真田丝毫不甘心,发动“风”将球打了回来,三记球全都精准地压在边线上。

    叶然又将球削回到先前的位置,甚至更慢,更飘忽不定。

    真田定在原地,发猛力打出一记两倍力度的“侵略如火”,叶然兀自削球还击...重复以往。

    过了一段时间,众人才反应过来——

    真田被拖住了。

    面对狡猾的敌人,御驾亲征的皇帝既无法一击制胜,也无法回到底线附近的中心地带,只能在自己的占先区安营扎寨,和她慢慢消耗。

    [不动如山。]

    这是一个让所有日本国中网球选手评价为“铜墙铁壁”级的防御。

    看来真田转换思路,决定走稳扎稳打的路线了。

    叶然唇角一翘,她把皇帝引到这一步,当然不是想和他打持久战——让一个“纤细柔弱”的美少女跟一个180肌肉强劲的男子汉比耐力体力,她又不是脑子瓦特了。

    网球比赛,如同两军交战。

    敌人越是想做什么,你就越不能让他做成功。

    所以预判敌人的想法就显得尤为重要。

    而反制敌人的预判,就是让敌人以为你会做什么的时候,反其道而为之。

    先前所有人认为是进攻的机会时,她没有出手;而现在所有人都认为要打持久的时候,就是她进攻的时机。

    现在,叶然击出一击剧烈旋转的反手上旋球,球突破空气的阻力发出嘶嘶声,落在真田反手底线的某点上。

    这一球暂时难不倒真田,他回了个对角球。

    叶然再次出击,打出了一记力度更大更迅猛的反手对角球,落点过深,速度太快,逼迫真田向后移动,以正手回击。

    匆促之下,这球不在反手的深区,为了防止她变线,真田迅速回到中场。

    叶然快步迎接这一球,此刻她不用隐藏了,不论是野心还是实力。

    那是一记与以往完全不同的反手对角球!

    短而沉重,带着剧烈旋转,没有人能预料到的刁钻角度,落地很浅,反弹极冲。

    哪怕是名震国中界的皇帝也无法移动到位,更无法截击或侧击——【结城绘梨】的一分到手。

    场上场下,霎时间,都很安静。

    榊组大批群众的嘴型仍然保持着O型,自然说不出话。

    真田倒是比她想象的要冷静镇定许多,板着一张刀刻石雕般的脸孔,看不出情绪。

    [榊教练说的没错,弦一郎,你不应该以外表年龄去判断他人的实力......]

    [过去的你真是大错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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