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压压的骑兵如同蛰伏在林间的巨兽,倾巢而出,现出形来,他们手上的武器带着森冷的寒意,令在场布衣之人打起了摆子。

    围绕着中间几百号人,骑兵们站成了一个圈,迫人的杀意弥漫开来。

    只要王靖想,这队骑兵可以杀死在场所有人!

    气氛极度压抑,只有车檐上的颜苒轻松地打了个呼哨:

    “哈,看来今天颜苒要跟王家主走了。”

    她四下看了看,眼神清亮懵懂:“各位,没有意见吧?”

    孙洪大吼道:“少主,王靖狼子野心,您跟他走,他会胁迫您调动冀州大军,向轩朝出兵的!”

    他面上露出些与外表不甚相符的柔软,眼底皆是对民生艰难的不忍:“到时候,苦的可是百姓!”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百姓何时不苦?”颜苒笑了笑:“而大家或许都听到了风声,我是从苏彻的屠刀下逃回来的。

    虽然我身上有他苏氏一半的血,但在我心里,早就把苏彻视作仇敌。

    对待仇人,不打,难道求饶吗?”

    她美丽的眼睛里盈满了冰凉彻骨的恨意,让人丝毫不怀疑她想将仇人撕碎的决心。

    “少主说得极好,苏氏夺我江山,杀我同胞,这笔血债必须以牙还牙。”王靖一扬胳膊,对着颜苒行下一礼:

    “王家愿誓死追随少主。”

    “符家誓死追随少主。”符循也趁机表忠。

    周梦泽的眼神闪了闪,他们周家掌握着冀州最大的商号,在打与不打之间素来保持中立,如今少主归来,看态度似乎偏向王家,若他不表态,难免会落人口实。

    于是他暂且选择应承颜苒,也抱拳道:“周家谨遵少主号令。”

    “好你个周梦泽,果然是个墙头草!”孙洪气得牙关打战,看着颜苒道:“少主若执意要打,我孙家必然跟从,但也请少主出兵前好好算算冀州兵力,想想我们是否有与朝廷一战的资格!”

    络腮胡子被风吹得凌乱,他深深地看了颜苒一眼,抱拳道:“孙洪言尽于此,还请少主三思。

    各位,话不投机半句多,告辞了!”

    说完这话,孙洪便带着孙家人浩浩荡荡地走了,颇有同而进,不同而退的儒士气度。

    颜苒看着他们的背影,心想这孙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确有几分意思。

    把持着李清云十多年不动的周家也很有趣。

    还有王家与符家……

    这冀州的水,果然很深呐。

    颜苒老老实实随王家人回了王家大宅。

    见惯了长安遍地权贵的繁华,再看这“大宅”,难免有些落差感。

    王家确实很大,内里房屋林立,纤陌交通,一眼望不到头。

    但触目所及,无不带有一层土气,不像个光鲜亮丽的宅院,倒像个拥挤的村庄。

    “少主,唯有南征可以赢回我们的一切。”王靖负手看着自家斑驳的大门,对颜苒道:“吾等不重外欲,便是时刻提醒自己,如今所得皆是虚幻,能安放吾等的,唯有长安!”

    他朝南一指,霸气十足,颜苒也振奋地抱了个拳:“说得极对,唯有南征才是冀州唯一的出路。”

    “少主当真这么想?”王靖眼神微亮,颇有些遇见知音的激动。

    “自然,与其向苏彻摇尾乞怜,不如夺回一切,自己做主!”颜苒的眸子里闪耀着种张扬的光彩,如同一块流光溢彩的宝石,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好!”王靖快意一笑,又与颜苒谈了几句,十分投机,颇有相见恨晚之势。

    直到王靖回了自己的院子,都还沉浸在一种大志将展的喜悦中。

    “少主如今恨透了苏彻,靖此生或可见我王家铁骑踏入中原了!”他激动地对自己的夫人道。

    王夫人温柔一笑:“那便恭喜夫君了。”

    “少主今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吗?”她替他解下腰带,褪下沾满尘土的外袍。

    她蹙了蹙眉:“这冀州的风沙又大了。”

    “这破地方!”王靖骂道,他转而执起她的手,立马柔了声音:“阿蕴,靖有生之年一定带你回长安,让你做长安最贵重的夫人。”

    王夫人闺名符思蕴,是符家嫡女。

    符家能依附于王氏,也与她有很大的关系。

    “妾只要在夫君身边便好。”符思蕴看着他高大的身影,双颊微红。

    两人成婚二十载,互相扶持前行,感情如同最初一般好,算得上是冀州名声在外的佳偶。

    王氏能有如今的气魄,少不了这位夫人的功劳。

    两人咬着耳朵说了会话,提到了颜苒的所作所为。

    符思蕴轻抽了一口气,面色凝了凝:“少主是个厉害的,夫君,你可要防备。”

    “怎么说?”王靖素来听夫人的话,也起了防备之心。

    “她虽是少主,却实实在在是个初来乍到的外人,应当是不明局势,处处被动才对。”符思蕴拍了拍王靖的胳膊:“夫君不觉得,她有些过于从容了吗?”

    “夫人是说……”王靖的面色白了白:“她今日这一出,是为了调查冀州有几家势力,又谁强谁弱?”

    “是,如我所料不错,她说同意南征,不过是看势力最大的夫君想要南征,信口附和的。”符思蕴点了点头:“且她今日提到下毒,想来是已经知晓长相思是咱下的了,可她却隐忍不发,其中必有蹊跷。”

    王靖摸了摸自个的下巴:“长相思是阿蕴你留的后手,可以利用颜伯成把她练成心神不固的傀儡,如今颜伯成离了冀州,毒也应当解开了,我们下一步又该如何?”

    长相思是符思蕴师门的药,除了深爱王靖外,她一向是个十分清醒的女子,该下手时绝不会手软。

    颜苒身份揭开地太晚,那时的颜伯成还有实力把她捂着,迟则生变,在王靖蚕食颜伯成势力的同时,她给颜苒下了长相思。

    颜苒被送去贤王府是个高招,她本以为最后逼她回来的会是长相思,对于颜伯成的布局已经谋算好了,谁知又徒生变故。

    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最后虽然丢了颜伯成,却直接得了颜苒。

    “如今她虽回来了,却不是我们所想的那般神思恍惚,她的手段太强,我怕会对夫君不利。”符思蕴蹙着眉,无奈道:“依妾身之见,还是折了她的羽翼,如此比较稳妥。”

    “这……现在下手,是不是太早了些?”王靖有些犹疑,如今他才与颜苒相识,说话也投机,似乎还未走到针锋相对的那一步。

    “夫君说得哪里话,她是个有心计的孩子,若不早日控制,威胁的是夫君的安危,甚至整个王家!”符思蕴的语气有几分急切,转身入房,拿出了一小瓶药:

    “这药叫做‘不羡仙’,会让人一思考便头痛,她既然心机深沉,我们便断了她的心思。

    只要夫君首肯,妾身自会给她用这个。

    夫君,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还请早下决断!”

    “好,此事便交给你了。”自家夫人和颜苒,王靖很快做出了抉择。

    “是。”

    符思蕴看着手里漆黑的药瓶,眼底划过一丝冷意。

    所有威胁她夫君的人,不管是谁,她都会一一斩除。

    尤其对方还是,那个人的女儿。

    ——

    自从进了王家,颜苒便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她面上不动声色,直到被送进了一片郁郁葱葱的院子,身边暂时没了人,她才抬起胳膊,捏住了一块攻向她面门的石头。

    “王盛,别闹了。”她将石头原路送了回去,听到了一声凄厉的痛乎。

    她如残影一般闪身掠过去,从树丛里把着耳朵提起一个人,骂道:“你奶奶我如花似玉,把脸划破了怎么办?”

    “诶诶诶,别扯耳朵,姑奶奶,你怎么知道是我?”王盛大叫着被她提起,不住求饶。

    “因为我熟悉的人里面,只有你一个姓王,且没品。”她把王盛甩在了地上,居高临下地拍了拍手,问道:

    “你是王氏什么人?可是来盯着我的?”

    “唉,好歹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你怎么能这么误会我呢?”王盛捂着心口,露出悲伤欲绝的神情。

    “别作了,碍眼。”颜苒嫌弃地踢了他一脚。

    王盛和符衍深一样,也是爹爹手下的参将。

    颜苒对冀州其它势力了解地不多,但她知道,颜氏从前也是冀州排得上号的大家族。

    几大家族应当存着互相制约的关系,才会将子弟送来送去。

    颜氏藏着她,无疑打破了这种平衡,才会迅速被群起而攻之,以至于爹爹要将她远嫁去贤王府,并自己心存死志。

    “我说还不行吗?我是家主妾室生的次子,听说少主被迎回来,便跟着来看。”王盛揉着耳朵,一溜烟爬起来,咕哝道:“这不见是熟人,便和你招呼嘛。”

    他捂着耳朵委屈巴巴地低下头:“谁知你本性难移,还是这么不好相与,你老实跟兄弟说,是不是被夫家赶回来的?”

    颜苒的额角跳了跳:“王盛,若你皮痒了想找打,奶奶不是不能成全你!”

    “呜,姑奶奶饶命,您一拳能掀翻一头牛,可千万别屈才给小的松皮!”王盛眼里的恐惧是发自内心的。

    这奶奶,是天底下顶不能惹的人!

    颜苒端着手臂,露出一抹危险的笑意:“想让我放过你也行,夜里来一趟,跟我说说王家、符家、孙家、周家的事情,越详细越好。”

    “少主想做什么?”王盛突然肃了容色,不再似平日里那般怂又贱。

    颜苒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立刻答话。

    王盛与符衍深一样,是她从小长大的玩伴,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兄弟。

    她信任王盛,但若她与王家站在对立面,她也不敢肯定他会不会伤害自己。

    便如同符衍深那般,哪怕一起出生入死那么多次,还不是因为沈觅霜轻易背弃了她。

    她思绪万千之时,一直沉默的王盛开了口。

    “颜苒,今天的事我听说了。你弄那么一出,是想兵不血刃地选出势力最大的那一方吧。”他的目光沉了沉:“然后呢?一步一步收拢所有势力吗?”

    “若是如此,你待如何?”颜苒没有否认,坦然地挑了挑眉。

    王盛看着他,双眼漆黑如墨,带着深沉隐蔽的心思。

    寂静如同的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吞没了所有声音,只剩下了黑压压的沉重。

    这种寂静却并未持续多久,王盛用笑击碎了它,脸上恢复了一贯的贱:

    “当然是帮你了,我只是一个庶子,王家如何,冀州如何,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颜苒牵了牵唇角:“看来你们王氏,心并不齐。”

    “这得怪我们家老头子,嘴上说的最爱符思蕴,女人却不少,孩子更多,心怎么齐?”王盛虽是笑着,眼底却划过一丝毫不遮掩的嫌恶。

    他又肃了面色,对颜苒低声道:“你小心一些,我那嫡母是个制毒高手,她的毒,名字好听,效用却邪门地紧。”

    比如“长相思”吗?

    颜苒心里有了计较,看来先前下毒极可能是王家下的。

    他左右看了看:“我不宜久留,夜半再来找你,我会给你带吃的,在那之前,嘴里吃的,手上摸的,鼻子闻的,甚至眼睛看的,都要慎重些。”

    颜苒语塞:“你也说了,只能给我带吃的,既然这毒如此无孔不入,想来只要我待在此处便逃不了中毒。”

    “自求多福吧,这府里的人,身上都有些毒的,习惯就好。”王盛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府里人都中了毒?这是什么意思?

    颜苒只感觉脊背发寒。

    “什么意思?”颜苒正要问出口,便听门口传来侍女的声音。

    “大公子?您为何来此,这里,这里是少主的居所……”侍女战战兢兢地问着,似乎很害怕靠近眼前这人。

    “我,拜见,少主。”答话的人声音粗哑难听,如同一块粗糙的炭,在地上摩擦出不规则的韵律,但与炭不同,仔细分辨,这声音有几分像人语。

    王盛沉沉地看了颜苒一眼,那眼神里似乎有很多复杂的情绪,来不及多说一个字,他身形闪动,消失在了颜苒的视线里。

    颜苒转身,不疾不徐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等着这位大公子进来。

    茶送至唇边,她又想起了王盛的话,王家主母是个用毒高手,稍有不慎,她便又会中“长相思”那般的奇毒。

    身后传来了略显沉重的脚步声,颜苒扯出一抹友好的笑意,端着茶杯转过了身。

    砰——

    颜苒的手陡然松了力道,那茶杯落在地上,碎成了一堆沾着水渍的碎瓷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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