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日光带着一抹暖意,晒得人也有几分惫懒,檐下的新燕叽叽喳喳的,颜苒却却不觉得吵,坐在榻上,安静地看着一本书。

    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衣服,头上插着一根木簪,没有丝毫多余的装饰,却美得像朵芙蓉花,清丽得不似凡人。

    此时距离解毒已然过去了三个月,寒冬过去,坚冰融化,白雪消融,颜苒每日只在房中烤火看书,平静地如同成婚前每一个和平的冬日。

    “少主,豫州太守城外求见,仅两人两骑,他说是您的故人。”戴着面具的白衣男子在门口躬身,略带低沉的声音穿过门扉,带着一股春风般的暖。

    他名唤白面,是颜苒这三月新提拔的亲信,一来便颇受重用,连王盛这个王家之主都隐隐感觉到了威胁之意。

    但他总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做事周全,说话也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丝毫错处。

    “钥匙可寻到了?”颜苒放下书,望向他,问的却非豫州太守。

    “已然寻到,一日后便可送到。”白面彬彬有礼地回道。

    “甚好,来的可是前国舅齐南枝?”颜苒这才问起了来人的身份。

    她虽紧闭了冀州城门,却也知道,齐南枝被贬到了冀州当太守。

    白面道:“正是齐大人,只是不知他此番前来,是出自他个人的意愿,还是,宫里的意思。”

    “先生还是觉得,太后或许有意与我冀州联手牵制云州?”颜苒挑了挑眉,如今大轩境内,长安、冀州、云州三方制衡已是心照不宣的秘密,只是谁都没有捅破窗户纸,暗暗较着劲,维持着脆弱的平衡。

    或许只是在等待寒冬过去,毕竟寒冷的季节,并不适合用兵。

    白面道:“事实便是如此,云州是否有大轩先帝,少主是关键的证人,与冀州冰释前嫌,是太后唯一的选择。”

    颜苒定定看着他,道:“张见贞曾以婚仪设局诛杀我冀州元老,是否冰释前嫌,从来不在于长安。”

    白面默了默,不再说话了。

    曾经李清云与苏彻相爱,生下颜苒,张见贞一转反对的态度,同意了二人的婚事,李清云好一番游说,才让冀州诸元老暂时放下仇恨,接受大轩的诚意。

    “这个孩子身上有两朝皇族的血统,或许是上天的旨意,让我们摒弃前嫌,重新融合。”这是张见贞的说辞,她说是颜苒的诞生让她破除了魔障,选择了宽容,李清云因此对她深信不疑,才会做出那个错误的决定。

    张见贞在婚仪上设伏,将前来观礼的前朝人尽数诛杀,无数人舍弃性命,才将李清云一人送出长安。

    前朝因此元气大伤,张见贞正要乘胜追击之时,被盛怒的苏彻夺权,关进了后宫。

    如今她再度掌权,冀州必不愿与之结盟。

    “让齐大人进来吧,太后再怎么,也不会让一个谪臣与我谈判。”颜苒目光微黯:

    “齐大人真心信任我,我却杀了他姐姐,是我亏欠于他,无论如何,不能将他拒之门外。”

    “齐大人可以进城,可他的属下……”白面犹豫了半晌,躬身道:“不知深浅之人,还请少主三思。”

    “应当是齐宴,他也待我不错,一并请进城吧。”颜苒放下书,理了理衣襟,态度不容置疑。

    白面欲言又止,终归是什么都没说。

    颜苒看出了什么,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先生,你该明白,我们已做了足够的准备,有些风险,不得不冒。”

    “是。”他轻叹一声,应得十分艰难。

    齐南枝进城之事被安排了下去,颜苒耐心等待着,同时做了一些安排。

    两日后,披着兜帽的齐南枝被带了进来,衣襟上挂着些属于初春的露水,他在门口震了震衣袖,将那一丝寒意并那唯一的随从一同留在了门外。

    齐南枝是故人,为表尊重,颜苒亦屏退了左右,不让冀州之人参与到她们的会面中来。

    “豫州太守齐南枝,见过瑶公主殿下。”他微垂着脸,并未立即抬头看颜苒,手如抱鼓,朝她深深行了一个君臣之礼。

    “齐大人折煞颜苒了,公主之名,颜苒担不起。”颜苒面上未见愠色,而是对他回了一个更深的礼:

    “先皇后之事,对不住,是颜苒辜负了大人的信任。”

    “先皇曾追封于你,你担得起。”齐南枝这才敢抬起脸,小心翼翼地瞧她,耳尖泛上一层薄红:

    “我确实恨过你,但知道你的身份后,我又对你恨不起来了。

    虽然这样说对逝者不敬,但长姐她,确实欠你一条命。”

    他顿了顿,颜苒也未立即说话,两人短暂地沉默了一会,气氛有几分僵硬。

    齐南枝轻吸了一口气,再次打破了沉默:“你也并未辜负我的信任,你确实如你所说的,为我保住了大半个齐家。

    殿下,希望你相信,我不恨你,我对你的心,与从前一般,并无半分不同。”

    颜苒淡笑着躬身一礼:“莫要叫我殿下,南枝,唤我颜苒便好。”

    那声南枝从颜苒的嘴里出来,让对方神情一怔,紧接着弯起唇角,流泻出无从隐藏的欣喜。

    “好,颜苒。”他看她的眼神有些痴迷。

    她神情如常:“你我虽隔着至亲之仇,但颜苒对你的心,依旧如从前一样。”

    齐南枝的笑一噎,颜苒这话既提醒他两人中间有着齐淑娴的命,更是在说,她从前对他没有那份心思,如今依旧没有,并不会因为谁的离去而改变。

    齐南枝很快调整好情绪,依旧温柔笑道:“站着说了这么久,颜苒,你不请我坐坐吗?”

    “颜苒失礼,请坐。”颜苒请他入座,亲自为他斟茶。

    “贬谪路上奔波数月,这是南枝喝过最好的茶。”齐南枝将那茶一饮而尽,又满怀期待地看着颜苒,似是在等着她倒下一杯。

    “南枝,路上受苦了。”颜苒好脾气地为他继续斟茶,几句话间已重新烹了几壶。

    他看着她:“不受苦,一想到豫州与冀州毗邻,我便十分欢喜,旁的苦难,便都不那么重了。”

    “南枝喜欢冀州?”颜苒装作不懂。

    “是,但准确来说,是冀州的人。”他看向她的眼神变得锋利起来。

    颜苒哑然失笑:“数月不见,你变了不少。”

    齐南枝再次喝完了一壶茶:“这世上唯一不变的,便是所有事、所有人都会改变。”

    “这话不错。”颜苒点了点头。

    “但还是那句话,我对你的心意,依旧如从前一样。”他突然凑近了她,在桌上放下了一个锦绣布包。

    “打开看看吧。”他笑道。

    颜苒轻挑柳眉,将那布包打开。

    里面装的,一方巾帕,一根凤钗。

    巾帕上绣着一头栩栩如生的狼,身形颇具女子的柔韧之美,就像是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侠女。

    相比之下,凤钗的样式就显得略为普通,细微处有细细的刮痕,似乎是匆匆二次雕刻过的。

    颜苒没有伸手去拿:“都是旧物,不知丢在哪了,南枝从何处寻得的?”

    “巾帕是齐宴生前亲自潜入你的旧居找来的,这金钗,则是顾世子走后,贤王托人还回来的,连着我曾经给你的房契地契一起。”他的面上露出几分颓然:

    “抱歉,我如今家财尽散,曾经应承你的,都无法再给你了。”

    颜苒震惊地看着他,问道:“短短数月,宴兄他……”

    “太后怎会让我全身而退,齐宴还有兄弟们的死,是她予我的敲打。”齐南枝扯出一抹苦笑:“不过现在这般,我已经很知足了,真的。”

    “抱歉,我不知道……”颜苒垂下了头。

    “我如今什么都没有了,颜苒,收下它们吧,别让我太难堪,好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些恳求,眼眶不知何时红了,脊背倔强地挺着,定定看她。

    颜苒拿起手帕,放在了双腿上:“帕子我收下了,但这凤钗,我不能收,只因它不是曾经那根。”

    那日颜苒为躲避顾明谨随意拿起一根凤钗,被他看见后买下,两人在街上对峙一番后,凤钗及一玉簪便被颜苒糊涂送给了齐南枝,事后觉得不妥,便又要了回来。

    此间关于顾明谨的细节,颜苒已然记不清了,但却反而对金钗与玉簪的样子历历在目,仔细想来,恐怕从两样东西还回来起,便不是从前那一套了

    “什么都瞒不过你。”齐南枝从袖子中抽出一根玉簪,簪子上泛着油润的光,一看便是细细珍重之玉,他笑了笑,苦涩道:

    “还你那根是假的,这根簪子一直贴身放着,珍之爱之,权当是你予我的信物。”

    他将簪子轻轻放在桌上,又拿出一方手绢,将凤钗从头至尾擦拭干净,刻意涂上的伪装被擦去,露出金光熠熠的内里。

    “这凤钗是我的随身之物打造,一直想送与你,但我知晓你不会收下,便改了改混在了盒子里,骗你是顾世子买的那根,如此,便也算送给你了。”他红着眼抬起头,惨淡一笑:

    “颜苒,我是不是很可笑?”

    久违的称呼被提起,颜苒感觉心中抽痛了一下。

    她有一种感觉,或者说是一个影子,有个人倔强着,别扭着,将她随手看过的东西买下,然后冷着脸塞进了她的怀里。

    他藏起了所有心思,骗了她,更骗了自己,却悄悄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独自品着悲欢。

    她问道:“曾经那根呢?”

    “被我扔了。”齐南枝眉宇间闪过一丝烦躁:“颜苒,那根没有了,只有眼前这根,你只能选它。”

    他的语气有些急迫,甚至有些狰狞。

    “齐南枝,我不是非得选。”颜苒的语气有点冷了。

    “不,你必须选。”齐南枝笑了,有些诡异。

    颜苒发现自己动不了了,她惊恐地睁大双眼,看着齐南枝的脸不断放大,停在她唇前不足一寸处。

    他被她眼里的抗拒一刺,没有接着靠近,而是拿起凤钗,插在了她的发髻里。

    “这样多美。”他欣赏着她的样子,将凤首玉簪别在了自己的头发里。

    “宴先生死了,你同谁一起来的?”颜苒声如寒冰:“齐南枝,你没有这个本事。”

    “也是你的故人,亦是位奇人,冀州确实人才济济,我说喜欢冀州的人,是真的,你方才想到何处去了?”齐南枝眼尾弯得戏谑,只见那随从从门后走出来,用易过容的脸冷冷地看着她。

    “是你,你果然没死。”颜苒眯了眯眼,用越来越微弱的声音威胁道:“这可是冀州,凭你二人之力想挟持我离开,是不是太过自信了些?”

    那人低眉敛目,神色淡然:“那便要看,我符家势力,还有多少了。”

    “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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