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黯淡的夜里,琴声在远处悠然响着,忽如清风拂面,又如沧海波涛,似要诉尽人世间无常的悲欢离合,却又带着堪破红尘的豁达。

    黑夜,让一切美好更加神秘,也给丑恶以庇护,任其在阴暗之地滋长。

    “颜苒将发兵燕州,速将消息递给那位大人。”几个辨不清相貌的人在黑暗中窃窃私语。

    “冀州的颜苒是真,还是死在王帐的是真?”

    “不管是真是假,都不过蚍蜉撼树,终将一败涂地。”

    “您说的对,桀桀桀……”一阵阴恻恻的笑声之后,两人错身,跑向了不同的方向。

    同时,颜苒面前,冀州最为著名的琴师刚奏完一曲,修长的手指搭在琴弦上,垂目细细感受着曲子的余韵。

    “好。”颜苒轻轻拍掌,笑着称赞。

    “这曲子极难,少主竟一遍便看会了?”琴师的眼里露出惊叹之色。

    少主深夜召见他,是为了学习这首奇怪的曲子,这曲子指法繁复,本以为至少要奏个三遍,没成想一遍下来,她便露出释然之色,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绝顶奇才?

    颜苒淡笑道:“我糊涂应了旁人要奏曲,本以为简单便能做到,谁曾想对着谱子勾按半日,竟然连调也没成。现下看了先生奏曲,才明了过来,自己究竟错在了何处。”

    果然是天才,琴师肃然起敬,拱手道:“看来少主是通了关窍了。”

    “惭愧,颜苒只是明了,自己太过不自量力,竟想以自己的半吊子琴艺,奢求速成这么个……难如登天的曲子。”颜苒近乎是咬牙道:

    “也怪我琴艺实在是不精,竟然没有看出人家的为难嘲弄之意,还巴巴应了,闹了这么场笑话,还累得先生夜里走一遭,实在是羞惭至极。”

    琴师忙坐直了身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斟酌着道:“少主消气,这曲子作得不合常理,却自成一套章法,别有番趣味,且似有几分道家意境,许是有什么强身健体的功效也说不准,赠曲之人也未必就是坏心。”

    颜苒蹙着眉想了想,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顾明谨的琴不就能迷人心智,这曲子保不齐也有别的功用。又想起那人说“等我们都回到冀州,你能弹给我听吗”的样子,忍不住薄粉攀上了耳尖,感觉浑身躁得慌,她轻咳了两声,状若无意地问道:

    “依先生所见,这曲子有没有,别的意思?”

    琴师哆嗦了一下,实在不知这美貌少主想要什么样的回答,便硬着头皮道:

    “不知,少主何意?”

    颜苒的手抓紧衣襟又放开,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就是,假如,这是一个男子,在生死危难之时,送给一个女子的……”

    她抿了抿唇瓣,感觉脸已经快烧着了:“会不会有,别的意思?”

    “是了!”琴师一合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怎么解?”颜苒抬头看向他,眼里含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期待。

    琴师激动道:“这曲子干净利落,又宏大幽远,颇有几分忘却小情,求证大道的意思。”

    颜苒一愣,面上的红晕凝住了,整个人都有种被雷劈的茫然:

    “也就是说,这是一首……忘情曲?”

    “对!就是忘情曲!少主这词精准。”琴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注意到颜苒精彩纷呈的面色。

    “有劳先生了,我遣人送您回去。”颜苒低着头,看着自己眼前的素琴,久久出神。

    还想着是不是什么养身神曲,原来就是敲打她不要有别的心思的!

    果然,只要是真实的她,什么样子他都不喜欢!

    原本颜苒用了忘情药,该是记不起和顾明谨有关的任何事的,但此时她脑中突然蹦出了一些本已忘却的印象,很多记忆也慢慢显出原本面貌,不过她正在气头上,自个也没发觉就是了。

    “少主不学了吗?”琴师感觉自己好像说错了话,但又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罢了,学不会,也没有时间留给我了。”颜苒苦笑道。

    琴师被送走了,颜苒看着天边被轻云裹住明月,朝着门外的小芸吩咐:

    “小芸,着人备马,我今晚动身。”

    “啊?不是说等两日吗?”小芸的瞌睡被吓醒,急忙跑了进来,瞪着眼睛问她。

    “有什么好等的,是冀州无人了吗?偏要等个外人来帮我?”颜苒的语气活像吃了枪药。

    “您知道呀!”小芸捂住了嘴,王盛明明说,拖两日等顾明谨过来一道去,这是不能告诉颜苒的秘密呢!

    “别人自是比不上初一将军。”白面从门外走进来,面具掩着神情。

    “我看未必。”颜苒挑了挑眉毛:“军师,你与师父盯好冀州,让王盛随我走一趟。”

    “何必逞一时意气?”他的语气有些许无奈。

    “不是意气,去燕州的人选,比起身手,人情练达更为重要,且王盛与我都去过燕州,我们作伴,也可互相提醒些。”颜苒轻勾琴弦,声音又冲了起来:

    “某些外人都未必去过燕州,还总爱打哑谜,谁知会不会添乱!”

    白面叹了口气,笑着摇了摇头:“罢了,你要带家主去,想必他会十分高兴,我也不好多劝你。”

    他的眼睛透过面具的孔洞看着她,目光幽深,却十分笃定:

    “只是有一点,务必注意安全。”

    “好。”颜苒郑重点了点头。

    一个时辰后。

    刚被从床上撕下来的王盛骑着匹黑色的骏马,愣愣地握着缰绳,似乎还没弄清楚今夕何夕。

    直到看见同样策马的颜苒从一旁过来,他才大梦初醒般睁大了眼,大声道:

    “我,靠!”

    “颜苒,你是不是有病……哎呀,别,别打脸!”

    颜苒擦了擦手,朝着小芸等人扬臂一挥,便一夹马腹,迅疾的身影没入黑夜之中。

    “这二愣子哪高兴了?”她心中腹诽。

    漆黑的长夜里,唯有天边晦暗的星斗为她们辨明方向。

    冀州的轮廓在初升的朝阳里彻底隐灭,只余天边一线绯红的天光。

    “别看了,跑了一夜才跑出城,踏实着向前走的吧。”王盛打着哈欠,语气漫不经心:

    “这趟不比你们在王帐容易多了?很快便能回来了。”

    “嗯。”颜苒认为他说得有理,燕州不比王帐那般孤立无援,有不少的冀州势力,且只需劝服几位将军便可成事,说到底便是逞嘴皮子功夫,需要动武的地方不多,应当不会有什么凶险。

    说罢也不再耽搁,当即抓紧缰绳,头也不回地绝尘而去。

    只是他们谁都没想到,此次离家,归途会有那么艰难。

    ——

    颜苒与王盛以全速赶到燕州时,已是五日之后。

    燕州城高耸的城门伫立在远处,似有种沉肃不可犯的气魄,远郊一百里的荒草地上,身形挺拔的青衫男子迎风而立,他的身后跟着数十名同作书生打扮的男子,一齐围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伸着脖子朝四周看。

    王盛对颜苒做了个止的动作,率先策马过去,状若无意地念了一句:

    “山海迢迢绿水长。”

    “清风簌簌红雨骤。”那青衫男子面露激动,赶忙朝前走了一步。

    王盛:“红尘一去别经年。”

    青衫男子深深一揖:“大梦十年不觉醒。”

    王盛这才点了点头,示意颜苒过去。

    “谁写的诗?”颜苒抖了抖眉,心想这真是有够烂的。

    “我写的,怎么?”王盛瞪了她一眼,目光如刀。

    颜苒轻咳一声,违心地撇了撇了大拇指。

    王盛用鼻孔道:“哼!”

    青衫男子带着众书生浩浩荡荡地围过来,齐齐对着他们行礼:“见过少主,王校尉,在下周家周林,在此恭迎二位。”

    “周家?”王盛轻讶了一声,但很快遮掩下情绪,笑着向对方回礼:

    “原来是周家三公子,幸会。”

    不怪王盛惊讶,他原本联系的,并非周家,而是王家和孙家。

    孙家在冀州是主和派,态度更为亲近轩朝,先前顾明谨入冀州,他们也帮了很大的忙,因此除了自己本家外,王盛更愿意相信的便是孙家了。

    可现下来接的竟然是本不该出现的周家……

    周林耳尖薄红,再次深深一揖,颇有几分儒士风范:

    “我周家做行商久了,生意遍布中原,因此在这燕州也颇有几份薄产,今日来的都是我周家年轻一辈的子弟,我等虽不才,但也必会尽力助少主此行顺利。”

    他这一拜,他身后的“书生”们便跟着拜,让颜苒感觉德不配位,赶紧从马上跳下来,欠身回礼,道:

    “多谢三公子襄助,我与贵府大公子周荣有同袍之仪,素来仰慕贵府家风,如今见了各位,便止不住内心欢喜,有各位加持,想必燕州之行也会顺利许多。”

    “少主客气,是林多话了,还请少主和王校尉上车。”周林的脸更红了,他侧身让开一条道,让颜苒与王盛上车。

    “好,想来三公子已经打点好城门,会护送我们入城了。”颜苒笑了笑,看着周林道。

    周林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随即又恢复了笑意,温和道:“是,城门之处,自有我等打点。”

    颜苒坦坦荡荡地抬腿便走,却被王盛微不可查地拉了一下,眼神仿佛在说:【不对】。

    颜苒轻轻勾唇,用眼神回他:【怎么不对,这才对了】。

    说完也不管他,自顾自往车上走,对着周林笑得像朵芙蓉花,让对方本来就已无处不红的脸又红了几分,简直就要冒热气了。

    “脑子坏了?”王盛在心里骂道,随即想到托他后娘符思蕴的福,颜苒的脑子何止是坏了,还坏过几回了,顿时对对方生起了几分怜悯,便也不再犹豫,赶忙抓紧手里的剑,抱了几包要紧的行李,跟着颜苒上了车。

    垂头探进幽暗的车厢,待车帘放下的一刻,那光线又黯淡了几分,等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便看见颜苒正在他对面打着手势,面色沉得像水一般:

    【你寻个机会跳车,去送信,速度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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