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艾德斯坦纳的请求,达索的脑海中开启了一番天人交战。

    上一次他之所以答应得相当利索,是因为那时候想的是借用和华夏合作的名头让通用回心转意,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但现在真要去跟华夏合作……

    这个决心还是比较难下的。

    虽然合作的主体肯定是斯奈克玛集团,但对于阵风这样一个联合研发项目来说,达索方面也势必会受到影响。

    例如,最直接的一项。

    塞尔日达索一直希望能够把阵风战斗机打造成幻影之后的第二个出口名片,甚至在阵风A原型机首飞之后,就已经开始四处联络潜在买家。

    但如果量产机型使用一种带有华夏技术的航空发动机的话,那么客户在购买之前难免会有所顾虑。

    一方面是华夏在过去并不以航空产业而闻名,哪怕最近几年情况已经有所变化,但航空发动机和整机又是两个不太一样的领域,很难不让人担心阵风战斗机动力的可靠性。

    当然,技术层面其实还是次要的。

    更关键的问题是,武器装备出口跟一般民用产品不同,背后涉及到相当复杂的利益关系。

    在空军主力装备中引入一种具有华夏血统的战斗机,对于很多国家,尤其是北约成员国来说,是一件存在风险的事情――

    尽管从目前的情况看,这个风险只是潜在的。

    但也足够成为一些国家放弃阵风转投F,或者EF的筹码了。

    可要是不合作……

    那别说出口了,短时间内连量产机都搓不出来。

    “唉……”

    陷入瞻前顾后的达索叹了口气。

    事情发展到今天这步,归根结底还是斯奈克玛集团过去几十年的技术路线选择过于保守,或者说,存在惰性。

    他们一直希望通过深挖单转子发动机的潜力来提高性能,直到发现这条路完全走不通之后,才通过借鉴通用电气的设计方案匆忙转向双转子方案,结果在几乎毫无经验基础的情况下,照葫芦画瓢成了画虎不成反类犬,最后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想不通。”

    达索双手背到身后,继续沿着小路前行,艾德斯坦纳则连忙跟在后面。

    “美国人、俄国人和英国人也就罢了,他们在航空技术方面的积累本来就比我们更丰富,能拿出性能更好的航发可以理解。”

    “但华夏人为什么……”

    他的语速很快,明显心态波动不小:

    “虽然斯奈克玛集团在双转子发动机领域的技术积累比较少,但毕竟也是CFM国际公司的大股东之一,怎么也应该比三年前才研发出自己第一款量产型涡喷发动机的华夏更强才对?”

    “而且,就像你上次说过的那样,华夏过去还找到过我们,寻求有关CFM核心机的技术资料,现在满打满算也就过去了十年多一点……”

    落后半个身位的艾德斯坦纳没有接话。

    因为,不光达索不理解。

    他也不理解。

    实际上,这段时间,艾德斯坦纳甚至专门整理过最近几年华夏在航空领域取得的一些代表性成就。

    只能说,很离谱。

    如果换个外行人来,或许会被其中为数不少的对俄合作项目所蒙蔽双眼,认为华夏或许是与俄国人达成了某种协议,从而获得了巨量苏联的技术遗产。

    然而艾德斯坦纳能够看出来,这些跟俄罗斯有关的型号和技术虽然数量很多,但相互之间却是孤立的。

    反而是以华夏自身为主的项目,可以构成一个比较完整的航空产业体系。

    其中确实有一些环节,甚至关键环节是从国外引进的。

    但毫无疑问,整个体系本身,是华夏人自己的。

    这完全符合一个后发国家在技术追赶过程中的表现。

    二战之后的法国航空产业,也是这样一步步发展起来的。

    所以,其中并不像是有什么猫腻。

    唯一的问题是。

    太快了。

    华夏人的进度,实在是太快了。

    尤其是最近四五年功夫,几乎能赶上其它国家二十到三十年的进度。

    这就给人感觉十分割裂。

    不过,作为一个技术人员,艾德斯坦纳知道,有些事情仅凭自己是分析不明白的。

    华夏人的飞速发展已经成为了既定事实,你不认可是没有用的。

    倒不如把这一点给利用起来。

    反正,这两个相隔近万公里的两个国家之间,本身是没有太多利益冲突的。

    因此,看着身边举棋不定的老板,艾德斯坦纳决定给对方上一上强度:

    “达索先生,其实,在我们之前,欧洲直升机公司早就已经跟华夏合作,设计NH直升机的主旋翼和传动机构了。”

    他的角度非常刁钻。

    并没有说我们目前已经没有其他路可走之类的话。

    一来这样听着很丧气,至少会让对方的心情变差。

    二来,这件事情达索肯定也知道。

    只是迈不过心里那道坎罢了。

    而要帮他迈过去,最好的办法就是告诉他。

    欧直集团也干了。

    而且也是军用型号。() ()

    所以,不需要有心理负担。

    果然,原本埋头往前走的达索登时停下了脚步,用惊愕的眼神看着艾德斯坦纳。

    那眼神中包含着至少两层意思。

    首先是,“竟然还有这种事?”;

    其次是“这种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虽然都是航空企业,但固定翼和直升机除了都能飞以外从根本上就不一样,所以达索和欧直的关系仅限于字面意义上的“友商”。

    “我有个大学时期的同学,就在欧直集团负责NH项目。”

    并不需要达索开口,艾德斯坦纳就直接回答道:

    “当初他们的项目因为技术问题陷入僵局,而华夏方面恰好可以解决……嗯……说起来跟咱们的情况也差不多。”

    实际上,NH的情况要复杂很多,除了技术方面存在缺陷以外,还有多国合作过程中出现的扯皮。

    但现在是要说服达索,自然要捡重点说。

    “那参与NH,还有准备购买这个型号的其他国家难道没有意见?”

    “为什么会有意见?”

    艾德斯坦纳耸了耸肩:

    “纸面上,NH的技术和零部件%来自北约成员国。”

    看着仍然一脸费解的达索,他又继续道:

    “实际上,有很多办法可以把来自华夏的技术洗白成我们自己的,当然这需要华夏那边的配合,但我想只要能坐下来谈,那就没有什么是不能达成一致的。”

    跟达索不同,艾德斯坦纳除了是个技术人员以外,更是个无情的职业经理人。

    这意味着他很少受到不必要的情绪干扰。

    当然也更容易被利益所说服。

    达索的眼睛转了转,虽然还没有马上给出答复,但内心显然已经松动了。

    二人就这样面对面站了很长时间。

    终于,达索微微点了点头:

    “就按照你说的,跟他们谈一谈吧。”

    “不过,不要表现得过于着急,尽量争取到好一些的合作条件……”

    听到这句话,艾德斯坦纳总算露出了一个笑容:

    “当然,我保证。”

    ……

    不平静的十月终于还是过去了。

    尽管达索已经同意与华夏方面进行接触,但这种大活又不是菜市场买菜几分钟就能讨价还价完。

    双方刚开始提出的条件差距过大,显然还得拉扯几个来回才能真正开始有实质意义的谈判。

    所以,常浩南这段时间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火炬实验室,以及对涡扇的装机测试进行中期检查。

    相对来说,算是一段不那么耗费心力,甚至于有些无聊的时光。

    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

    月初的一天,常浩南正照例在办公室里测试着一个经过姚梦娜改良的流形学习算法,就看到柳晨晨一脸怒容地出现在自己办公室门口。

    “柳老师?”

    常浩南看着对方在外面徘徊了好几圈,最后还是忍不住主动开口:

    “有事的话,进来说吧?”

    柳晨晨是实验室的行政秘书,不过在学校里面嘛,反正是个带编制的就能叫老师。

    所以当着人家的面,还是这么叫比较好听。

    “常教授,这太过分了!”

    柳晨晨柳眉倒竖,走进来的步伐重得让常浩南甚至担心地上的瓷砖会不会被她的高跟鞋给踩碎……

    来到办公桌前面之后,前者把一份报纸放在了常浩南面前,然后调转°。

    “试论华夏为何做不出世界一流的科学成果――从一个破格成立的实验室说起……”

    常浩南直接把那篇报道的标题给念了出来。

    虽然还没细看下面写了什么,但从刚刚柳晨晨恼火的表现来看,这显然就是在说火炬实验室……

    “所以……这是在说我们?”

    常浩南只感觉有点想笑。

    “当然!”

    柳晨晨可笑不出来。

    她刚一毕业就加入这么一个前途无量的课题组,正是归属感和集体荣誉感最爆棚的时候,加上……

    这么说虽然有点奇怪,但课题组老板又是她之前当辅导员时候的学生。

    总之比她自己被骂都生气。

    常浩南目光稍微向下,一目十行地看了一下内容。

    跟他预想的差不多。

    非常符合这个时代特色的公知文。

    以他这个政策特殊的校企联合实验室作为由头,攻击整套社会运转体制。

    尤其对于火炬实验室在经费管理方面的漏洞大加攻讦,认为完全是假公济私浪费国帑,又质问为何占用大量经费却拿不出与之对等的研发成果云云。

    最后还给京航大学,以及火炬集团扣了个造成国有资产流失的帽子。

    陈词慷慨激昂,甚至都能当做一篇檄文。

    也难怪柳晨晨看过之后会觉得红温。

    只不过,对于经历过互联网公知年代的常浩南来说,杀伤力实在是太低了。

    只能算古墓派公知。

    甚至于,常浩南自己都能写出一篇更好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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