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寂静。

    先不提支持还是反对。

    除了早有准备的方鉴明和黄知涛以外,就算是华夏代表团这边,一时间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原本,他们准备的内容相对常规,单纯是关于“东方超环”的一部分测试报告,算是对itea委派任务的回应。

    所以刚才彭觉先登台的时候他们还在担心,相比于前面罗伯特·赫尔的石破天惊,这样平平无奇的内容是否会过于没有吸引力,从而导致己方在后续谈判过程中受挫。

    现在好了,他们再也不用担心这一点了。

    取而代之的是,几乎没人知道后面的内容究竟会是什么。

    而前天才跟彭觉先见过面的金基珉更是一脸震惊,眼神里满是“阿西吧你们整这么大活怎么不提前通知一下?”的茫然和震撼。

    实际上,这也实在不是前者有意隐瞒,否则至少不会对本国代表团成员保密。

    实在是直到今天凌晨之前,这件事情都尚未尘埃落定。

    而在收到常浩南给出的理论解释之后,彭觉先尽管之前就已经对其内容有所了解,但还是了几个小时才自己看懂,再加上临时修改讲稿的功夫,已经非常紧张了。

    与其在进入会场之后再临时通知大家,还不如带来一个真正的惊喜。

    反正今天也不需要其它成员做什么。

    总之,好几名华夏代表都忍不住张了张嘴。

    但在这样的正式场合,又不可能自己质疑自己,所以只好憋住。

    最先反应过来的应该是现场的会务,赶紧把投影仪切换到了华夏代表团的信号通道。

    幕布上面法语的“感谢倾听”顿时变成了一行加粗的英文标题。

    “锯齿震荡和等离子体崩塌现象的模型解释及理论控制方案。”

    直到这时,下面才有第一名代表反应过来:

    “难道华夏方面觉得,赫尔院士设定的目标无法实现?”

    按理来说,目前还没进入qa环节,不应该有人提问。

    但此情此景之下,显然也没人会在乎这些细节。

    包括彭觉先本人。

    “这倒不是……我认为赫尔院士的目标可以实现,但并不具备工程角度的价值。”

    他说着把ppt切换到了真正有内容的第一页。

    “各位请看,这份等离子体波形示意图来自德州大学奥斯汀分校的text-u中型托卡马克装置。”

    之所以选择一座中型托卡马克装置,是因为华夏已经在2007年购买了text-u并在随后重建为j-text,从而掌握到了全部一手信息。

    但因为还没来得及正式投入应用,所以这些实验数据仍然是早年间由美国公开的,可以免去很多不必要的质疑。

    略微停顿几秒后,彭觉先又继续道:

    “尽管规模相对较小,但各位可以和刚才赫尔院士给出的数据进行一下对比。”

    现场的上百道目光顿时齐刷刷地投向法国代表团的方向。

    突然成为焦点的罗伯特·赫尔虽然有点不妙的预感,但如今已经被架起来也不可能回绝,只好点点头,示意旁边的秘书把他ppt上的波形图也调出来。

    很快,二者的波形便重叠在了一起。

    宛如两把交叉刺入旧理论的利刃。

    “请注意环向磁场与极向磁场的频率比。”

    彭觉先放大坐标轴,原本被法国人压缩的纵坐标瞬间撑满屏幕:

    “当二者之间的比值接近1.618时……”“黄金分割?”

    意大利代表的嘟哝声几乎脱口而出,结果顺着麦克风传到了现场几乎所有人的耳朵里,顿时引发一片错愕的低语。

    彭觉先也知道对方不是有意打断,强压住笑容摆了摆手:

    “不,小数点后面的618只是凑巧,实际还有更多位数……”

    他解释道:

    “实际上,这是螺旋共振的临界点。”

    彭觉先的激光点在某个微分方程上画圈:

    “赫尔院士刚才的发言中提到,是磁重联导致能量逃逸,但实际是共振引发的链式反应——就像推秋千的时机或许会影响秋千摆动的幅度和频率,但归根结底不对反而会阻碍摆动的产生……”

    “……”

    随着他的介绍,听众席上逐渐响起纸张翻动和键盘敲击的声音。

    这一次的理论介绍部分出人意料地短暂,只经过二十几分钟,就已经临近尾声:

    “因此,根据我们得到的锯齿崩塌判据,可以得出控制锯齿不稳定性主要有两种途径。”

    彭觉先说到这里,停下做了个深呼吸。

    他倒不是专门为了给别人留下理解的时间,而是确实因为疲惫和兴奋而感到有些眩晕。

    稍许恢复过后,他终于说出了最重要的结论部分:

    “一是通过调整q=1面的磁剪切来控制锯齿振荡的周期,二是通过改变磁流体力学不稳定性的扰动势能项来控制锯齿振荡的幅度。”

    此话一出,下面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我知道各位此时的想法——这个结论,看起来跟赫尔院士刚才的报告殊途同归,对吧?”

    没有人回话,但从前面几排听众的表情来看,他的猜测并没有错。

    “在这里,请各位注意,无论是低混杂波加热还是中性束注入,只能单纯延长锯齿震荡的周期,而扰动幅度却仍然会随着时间积累而逐渐增长,并导致温度、密度等参数的伴随上升。”

    彭觉先的语速越来越快:

    “换句话说,只能延缓而无法真正解决锯齿崩塌现象的出现,不仅无法解决问题,反而还会影响到等离子体芯部杂质的正常排出,属于治标不治本的方法,即便能把等离子体的可控时间提高到600秒、6000秒乃至更长,一旦脱离高额能量输入,芯部就会瞬间破裂,根本无法真正实现等离子体的稳态存在。”

    直到这时,众人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刚才评价赫尔的方案“不具备工程价值”。

    现阶段,无论是谁的托卡马克装置,都需要超大功率的能量输入来维持等离子体的存在,如果换算下来,那么消耗的能量甚至会比未来聚变发电的输出能量更大。

    当然,以眼下人类的聚变研究水平,还只能聚焦于等离子体的维持时间,远不到考虑能量盈亏的程度。

    但不管怎么说,可控核聚变的终极目标仍然是提供无穷无尽的能源。

    而赫尔的办法,则只会让iter离这个终极目标越来越远……

    事到如今,彭觉先也不再卖关子:

    “因此,我们的解决方案是,通过外加螺旋场改善磁场的拓扑结构,让锯齿震荡的扰动幅度严格维持稳定,保证其排出杂质能力的同时,从原理上彻底排除等离子体芯部崩塌的隐患!”

    这下子,会场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大家搞可控核聚变,尤其是加入iter,那都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不管什么办法,能整出点进展交差就算胜利。

    怎么你华夏突然摆出一副真要解决问题的架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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