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只巨如三轮车的白蜘蛛爬了过来,自觉自愿地驼上一只狐狸。随后来了一群诸如千足虫、母鸭子、蝴蝶、大头鱼、螃蟹……之类的玩意儿,千奇百怪,不一而足。这些货个头差不多相当于出租车或者公交车,但没一个能打的,能跑的也没几个,不过他们飞得像蜗牛一样稳。

    好在都是仙界底层,能载人飞就行,否则你叫什么云兽?

    巨如山丘的天马天狮之属围拢上来,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地的甲壳纲节肢动物和低等啮齿类哺乳动物或者小鱼小虾、鸭子等瓜娃子……哈哈大笑,搅起一片晚霞。

    淳化说:“现在我要传授曳尾遁术了,你们五十四个凑近点,来,手拉手,心连心,同一个球样同一个梦想……”

    一套心法在五十四个妖怪脑神经间流转,很快骑手和坐骑共振同频,他们稍微调整了身姿,目光闪烁,二十七组妖怪同时消失,再次出现时已经到了几百公里之外。

    当初嵊蓝学这个身法时才脱凡胎,金丹还没一转,现在的这些仙兽仙虫们比他了得不止十倍,悟性也不差。

    围观群众大吃一惊。

    狐狸们擎出刀,和坐骑们商量一下,然后开始在高速运动中挥刀冲砍,六百公里方圆内刀影纵横,杀气腾腾。围观的云兽们吓得魂不附体,全躲得远远的,惊惧地看着那些不起眼的鸭子、老鼠、螃蟹、大头鱼、蝴蝶、蜘蛛、千足虫们驼着芝麻点儿小狐狸大发神威。

    淳化说:“怎么就我没有坐骑?”

    一头老虎biu地窜了过来,淳化想起了某个操纵伥鬼的崧嶷,厌恶地说:“滚!我不喜欢老虎。”

    一匹大黄马屁颠屁颠地一路小跑过来,淳化说:“你牙口太老了。滚。”

    一头狮子满怀希望地跑过来,淳化说他太年轻,还吃奶呢,滚。

    一条蛇游过来,淳化嫌他太细。一只猩猩飞过来,口臭。一头骆驼飞来,淳化嫌它太胖。一只蝎子跳过来,太硬……

    五十四个狐狸和云兽组合吹着口哨拼命叫好,配合淳化嘲弄那些食物链上层的大家伙,一片乌烟瘴气。

    淳化直觉一百万里之外的金星很不耐烦了,才勉为其难地指着那头“太年轻”的狮子说:“算了,就你吧。滚过来——”

    狮子佝偻着肩,摇头摆尾地跑过来,淳化一脸嫌弃地坐上去,一分钟后,狮子就给观众们表演了“同时出现在三处时空”的神奇身法。

    淳化说:“也还将就吧……”

    其余的神奇动物们呲牙,满脸羡慕,这些云兽从此身价百倍了呀,只可惜了它们尽是些恶心玩意儿——简直无法想像托塔老李踩着一只蛤蟆,一边喊“来将通名”、一边风车一样绕晕对手……的盛景。

    这里狭、暗、低、乱、臭,来来去去的人不知道为何要向北挤,也不关心东边有什么,走廊与厅堂交错,里面有什么没人关心。

    活着而已。

    男人穿着过时的旧夹克,手肘部位脱了皮,露出了暗黄的底,裤子也脏,似乎三年没洗一样。他是个精瘦的中年黑人,头发倒干净,脸也清洁,胡子里面没有虱子。他的目光还算清亮,年纪看不大出来,但腿有点瘸。

    他竭力躲避着从对面缓慢行走错身而过的人,他们脸色平静、冷漠、浑不在乎这世界经历了大战,而另一场AI和人的斗争正在行进中。

    他们只是活着——没有目的、无所谓意义,消费着粮食,给傻子一样的服务员创造一个拿工资的地方。他们从未指望过什么,主要因为外面没有值得关切的人或事。他们不关心任何活的、死的、未来的、已过的、正在进行的人或事。() ()

    这是一间政府资助的疗养院。

    男人仔细看着一扇又一扇卧室玻璃窗里面的模糊身影,极少有人在动,大多数人就是坐着,观察着太阳的位置,预计着离完全下山还有几小时。

    弥漫在空气中的其实并不完全是臭味,也能辨别出番茄酱、炸了几百遍鱼或土豆的油、人体散发的温热、消毒水、以及惨白的墙与水泥灰地面散发的单调而冰冷的味道。

    如果我住在这里,男人想,我不敢保证其他人能不能活着过圣诞——灰色和白色都不适合我。

    一间卧室门上的数字吸引了男人的注意力,他极小心地靠拢窗户并向里面张望,没有人。他竭力想找到里面其实有人的证据,鼻子如同一只刚刚会吃虫子的小松鼠一样在空气里探寻着……他猛然回头,一个瘦削的女人站在他的身后,被他的后脑勺所吸引,呆呆地看。

    四目相对,两人眼睛里似乎藏着点东西,但又空白着。

    女人没来由地说:“Nik?是你吗?”在梦中,他们共同生活了好久……海岛、阳光、红酒、早操、宝箱、清洁室……但好笑的是,她从未真正看清过这个男人的真面目——可能不是亚裔,大概也不是白人,她甚至不记得男人身上的味道。为什么突然喊出这个名字?她甚至本人也一无所知,大概从来没别人在她房门口逗留过,于是潜意识里冒出个她从未在真实世界里喊过的名字来。

    “Kelly,”男人艰难地咽了口水,他亟需能冲冲干哑的喉咙的东西,“你……还好吗?”他梦里那个女人,除了身体接触的感觉还留存着,其他一切都忘了。幸好他还习惯性地喊出了她的名字——但其实能认出她来纯是因为女人先打招呼说出Nik这个词。

    Kelly并未回答他,这没有必要。作为FBI审讯专家,她从不说无意义的废话。十年之后,这个男人再一次出现在这里……这件事本身就说明了太多。

    她觉得自己可以拿捏一下,矜持一点。

    Nik憋了半天想出一句:“不请我坐下喝点儿啥吗?”在梦中,Kelly记得很清楚,他从不喝除了红酒之外的任何东西,甚至咖啡。

    Kelly说:“我没有红酒。我的钱全被没收了。”那位FBI局长退休时大概很是欢乐,他周游世界,购买豪车,大吃大喝,最后死于恐怖袭击——有个孩子在粪坑里扔了个鞭炮,结果引起了沼气大爆炸。局长先生的出租车正好路过,被从天而降的电线杆子砸在车头,整个人飞上半空,被树枝刺入腹腔,见了上帝。

    没有人知道以上戏剧化的情节只存在于Kelly的脑子里。大量使用药物审讯的后遗症之一就是她往往搞不清现实和幻景,梦想与希望,过去或未来,她所了解的一切都是故事。

    那个局长是怎么死的,她咋会知道?唯一确定的是那个男人退休了——还贪污了我的钱。

    此刻Nik站在她的卧室门口,她无法区别这是真相、幻影、还是自己的发明创造。除非Nik说出自己不知道的东西——但也难说这个“不知道的”东西不是自己编造出来哄自己的大脑自我防御机制。

    一切都是悖论。人类永远不可能判断自己果然是缸中之脑的虚无产物。如果那个脑子幻化出了整个宇宙和人类社会,历史的真相就是假相,你也就没必要追究了,没有底,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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