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日屠反正是追不上了,冬青送披香子回去。

    两人一路在屋檐上穿行,此时已经宵禁,街道寂静昏暗,冬青控制了下自己的速度,保持着和披香子的步调一致。

    “你那轻功,是从除日屠那儿学了点吧?”冬青突然道。

    披香子惊骇地看着她,想问又不敢问,许是诈她呢?

    半晌后,她道:“我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冬青微微一笑,已经得到了答案。

    挣扎了一路,一直等两人到了白芍宗,披香子才扭扭捏捏地开口问:“既然你知道我和她合起伙儿来骗你,你怎么还受她威胁。”

    冬青道:“她那人喜怒无常,杀人全凭性子,我怎能赌。”冬青耸了耸肩道:“况且,你都叫我姨母了,我能怎么办?”

    披香子偏头看她一眼,犹犹豫豫道:“还是不要叫姨母吧……喂,我可不是讨厌你!只是我觉得,本来也没差几岁……”

    “随你,”冬青笑,还是提醒道,“除日屠危险得很,你长点心吧。”

    披香子缩了缩脖子,乖巧道:“就是个交易关系,以后不会再见了。”

    冬青睨她一眼,问:“你今天到这儿来干嘛?”

    “她说要来取个东西,叫我陪她过来。”披香子怏怏道。

    冬青心念一动,问:“你可知是什么东西。”

    “一封信。”披香子说。

    冬青想了想道:“和成家在京城那个远亲有关?”

    “远亲?”披香子有些迷茫,说,“不是远亲,除日屠说是成家太太的亲弟弟,几十年前因为家里穷养不活卖进宫里了,好像现在说是皇帝身边很受重视的近侍奴才。”

    冬青心念一动。

    常年行走御前,她对皇帝身边的近侍并不陌生,如果说有这么一个人的话,那就是——成霰源,成陞陞,皇帝身边的四大掌笔男官之一。

    “成霰源。”冬青喃喃道。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披香子肯定道,“嘶,算起来,他年龄很大了啊,皇帝连这么老的男人也能下嘴?”

    这话粗俗,听得冬青眉心一跳。

    当然不是。

    冬青抬手在披香子脑袋上轻轻拍一下,带着点长辈的训斥意味。

    她解释道:“他是皇帝身边的四大掌笔男官之一,是不需要服侍皇帝的。”

    掌笔男官和普通近侍可不同,近侍都是随手可换的,以容貌上佳为主要条件,随时可能被陛下临幸。

    而掌笔男官跟随皇帝服侍多年,给皇帝办事,大多年老色衰,深受宠信,在宫中的能量不可小觑。

    原来成府背后的人就是他?

    估计是一朝得势,回乡寻亲,给了亲眷一笔钱置办房子,兴许还帮忙打理一些产业,将来他倘若出宫养老,也有去处。其间发生的事情,冬青大概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所以,除日屠对成府痛下杀手,是因为其中这一层关系吗?她会和成霰源有什么仇怨吗?

    除日屠透过披香子把这告诉给她,又是什么目的呢?

    到了白芍府,披香子眼见着她们落下的地点离白玉枫的院子越来越近,不由得慌张起来。

    “那个,那我就先回去睡觉了啊姐姐。”她讪笑两声,就要开溜。

    冬青拽住她衣领子,一把把她拎回来。

    “虽然好在没出什么事,但总得叫你长长记性。”披香子年岁尚小,身量比冬青要低不少,冬青拍拍她脑袋,她笑得温柔,却叫披香子心寒!

    “姨母——不能这么对我啊!”她哭天喊地。

    冬青才不理她呢,提溜着她径直进了白玉枫的院子。

    侍从去里屋请示去了,冬青在主屋坐下,披香子站在一旁,冬青说:“坐啊。”

    披香子当然不敢坐,突然蹲下去,眼泪汪汪地抱着自己腿,把脑袋埋进去。

    里屋亮起烛火,门打开,白玉枫穿着里衣,披了件狐裘,她看了看这情况,“玄蝉,这是怎得了?披香子又惹祸了?”声音喑哑,大约是已经入睡又被叫起来的。

    冬青皱了皱眉,把人丢给白玉枫,左右看了看,说:“进里面说。”

    里屋烧着炭火,这才几月天。

    冬青回头,眉心拧起来,“你的病又重了?”

    “没有,”白玉枫笑笑,岔开话题,“今夜是什么事情?”

    冬青这才想起正事,把前后始末同白玉枫讲来。

    白玉枫闭眼皱眉,胸口上下起伏,“把人带进来。”白玉枫对外吩咐道。

    外面的侍从得令,马上把严加看守的披香子送进来,披香子唯唯诺诺,跟个鹌鹑似的。

    “你能耐了,”白玉枫神情阴桀,一字一顿道,“前有扒房偷看别人沐浴在前,后有跟除日屠厮混在一起,你怎么敢的?除日屠那种人,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要你那条小命。”

    披香子颤颤巍巍,小声反驳,“我没有。”

    白玉枫怒极反笑,“是,你是没有,你是和她厮混在前,扒房在后。姐姐们早就怪我太纵着你,我总是觉得你还小,现在想来我是错了,你胆子大得能包天。”

    “来人,把她送到六姐那儿去。”

    话一出,披香子的脸顿时白了。

    倘若只是落在十二娘手上倒还好,她虽面上严厉,实际上最是宠披香子,六娘就不同了,六娘掌管白芍宗刑狱,面严心黑,她不脱层皮难逃她魔掌。

    披香子赶紧求饶,扑上去抱住她十二娘的腿一阵哭天抢地地嚎,十二娘最是心软了。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白玉枫冷笑道,“我叫人搜遍了整个馥香城,还说怎么一点踪迹都没有,结果是你这小贼窝藏她在府内,传出去真是贻笑大方。”

    她这次的错委实太大了,白玉枫都不敢细想她窝藏除日屠,和她相处这么些天,那种心黑的东西有没有起过杀心,气得白玉枫连连咳嗽。

    披香子有些惊惶:“十二娘,你不要气坏了。”

    冬青也赶紧劝道:“所幸没出什么事,你莫要太动怒。”

    “明天我就去找姐姐说,把你订婚的事情提上日程,婚后就开始接管家族事务。你不能再这么自由散漫下去了。”

    披香子惊恐道:“我不要,我才不要娶那种部落里的公子。”

    “娶不娶可轮不到你决定。”白玉枫稳如泰山。

    “嘁,十二娘你不也没娶,我怎么就得非得娶。”

    “咳,咳,我和你能一样吗?你是白芍宗的唯一继承人。”

    “反正,反正我不娶!十一娘她们的夫人那些个的我统统都不喜欢。我要娶我自己喜欢的男人!“披香子气势汹汹道。

    白玉枫沉默了好一会儿,问:“那你喜欢谁?”

    披香子一下子扭捏住了,偷偷看了冬青一眼,说:“我喜欢玉安哥哥。”

    白玉枫道:“你若和谁两情相悦……倒也罢了,你这一腔单恋,倒叫你姨母我觉得可怜。”说罢一笑,十足地嘲讽。

    冬青哑然失笑。

    “今日之事便就这样吧,你们愣着干嘛,送她到六堂主那儿去啊。”侍从都还候在一旁,白玉枫对她们说道。

    “不!”披香子没有想到自己插科打诨这么久,白玉枫竟还没忘记这件事,她哀叫一声,被侍从们带走了。

    冬青坐下来。

    两人相对而坐,静静喝了一盏茶。

    冬青迟疑很久,说:“还是快些娶亲吧。”

    贴身服侍的男侍低眉顺眼,给她们倒上热茶,白玉枫手摆了摆,示意他们下去,他们膝行着退出。

    白玉枫有些怔愣,说:“碧儿才过世三年。”

    “这样拖着,你身子越拖越垮。”冬青难受道。

    “冬青,”白玉枫叫出她名字,“换做是你在我这个情况,你能放弃你的未婚夫另娶他人吗?”

    冬青哑然。

    白玉枫知道她真名,但很少叫出来。

    冬青和白玉枫少年时期倾盖如故,白玉枫是冬青江湖朋友里少有知她真实身份的,而冬青大约也是外界唯一知晓白芍宗辛秘的人了。

    白芍宗主系原是域外之民,打生下来身上就带有一种难治之症,她们和另一个叫母鼓族的部族必须得联姻,才能保证身体稳定。

    十一堂堂主的夫人白母氏就来自那个家族,往前十位堂主的夫人都是来自母鼓族,披香子日后的夫人也将是母鼓族的儿子。

    白玉枫作为主系,自然亦是,但有些事情,不是知道你要做,你就愿意做的。

    白玉枫有心上人,冬青从前见过,是个俊秀挺拔的少年,叫白碧,白家家生子,管事的儿子。

    白玉枫少年成名,天赋过人,上面的姨母姐姐都纵着她长大,很难说白碧是不是特意来做她的劫难的。

    姜朝民风开放,男子地位较之前朝有了很大的提升,白芍宗宗内却仍旧沿袭了很多古老的传统,白家诸位夫人在家族里也没什么地位,像是吉祥物般的存在,他们大多没什么存在感,在偌大的白芍宗仿佛隐身一般,更遑论家生子了。

    和下人相爱,还妄想对抗家族娶他为夫,白玉枫的行为是教养她长大的姐姐们完全不能理解、也不能忍受的。

    在这样的家庭结出的一点爱情的花苞,注定不可能盛开。

    她们之前的鸿沟实在过大,何况还有那样的规矩不得不守,完全是一场悲剧。

    白碧惨死,白玉枫在家族里订下婚约时大闹了一场,婚事不了了之,她也独身到了现在。

    白玉枫和冬青喝酒,醉中同她道:“玄蝉,我羡慕你,你要娶的人是你喜欢的人。”

    想起从前,冬青不免也想起从前的白玉枫,那时候的白玉枫和现在是完全不同的性格,她率真潇洒,恣意洒脱的模样并不亚于现在的披香子,并非现在这副沉郁的、病怏怏的模样。

    “罢了,我哪里有立场来劝你。”冬青摇摇头。

    白玉枫一笑,将茶杯同她碰一碰,仰头一饮而尽,仿佛烈酒,她好似想借这茶水大醉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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