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单手拎着两大袋日用品进了家门,腾出来的另一只手正忙着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手机。

    他查过了,他买的航班还有票,不知道向他打听的那人买好了没,为什么一点音讯都不给?

    正值傍晚,已经开始做晚饭的陈瑜听见动静,从厨房迎出来。

    在原野换鞋的时候,她伸手帮忙接过购物袋,目光却悄摸观察着儿子的神情。

    原野微皱着眉头,嘴唇紧抿,虽然是一如往常地不带笑意,可此刻却明显更严肃了。

    他这表情怎么看都算不上明朗,并且正眼也不瞧她,陈瑜心里直打鼓,自己回来琢磨了两天依然惦念着的好姑娘,脑门一热就想把她跟自家木讷的儿子送作对,为了让他们有更多的相处时间,有产生感情的机会,计划的是跟芒早诗那边说让她带着原野回北洲,随后再跟原野说姐姐跟你顺路,你们就一起走。

    可谁能想到他们之间竟是有联系方式的,陈瑜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当下只能佯装无事让他们自行沟通,然而天知道原野是最讨厌她过分干涉他的,如果他已经接到了早诗的联系,现在这态度怕就是在跟她生气了。

    想来想去,僵局还是得打破,不然事儿都揣心里,日后母子关系只会愈发疏远。

    陈瑜将购物袋随手放置在餐桌上,回头朝着进门就紧盯手机没移开过视线的原野,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干什么一直看着手机,有人联系你啊?”

    “没。”听也知道,就这么一个字,完全是他不走心的敷衍回答。

    是真是假不明了。

    陈瑜管不了那么多,自己主动挑明,这样好歹还有解释的机会,“那……早诗也没联系你啊?”

    听见母亲口中说起的名字,已经坐到沙发上的原野才总算抬头看过去,起初目光略带疑惑,再等眨个眼的工夫,立马意识到这不会是无缘无故的提问,便决定不动声色,见招拆招,而后故意问道:“她联系我干什么?”

    “哦,原来她还没联系你啊。”陈瑜心下松了口气,两个跨步过去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上,为了避免稍后被芒早诗捅破真相,她只能在不显得自己目的性太强的基础上,尽可能和先前电话里说同一套话:“也没什么,妈妈忘了跟你说,我打算假期之后带外公外婆去体检,就在奈川第一人民医院体检,可这样一来,你就得一个人回北洲了呀,我想着早诗正好平时也都在北洲工作生活,你们俩回去的时间如果差不多的话,一起走不是挺好的吗?我就给她打了个电话。”

    原野听着,视线缓缓下落。

    怪不得,怪不得她会主动联系他。

    “你……”

    他刚出了个声,话就又被害怕他发脾气的陈瑜抢了回去:“我知道我知道,你可以自己回,你也不喜欢跟不熟悉的人同路,我知道你又嫌我多管闲事了,妈妈只是觉得那姑娘看着性格挺好的,肯定不招人烦,而且虽然你们都独立,可你们一起,路上有个照应,也没什么不好啊。”

    “我……”

    “好好好,行行行,你实在不愿意,妈妈就再打个电话取消了这事儿,你别生气。”陈瑜起身就要去找手机。

    总被打断的原野这会儿才总算掐到个说话的空子,淡声道:“不用了。”

    陈瑜转头,“你说什么?”

    “我说没事儿,不用了,就这么着吧。”

    他都把航班信息发给芒早诗了,现在这电话再打过去,才真是坏事儿了。

    陈瑜乐呵呵:“那行,那你注意点手机消息啊,我忘了问你出发时间了,早诗说她会自己联系你的。”

    “嗯,我知道了,你别管了。”

    陈瑜一顿晚饭做完,一家四口吃得快到尾声了,她心心念念,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早诗联系你了没有啊?”

    原野面不改色地点点头,“联系了。”

    “哦,那你们自己商量好时间。”陈瑜端起水杯喝了口水,眼珠不住地转,“你们回去的路上,早诗如果东西多,你就多帮她拿一拿,男孩子要绅士一点。”

    她顿了顿,又想起什么,“还有那个……”

    “妈。”这一回打断话的人成了原野,他开门见山,问道:“你是不是很喜欢芒早诗啊?”

    “啊?”陈瑜一怔,紧接着又反思,她确实是表现得太明显了,“喜欢呀,那么好的姑娘,谁会不喜欢?”

    原野唇角提起,放下碗筷,抽纸巾擦了嘴,无趣且终日不苟言笑的人忽然拿自己开起玩笑:“喜欢也没用啊,她年纪和我差得不少,怎么也做不了您儿媳妇了。”

    陈瑜听他这话,瞬间端正了神色,“你看你说的什么话,你这孩子,年纪轻轻,思想保守得不得了,女生比男生大个五岁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女的通常还都比男的长寿呢,算起来不是刚刚好。”

    同在饭桌上的外公帮腔:“是的,而且真说起来,原野啊,自小老成,估计跟那姑娘心理年龄也差不了多少。”

    外婆也说:“是的是的,就不谈什么心理年龄,那小姑娘白白嫩嫩、恬恬静静的,光长相看起来也不比你大啊。”

    两个老人都是知识分子,说起话来,新鲜词儿一套一套的。

    最后,由陈瑜总结陈词:“反正,儿子,你可千万不能有歧视别人年纪的想法。上了那么多年学,读了那么多书,要明理。”

    原野全程眉目含着浅淡笑意,格外耐心地听着仨长辈带着调不着调地教育他,到了还配合地应道:“好,我也是头一次知道你们这么开明。”

    他这一句称赞开了场,后面听着三人自卖自夸了好半天,这顿晚饭才算完。

    —

    十月六号清晨,依旧是一大早的飞机,芒早诗和原野约好机场碰头。

    原野自己打车去。

    芒早诗家里来了亲戚,父母得在家招待客人,便使唤芒新秋送机。

    姐弟俩一人提着一个行李箱下了楼,芒早诗手里的箱子装的是她回家这一趟带的衣物,芒新秋提的就全都是太后给她准备的吃的喝的用的——每次回家都这样,仿佛是害怕她在诺大的北洲找不到超市似的。

    高考结束就考了驾照的芒新秋现在开车已经稳稳当当,转弯的时候,调头的时候,那小方向盘使得可利索了。

    芒早诗一直看着他的动作,像小时候在幼儿园看他儿童节表演一样,满脸欣慰。

    芒新秋被她盯得烦躁,蹙紧眉头,让她别看了。

    芒早诗笑着收回视线,直视前方,同他闲聊:“你是明天回学校吧?”

    “嗯。”

    “那今天记得就把东西收拾好,别落什么在家。”

    “嗯。”

    “这个月生活费还有吧?不够跟我说也可以,在外面消费不要铺张浪费,也不要委屈自己。”

    “嗯。”

    “你明天就走了,今天就不要出去瞎晃了,晚上在家陪爸妈吃个晚饭。”

    “嗯,知道了,别唠叨了,开车呢,你有什么想说的稍后发我微信,我一次听完。”芒新秋耐心全失。

    芒早诗哄着他似的接连点头,完全没因他这态度来气。

    她早就摸透她这弟弟的性子了,就是口嫌体正直的那种人,嘴上永远不耐烦,但让他做的事都会去做。

    作为姐姐,他这点小脾气还是包容得了的,反正他多多少少也算是听话的弟弟。

    再过一个红绿灯路口就要到机场的时候,原野打来电话。

    “到哪儿了?”

    “快了,等一个红灯就到。”

    “好,我刚到,在门口等你。”

    ……

    对话的两人确认着对方所处的位置。

    开车的芒新秋听不清,模模糊糊只能确定那端是个男人。

    待她电话挂断,芒新秋相当干脆地八卦:“你谈恋爱了?”

    芒早诗一愣,“没啊。”

    “那刚刚的电话……”

    芒早诗反应过来,咧嘴笑着卖了个关子,“你认识的人。”

    车开到原野面前,他和芒早诗搬行李箱,芒新秋在暂时停靠的这两分钟也下了车,悠哉地倚靠着车身,胳膊抬都不抬,就看着他们忙。

    他无所事事地搭话:“你俩挺熟啊,还单独约着一起回北洲?”

    芒早诗手里那箱子的拉杆突然卡住,她低头摆弄,随口抛过去一句:“陈阿姨不放心他自己回去,让我带着他一起。”

    “不放心?还得带着他一起?”芒新秋表示惊叹,难得笑出声,朝着原野戏谑道:“呦,你还是小孩儿啊,几岁了呀?”

    芒早诗的话一出口,原野立马有一种颜面扫地的感觉——一个成年人和另外一个成年人同行,能不用“谁带着谁”这种表达方式吗?

    他几乎是咬着牙冲芒新秋骂道:“滚。”

    芒新秋被骂,还眉开眼笑地走了,一副损到原野不容易的样子。

    芒早诗此时终于折腾好她那拉杆,刚松了口气直起身子,抬眼就见黑着脸的原野,她不太摸得着头脑,脖子僵硬地转向芒新秋离开的方向看了看,随后又再次转回来确认眼前人的状态,假笑提在嘴边,不知道该不该多问。

    候机的时候,芒早诗到底没敢多问方才的情况,看着氛围,聊起了别的。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原野压低着黑色棒球帽,散漫地抱臂瘫在椅子上,姿态随意却不有损气质,声音透着清晨的慵懒低沉:“问啊。”

    芒早诗斟酌了下用词:“你……在‘TIME’遇见我的时候,有认出来我吗?或者说你对以前的我还有印象吗?”

    那天餐厅楼下相撞,她看清是他时大吃一惊,他却毫不意外似的。

    “有啊。”他依然是简短又漫不经心地回答。

    “那你怎么没跟我提过?”

    “有必要吗?”原野说。

    芒早诗陷入沉默,心想也是,多年后偶遇当初并不亲近的故人,便冲上去同对方自我介绍和叙旧,他实在不像这种人。

    “那再怎么样,前几天知道要一起吃饭的时候,总可以在微信上提示我一下吧,搞得我那么惊慌……”芒早诗越说声音越含糊,越说越觉得不对劲,“等一下,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要在餐桌上当着长辈的面逼我就范,趁机让我答应你无理的要求……我去,该不会那饭局其实是你撺掇陈阿姨组织的吧!”

    她的语气逐渐激动起来。

    然而原野只目光深深地看着她,不辩明不解释不承认不否认。

    看得芒早诗心里都开始发毛,缓缓平和了情绪,讪讪地说:“我也不是怀疑你……”

    其实我就是怀疑你!

    “只是仔细想想就觉得挺凑巧的……”她补充道。

    原野收回视线,似乎不屑给她一个答案。

    芒早诗一个人开场的戏,又立马独自一个人收了场。

    为了避免尴尬,她笑了下,转移话题:“不过你记忆力不错啊,还能认出我。”

    “你没怎么变。”

    芒早诗冲着缓解莫名有些紧张的气氛的目的,听了这话,故作雀跃道:“哇,你是在夸我长得嫩吗?”

    “你又不可能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有值得这么开心吗?”

    开心也不让开心,他今天火气真的挺大。

    芒早诗便陪他一起将情绪和音调沉下去:“不过你变化挺大的。”

    原野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上了高中,短时间内长高很多,就自然而然瘦下去了。”

    “那真是不怪我没能认出你,谁能想到你会变化这么大。”

    “我也没想到……”原野拖长着尾音,悠悠说道。

    他这话听着就像有后半句没说完,芒早诗好奇地问:“没想到什么?”

    原野将头歪向她的方向,瞧过去的目光有促狭意味,“没想到……以前陪我坐着看星星,多一句安慰的话都不会说的姐姐,现在上来就要帮我付学费。”

    芒早诗闻言心一紧,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其实她已经尽可能在忽略这件事了,那天她在酒吧故作妩媚的神情,故作挑逗的话语,她还用手帮他擦去了手背上的酒……这一切一想到全是对着以前邻居家的弟弟做的,就羞耻到让她恨不得立刻切腹自尽。

    芒早诗耳根发热,可明面上的气势不能输,如果一旦让他发现她因此觉得羞耻,以后还不知道要被揶揄多少次,并且也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说了不该说的话啊。

    她尴尬地笑了两声,试图虚张声势:“彼此彼此,你不是也说了‘我还很年轻,不会让你失望’之类的话吗?”

    芒早诗企图把羞耻感传染给他,然后大家心照不宣地一起对重逢之后发生的事绝口不提。

    谁知原野表情松弛地笑出声,满不在乎地说道:“我又没胡说,更没说了不敢认。”

    芒早诗愣住,“啊?”

    原野的右手手臂若无其事地架到了她的椅背上,未曾触碰到她分毫,却刚刚好地让她无法忽视,后背紧绷。

    “我是很年轻啊,也确实有信心不会让你失望。”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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