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日过后,没过一个星期,芒早诗就再次见到了原野。

    原因是,原岳东去世了,死在医院厕所,死因是心源性猝死,救治无效,半夜离开——之前他被抓时,身体太过虚弱,进入拘留所没几天就出现晕厥现象,因此连戒毒所都没来得及去,就被直接送到了医院。

    原野从母亲那儿得到消息,赶到医院见了原岳东最后一面——这是他自父母离婚后第一次再见他的生父,可惜已是阴阳两隔,躺在面前的这个人也不再似当初的那个人。

    原野安静地注视了他一会儿,难过悲伤抑或是埋怨愤怒,什么情绪都没在他心里出现。

    原野想象不出他与父亲的重逢能有什么更好的方式,所以他平静地接受了眼前的一切,今生他们作为父子本就缘浅,如今父亲离开,过往所有的一切都瞬间幻化成烟,随风而去了。

    原野以儿子的身份帮他处理了所有后事。

    芒早诗全程跟随,看他依然神色如常,对人得体礼貌,她安慰的话不知从何说起,只能默默陪伴,不干涉他与他父亲最后的回忆。

    —

    农历新年来临之前,原野的戏顺利杀青,赶上了回奈川和家人一起共度除夕。

    今年的年夜饭很热闹,孙蓉和陈瑜将两家人凑在了一起——虽然孩子们还没结婚,但他们早已将对方当成亲家。

    吃饭的地点没安排在饭店,而是在芒家,两对父母都很有兴致地想展示自己的拿手好菜,一早起来就全都忙开了——早饭之后去买菜,午饭之后处理菜,晚饭前做菜,芒家的厨房就没有闲着的时候。

    三个孩子也都听话,按照父母的指示去除尘贴春联,有时间再帮他们打打下手。

    一群人忙忙叨叨一整天,总算在春晚正式开始前吃上了年夜饭。

    刚开始吃饭,氛围还是两家人客气来客气去,辈分最小的芒新秋被母亲使唤着端菜倒酒,一桌人菜还没吃几口,酒就敬了好几回。

    之后,等到酒劲上来,情绪被点燃,大家话也都多了起来。

    春晚的节目声和远处的烟花声,此刻都成了背景音。

    两位亲家母握着彼此没拿筷子的那只手,感慨颇多。

    陈瑜酒量不行,已经微醺,她闭着眼睛点着头,动作和语气都比平时夸张,深深感叹起来:“我们家原野小时候真没少受罪,我那时候也年轻,很多事情处理不到位,我的上一段婚姻给了他很多的伤害,你们也都清楚。但可能就因为这个,老天看他可怜,让他遇见了早诗这么好的女孩儿,这么漂亮、这么优秀、性格这么好的姑娘竟然愿意跟我们家儿子在一起,真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孙蓉拍拍她的手背,“你这说的哪儿的话,小野这么无可挑剔的男孩儿,我可真没见过。你看看他,长相出众,工作出色,对我们家早诗一心一意,年纪轻轻就这么靠谱,你再看看其他那些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小子,都什么德行!”

    两个妈妈对两个孩子都满意得不行。

    只有坐在一旁的芒新秋莫名感觉被孙女士的最后一句话损到。

    可惜他的情绪无人关注。

    陈瑜套着孙蓉的耳朵,大声说起“悄悄话”:“我们家儿子啊,哪儿都好,就是性格太闷了,从小到大跟我聊天都说不了几句话,我原来一直担心他这么无聊,谁能愿意跟他谈恋爱呢。可后来呀,我发现,只要跟他聊早诗,他就愿意说话,即使聊的都是一些日常小事,他也能聊得挺高兴。我很难得能看见他高兴的样子。我有时候感觉,可能是我们父母没能让他感受到的爱和安全感,早诗让他感受到了,所以他就算只是聊起早诗,也比平时看起来放松很多。我作为他的妈妈,其实真的很感谢早诗。”

    孙蓉听她这么说,心里也发酸,她知道陈瑜感谢早诗的同时,也是在自责,孙蓉宽慰她:“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为人父母很难尽善尽美。别说你上一段婚姻那种特殊情况,即使是我和老芒这种已经挺有心的父母,也没能处处做到位。”

    陈瑜耐心听着。

    孙女士叹口气,接道:“当年芒新秋出生后,五岁的芒早诗就被我们大人摆到了姐姐的位置,她本来是我们家的第一个孩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后来也成了要照顾人的角色。偏偏她小小年纪就特懂事,不吵不闹不争宠,对芒新秋有时候比我还有耐心。现在想想,因为她太乖巧了,我和她爸确实也让她承担了很多不该她承担的事情,导致她明明长得一副小女孩儿白净漂亮的样子,但从以前就特爱装大人,特别爱扛事儿,家里的大小事儿,扛得住扛不住,她都不退缩。我和她爸都担心,她哪天扛不住了还硬扛的话,人容易崩溃。可是我们把她养成这样的,我们也很难再要求她改变。”

    “好在现在有小野陪着她了,之前我生病,因为早诗很担心,所以小野那么忙,还特地来看我,我看他陪伴安慰芒早诗的样子真的放心了很多。我们家爱逞强的女儿,她的情绪和脆弱也终于有了可以倾诉和依靠的人。”孙蓉说到这里,不禁有些哽咽。

    两个妈妈互诉衷肠,流泪相拥。

    一对恋人同样因妈妈们的话加深了对彼此的了解,心生感动,在桌下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

    而看似正埋头吃饭的芒新秋实则最是坐立不安,这顿年夜饭把他吃成了“罪人”,他不仅现在比不上原野,他的出生还害了他姐。

    对了,另外还有两个爹。

    芒早诗的亲爹和原野的后爹,一人拿着一白酒杯,几杯酒下来已经是兄弟了,两人喝得从脸红到脖子,凑一起低声交谈着什么,看起来聊得也挺好。

    再一细听,他俩聊的什么呢。

    老芒说:“你儿子以后要是对我闺女不好,我可找你拼命啊。”

    老周回:“那我可拼不过你,我前几年爬山摔了,现在腰不好。要不你还是直接找我儿子?”

    老芒想了想,“其实我也不太会打架,到时候还是让芒新秋上吧。”

    老周赞同:“可以,他俩身高差不多,打起架来,公平。”

    老芒点头:“是,动手的事儿还是得交给年轻人。”

    真是……

    两位妈妈这晚聊得很深。

    两位爸爸这晚也想得很远。

    —

    大年初一,原野去往别的城市跑路演。

    芒早诗带着父母弟弟看电影,看完从影院出来,原野发来消息问她的看法,她把父母的盛赞给他回了过去。

    大年初二,原野跑路演。

    芒早诗和父母弟弟去看爷爷奶奶,她被老人催婚,父母拿着网上搜索得来的照片向老人介绍原野的存在。

    大年初三,原野跑路演。

    芒早诗和父母弟弟去看外公外婆,她又被催婚,父母熟练重复昨天的动作。

    大年初四,原野跑路演。

    芒早诗去亲戚家吃席,被长辈关心感情状态,被同辈帮忙解释。

    大年初五,原野跑路演。

    芒早诗参加同学聚会,她以及她不在场的男友成为八卦的中心人物。

    大年初六,原野跑路演。

    芒早诗一家和高尚一家约了饭,提前告知原野,原野还是吃醋。

    大年初七,原野跑完最后一场路演,午夜返回奈川。

    芒早诗得知他在回程的路上,便没早早入睡。

    两人分开多日,即使深夜,也想见面。

    原野进入芒家小区时,给芒早诗发了消息。

    芒早诗让他直接到花园。

    冬天的花园没什么花,天上也没什么星星,芒早诗裹着白色羽绒服坐在长椅上,背影看起来像是被谁堆出来的雪人。

    原野浅笑着,走到她身边。

    芒早诗抬头,见他半敞着黑色棉服,一张年轻干净的脸在月色和路灯的映照下显得过分好看。

    她笑着拍拍长椅,让他坐下。

    原野坐下后,关心她:“不冷?”

    芒早诗点头,“嗯,羽绒服很保暖,而且今天温度本身也没那么低。”

    “那半夜待在外面也很危险。”原野说。

    芒早诗拉过他手臂抱着,甜甜道:“没事,我刚出来的,想跟你说说话。”

    家里人都睡了,在家聊不方便。

    芒早诗脑袋蹭蹭他的肩膀,又抬眼看着他长长的睫毛,问:“想我吗?”

    “想。”原野的声音哑哑的,像朵羽毛在寂静的深夜挠挠芒早诗的耳膜。

    芒早诗心里痒痒的,凑上前亲了他一口,刚想退开,原野跟上来,延长这个吻。

    一吻结束。

    原野说:“我每天都很想你,你知道的。”

    每天通的电话里,他都有跟她倾诉思念。

    芒早诗眼睛笑笑的,“我都不用主动想你,新年以来的每一天都充斥着你。”

    原野听她提过,被催婚、被八卦的那些事儿。

    他也笑,“明年我争取陪你一起面对这些压力。”

    芒早诗笑着摇摇头,不让他担心,“开玩笑的,这对我来说没什么压力的。”

    “那我也想陪着你。”原野拉出被她抱着的手臂,反抱她,这一抱碰到她的手,他才发现她手里好像还捏着什么东西。

    他下意识看了眼她的手,然后又看向她的眼睛,表示疑问。

    芒早诗忽然喜笑颜开,举高手里的东西——一封信。

    “这是?”原野有不好的预感。

    芒早诗笑得不能更灿烂,“你不是问过我,你给我的信还在不在吗?我这次回家,找到了。”

    原野闻言,十分尴尬,脸上的笑容都挂不住了——那会儿问她有没有留着信,是想知道她对他有没有一点在意,可不是为了在交往之后被她拿来打趣的。

    原野想抢信,芒早诗左躲右闪,就是不给他。

    待他放弃后,悠悠拆开信,边拆边跟他开玩笑:“想欣赏一下你十三岁的文笔吗?你应该也不太记得了吧?”

    原野当然不记得,只是对他十三岁时的文笔实在没有信心。

    芒早诗继续逗他:“要我读给你听吗?”

    “别。”原野非常迅速地拒绝,恨不得上手捂住她的眼睛或者自己的耳朵。

    芒早诗一直在笑,但到底没能狠下心享受他的尴尬,她没读信,而是主动将信递给他,说:“那我就不读了,你自己看看,回忆回忆初心吧,要永远像最开始一样爱我哦。”

    原野展开信件,意外看见上面除了他的字,还多出了些批注。

    芒早诗颇感抱歉地解释:“在我找到之前,这信先被芒新秋看见了。”

    这上面的批注竟然芒新秋写的?

    原野极力控制自己想钻地缝的冲动,又因为确实挺好奇自己十三岁时的精神世界,他仔细看了两眼这信。

    芒新秋挺会找地方批注,选的都是重点段落。

    原野在信里写:【姐姐,我喜欢跟你待在一起,在你身边能感受到从来没有过的开心,我想跟你一起玩,想听你说话,想和你一起吃饭,见面之后的好几天都会想到你。】

    芒新秋在旁边批注:【能在她身边感受到从没有过的开心?合着我跟你一起写过的作业、玩过的游戏和打过的球,对你来说毫无意义是吧?你小子接近我,该不会就是为了我姐吧?】

    原野在信里写:【姐姐之后要去别的城市上大学,我也快要搬家,或许很难再有见面的机会了,所以我思来想去,知道不太合适,但还是想通过这封信告诉你,姐姐是我见过最好的人。祝你前程似锦,梦想成真。】

    芒新秋在下面批注:【光祝前程和梦想,就是想让她好好学习、搞事业,别谈恋爱的意思呀。你小子,心思挺深。】

    无意中让芒新秋看见了这信,芒早诗确实对原野感到抱歉,但芒新秋的这些批注,也确实逗得她乐不可支——她弟随她,就是有才华。

    原野看完,合起信,显然不想多聊了。

    芒早诗却没轻易罢休:“我看这信里,你小时候还是挺愿意叫我姐姐的,怎么长大了就好像很难叫出口了?”

    少有的几次叫她姐姐,不是意有所图,就是阴阳怪气。

    芒早诗忽然好像听他再叫一回姐姐,她越让他叫,原野越是不好意思叫,说不过她,最后只好以吻封唇。

    他想告诉她的话,也只好留到下次——

    原野今天看见这封信,才想起有个秘密从没有告诉过她。

    小时候,他躲在花园里看星星。

    她来陪过他第一回,之后的每一回,他都在暗暗期待她的出现。

    姐姐,过了这么多年我才明白,或许你才是我的天上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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